葛爾丹在座下修習沙門法,但對于軍事一向頗有興趣,時常摩弄槍棒。如果說明軍請他觀禮閱兵,他肯定會十分興奮。但請他看球,他就不知所以了。球賽即將開始的時候,葛爾丹已經打起了無趣無聊地哈欠。等到午時正,開場哨聲響起,這個十來歲的孩童就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人都差點彈跳起來。
這場面,真是玩球么?
只見兩隊人馬列陣擺開,南面一隊身著青色藤甲,北面一隊身穿土色藤甲,站在第一排的都是身材高大的壯碩軍漢,只等哨聲一響,雙方便沖上前去,兩兩相撞,似乎恨不得撞死對方。
在球場中心,兩隊之間,一枚豎起的大棗核孤零零立著,也不知道派什么用處。
葛爾丹只看這些人對撞就看呆了,渾然忘記詢問。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在壯漢們撞到一起的剎那,原本在第二排的人也沖了上去。不過他們卻不是為了撞在一起摔打,而是沖著棗核而去。
“搶到了!是我軍!”蕭陌突然騰身而起,高呼一聲。南面看臺上也是呼聲一片,齊刷刷站起來的近衛一軍將士如同波浪,翻騰不已。
葛爾丹只是一分神,場上形勢已經有了變化。棗核球被青甲戰士搶到手中,附近的對手紛紛朝他涌去。身穿土色藤甲的一個壯漢從五步開外便騰身而起,朝他撲了過去,就如撲食的猛虎。孰料他身后原本扭打一起的壯漢反應也是極快,竟然及時扯住了土色藤甲的鞓帶,撲上去將他壓在地上。
——這是打架還是球戲!太刺激了!
葛爾丹看得小臉蛋紅撲撲的,額頭微微冒汗。
“傳球!傳球!”蕭陌雙手圍起放在嘴邊,高聲喊道。
也不知道球場上是否聽到了。那個搶到球的青甲戰士又朝前跑出三五步,眼看就要被身后的對手追上了,反手一勾,將棗核球穩穩地拋向了自己的隊友。
“攔住!攔住!”黨守素也站起身,高聲喊著。
北面的看臺鼓噪起來,紛紛發出隴省特有的吆喝聲。
終于土色甲士中有個跑手斜刺里沖了上去,縱身一躍,肩膀撞在了那個青甲跑手身上。兩個人跑得都是極快,相撞之后在地上足足又滾出了四五步遠。這回青甲跑手想站起來再跑,卻已經來不及了。
四五個土色甲的隴兵已經縱身躍起,一個個撲向搖晃站起的青甲跑手,將他跌壓在身下。
哨聲想起。第一次進攻結束。
“這樣玩球,不會打死人么?”圖魯拜琥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蒙古人在閑暇時也以賽馬、摔跤為樂,自以為頗為血性,但沒想到漢人竟然玩得更加狂野驚悚。
“算烈士。”黨守素端著千里鏡,看第二次爭球。
正規比賽中只有第一次開球需要硬爭,其后便是看是否進攻有效,判斷發球權在哪一方手中。不過軍中玩的都是“血戰”模式,每球必爭。而且也不管鋒陣、后陣的界限。倒地之處便是爭球點。
如此一來,球賽的競技性和對抗性都大大增強。觀眾看得也是格外刺激。不過最早的規則是圣天子制定的,所以這種“血戰”模式并沒有形成文字規則,只能算是“隨便玩玩”。
圖魯拜琥看著場上再次沖撞在一起球員,心中對明軍打下喀爾喀也就不足為奇了。
“給,你用我的。”蕭陌將自己的千里鏡遞給巴望著眼的葛爾丹。
葛爾丹到底是部落首領之子,除了上師能對他頤氣指使。還有誰能用這種口吻跟他說話。明知道這個明軍將領是好心好意,但葛爾丹還是將脖子一梗:“我目力好得很,不用這個。”
蕭陌嘿然一笑,道:“你且看一眼。”說著便將千里鏡往葛爾丹面門前送。
葛爾丹終究還小,擰不過蕭陌。只得接了千里鏡放在眼前,頓時整個人都嚇了一跳。
整個球場都被拉到了眼前!
