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徵、熊明遇吃飯地點定在教授食堂。
從形制上而言,這里與后世的大學食堂沒有任何差別,不過因為食不言的xí俗,整個用餐過程顯得有些沉悶,每個人都專注著自己眼前的食案,等地位最高者吃完之后就停下筷子。
朱慈烺對此已經xí慣了,等眾人全都吃好,方才將筷子橫過來擺放,表示自己用餐完畢。食堂的侍者過來撤了食案,奉上漱口用的清水,再上茶水茶點,這才表示進膳結束,可以說話了。
“那位是薛書言吧?”朱慈烺看到陪在末座的年輕人,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因為玻璃廠帶來的極高利潤,使得他并不容易被人忘記。
“正是微臣。”薛書言連忙起身行禮。
作為陪客,很多時候只是個擺設,沒想到竟然享受了主角的待遇。
“你不是調入工部任主事了么?”朱慈烺笑問道。
“回殿下,臣是經世大學的客座教授,今曰來給一年生講實驗方fǎ的。”薛書言是最早對實驗進行系統歸類的人,并且寫了一本小冊子,從而得到皇太子的青睞。
雖然這本冊子在某些尖酸刻bó之輩口中,成了“加加減減,上上下下”的廢話集錄,這的確符合科學實驗的特征:實驗無非就是在不同條件下取得不同的結果,加wēn降wēn,加壓減壓,記錄測量結果,大量工作都可以由學生cāo作。
薛書言也不以為怪,甚至用這些挪揄之言作為記憶口訣傳授給學生。等他知道宋應星在jiāng南研究化學,更是直截了當道:“化學實驗根本不用設計,有什么東西都往燒杯里扔就是了。”話雖偏頗,卻也形象,只是扔的方fǎ比較講究bà了。
“不錯不錯。”朱慈烺道,“總結現象,探尋原理,總結歸納一步都不能少。你的實驗方fǎ論,熊先生的公式總結,都是大明的寶貴財富。要傳給每個學生。”
眾人紛紛口稱受教。
朱慈烺又與方以智說了幾句話,卻是關于定王那愁人的未來。
饒是方以智學貫中西,對此也無能為力,只能向皇太子告zuì。
段氏不知道為何朱慈烺要與方以智討論這個,還是身邊女guān告訴她:方以智曾經是定王、永王的老師。
愛好jun事的永王在段氏眼里也屬于不著調的,當下就給方以智打上了個“教不嚴,不可靠”的標簽,尋思著曰后絕不能讓方教授給兒子啟蒙。
“湯先生他們不來這里用餐?”朱慈烺又問道。
王永順答道:“殿下,幾位泰西教授因為宗教原因。并不在食堂用餐。都是小灶做些素菜送去的。”
朱慈烺聽說過天主教神職人員有的在周五齋戒,不吃葷腥,以為湯若望那些人也要如此,所以并沒有細問。
真相卻是因為食堂的伙食過于豐盛。教授的例餐是六菜一湯,餐餐有魚有肉,葷素搭配。
如果還有特別冇需要,提前一天告知便是了。
這對于傾向于清貧修行的耶穌會教士而言實在太過奢侈,所以只能要qiú“特供”。
“是不是全天任何時候都能吃到熱飯?”朱慈烺問道。
“回殿下。正是如此。”王永順道:“即便深夜,食堂里也總是熱著飯菜。”
“還可以準備些糕點、零食。以便教授們隨時療饑。”朱慈烺道。
眾人紛紛感謝殿下考慮得如此周到,歷代重學養士再沒人能出皇太子之右。朱慈烺卻是始終沒有忘記,經世大學其實是皇家的私立大學,開銷是自己掏的腰包,收益也是進的內承運庫。
現在經世大學還沒有展現出自己的經濟價值,但隨著蒸汽機的應用準備推廣。市場化的時間也不會太過遙遠。當然,這個推廣并非指機車車輛,而是取代大明已經有的幾臺冷凝抽水蒸汽機,提高開礦效率。而且既然飛輪能夠轉起來了,用蒸汽機推動鋼鐵冶煉中的鼓風機。應用上也不會有太大難度。
至于更進一步的應用,則需要在報紙、期刊上公開之后,收羅各行業資深人員的需qiú。
蒸汽機被恩格斯稱為“萬能動力”是有其道理的。
想到這點,朱慈烺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許多。再想想瓦特改良后的蒸汽機定型之后十年,才有人想到把蒸汽機放到車上。從這點上來說,大明的科學家兩步并成了一步走,成就仍然不容小覷。
王徵卻是與朱慈烺剛好相反。
他原本對取得的成績頗為感興奮,尤其是他最得意的發明“代耕”,如果能夠利用蒸汽機這樣巨大的力量,完全可以曰耕數百畝,卻不需要太多人力。但是在探查了皇太子的口風之后,發現皇太子竟然希望一臺機器能有數百、甚至數千匹良馬的力氣,這期望與現實難免太過懸殊了。
現在的蒸汽機能產生三五匹馬左右的功效就已經差不多了,只是勝在持久bà了。如果考慮到時不時出現的意外狀況,就連持久這個優勢都不能算。
既然設想沒有問題,事實上也做出來了,出現的差距在哪里?
王徵百思不得其解,在皇太子離開之后,又帶著兒子來到加工零件的各個作坊巡視,檢查零件公差。
王永順看著父qīn如此勞心,心中不忍。可惜他并沒有王徵的天賦,沒有宋應星的天馬行空,也沒有方以智對博物的好奇熱忱…這些品質的缺乏讓他很難通過努力成為偉大的科學家。
不過正所謂旁觀者清,王永順很清楚大明至今生產出來的各臺蒸汽機性能有偏差,即便同一種設計方案制造出來的機器都有如云泥之別,有的甚至直接崩壞。
這其中的緣故是什么呢?
是老師傅的手藝不同。
王永順突然想到了火炮。
那東西的要qiú可比蒸汽機嚴苛得多,否則很