——這是什么寶貝!
葛爾丹端著千里鏡,已經知道雙方爭奪的焦點在于那個棗核球。圍繞著那個大棗核,總會有激烈的爭斗發生。他看得正上癮,突然手中一輕,卻見千里鏡已經被蕭陌奪了回去。
“將軍,讓我再看一眼嘛。”葛爾丹攀住了蕭陌滿是肌肉的手臂,收起自己的小虎牙,本能地扮出一副弱貓模樣。他也知道,跟這位大明將軍耍橫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目力好得恨,不用這個。”蕭陌敷衍一句,一手端著千里鏡,一手已經用力拍著欄桿,大聲吼道:“虎虎虎!”
看臺上也傳來虎聲一片,還有人跺腳助威。
幸好這里是夯土看臺,若是木架子搭起來的看臺恐怕就要被跺塌了。
圖魯拜琥也算明白了,青色藤甲這邊是蕭陌蕭將軍的人馬,土色藤甲那邊是黨將軍的人馬。他突然靈機一動,冒出了個大膽的主意,在又一輪進攻狂潮結束之后,有意無意道:“看來那土色藤甲一邊的形勢不利,一直被壓著打啊。”
“哈哈,劉老四今天沒下場,否則才是真的壓著打。”蕭陌大笑道。
“我們關中漢子就是韌性足,你看著,就算劉老四下場了也得服。”黨守素絲毫不肯示弱。甘肅在建省之前屬于陜西布政使司,故而黨守素習慣上還是把隴兵和秦兵混稱。只有在需要區別編制的時候才不敢亂說。
否則秦軍就有兩個第一軍了。
圖魯拜琥見挑撥不成,又問道:“那劉老四是何人?為何不能下場?”
“劉肆,我軍第二師的師長。”蕭陌道:“他最近要評少將了,最好少點事。”
“他能評上么?”黨守素問道。
“十之吧。”蕭陌道:“以后大明多了一員悍將,球場上卻少了一員悍將。”
到了將軍這一階,就可以被人稱呼為“閣下”了。位同部堂高官。無論是為了公平競技,還是將軍本人的安全,大都督府都禁止將軍與軍官士兵同場打球。
“以后咱們這些將軍自己分成兩隊,還是可以打的吧。”黨守素突發奇想道。
蕭陌竟然很認真地數了數人頭,道:“現在看起來恐怕湊不夠兩隊人啊。西南那邊玩這個的不多。哈哈,若是真的開將軍賽。我們老一營還是最牛的,劉老四、王翊,這兩個可都是我們的人。”
“等打完了…”黨守素突然意識到圖魯拜琥就在身側,連忙改口道:“打完了突厥,再出幾個將軍,也就夠了。”
圖魯拜琥一個激靈:“突厥?”
許多明人誤以為突厥被唐人打跑之后就不在了,其實不然。匈奴、突厥、契丹這些草原民族雖然被驅趕出了大草原,前往西方,但并沒有因此而滅絕。即便是被打得元氣大傷。他們仍舊給歐洲文明帶來了極大的困擾。
從這點上來說,華夏漢人就像是個不負責任的小孩子,亂扔玩具,結果砸到了花花草草。如今突厥作為一個主體民族已經不存在了,只在中亞、歐洲留下了一批他們統治過,進而突厥化的民族。
鄂圖曼、哈薩克就是突厥化十分徹底的國家,其中鄂圖曼被認為是突厥人后裔,哈薩克則有突厥圣城。
黨守素這回不敢敷衍。認真道:“圣上登極以來,欲恢復唐土。我等武人自當為君父分憂。圣天子視華夷皆為己出,固始汗若是立下功勛,也少不得列土封疆。”
圖魯拜琥這才知道大明皇帝的野心早已不曾隱藏,之前只以為大明虎視眈眈,如今才知道原來這頭老虎連爪牙都已經磨得尖銳,只等撲向獵物了。
“進球了!”蕭陌突然暴喝一聲。打斷了黨守素和圖魯拜琥的嚴肅會談。
果然,球場上一片歡騰,無論是進球的近衛一軍還是失球的隴軍,都呼喝起來。
葛爾丹本想聽聽圖魯拜琥和黨守素討論天下大勢,卻也被這進球吸引。跟著呼喝起來。反正這種情況下誰都不知道身邊的人喊的什么,只是盡情地發泄就可以了。
“蕭將軍,我能玩球么?”葛爾丹拉住了蕭陌的手臂,大聲問道。
蕭陌哈哈一笑,指著黨守素道:“你該求他,他是這里的地主,肯定有辦法。”
葛爾丹期盼地望向黨守素。
黨守素一笑,道:“嘉峪關哪里去找人陪你玩?等你再走一程,到了武威或是蘭州,那里的陸軍小學里都有棗核球隊。”
“陸軍小學?”圖魯拜琥聽得懂這四個漢字,但連在一起就沒了頭緒。
“都是跟二蛋年齡相仿的孩子,因為年紀小不能從軍,就先在地方上讀書。”蕭陌道:“別看他們年紀小,但也是我大明虎賁的種子啊!哈哈。”
葛爾丹聽說有虎賁種子可以陪他玩球,更加期待起來,恨不得明日便飛到蘭州。
圖魯拜琥卻沒有葛爾丹那么輕松。大明非但有一支強悍的大軍,還有更多的種子。這個消息無論如何都讓他覺得有些無力。
想青藏地方,出動四、五萬戰兵已經是滅國之戰了,而大明只在西北就部署了十萬精銳,聽說他們在南面、東面還在打仗,也都有十余萬大軍,這是何等地龐大?
“只不知如何能夠為圣天子立下功勛。”圖魯拜琥試探問道。
“要立功簡單極了。”蕭陌轉向圖魯拜琥:“固始汗接受冊封,繳納國稅,服從征調,這是頭一等大功。聽聞固始汗還曾隨巴圖爾琿臺吉征伐過哈薩克,大勝而歸。若是將這戰事細細寫來,呈給圣上,為圣上討伐突厥獻力獻策,這又是一份功勞。”
圖魯拜琥腦中頓時想起了當年自己隨巴圖爾出征哈薩克的往事,想起了七河流域的肥美牧場。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天山北麓的林地和草原,脫口而出道:“若是圣天子攻下了哈薩克,能否將天山北麓還給我和碩特部?”
他看了一眼懵懂的葛爾丹,又道:“反正準噶爾部可以擁有七河之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蕭陌提醒道:“我們只管立下功勛,雨露雷霆皆自上出,如何封賜不是我們臣子該置喙的。”
圖魯拜琥滿腹心事,假意將目光投向球場。
西北發生的事就如風一般,飄飄忽忽傳到了北京的紫禁城中。
喀爾喀蒙古徹底歸順,為大明兩百年邊患畫上了句號。文官歡欣鼓舞,紛紛呈上慶賀表章,武官則壓力山大,為邊防軍的布置大傷腦筋。
從長城到北極之海,理論上這已經全都是大明的領土了。如果派出邊防軍,恐怕一直推進到北極也不會遇到阻礙,但這么長遠的距離,如何保證后勤?當地都是無人荒野,甚至連就地因糧都做不到。而北方的干旱、寒冷,開展軍屯也是難度極高的事。
“更主要一點,朕不想犯下秦始皇的過錯。”朱慈烺道在大都督府會議上表態。
秦始皇當年修建長城是為了封疆自守么?不,如果考慮都北方軍團只能向北推進,畢生不得回頭的命令,可以看出長城其實是對外擴張的橋頭堡,而非自固自保的保護傘。而后世卻將長城視作邊境,固步自封,不肯出關,以關內為樂土,關外遂為蠻族占據。
如果大明在烏爾格一線修建軍堡,輕則被后人以為這是朱慈烺劃定的北方邊境,重則被不肖子孫廢棄。那這些年大明數百萬人做出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朕這里收到一張地圖,甚合心意,諸位可以看看。”朱慈烺揮了揮手,身邊的內侍將早已準備好的地圖送到了與會將校手上。
這是一張涂改過的天下萬國坤輿全圖,其中大明的疆域從美洲西海岸起,橫跨大洋,一直到達蔥嶺以西,直接鄂圖曼,將整個歐亞大陸一分為二,泰西諸國占據歐洲,大明獨占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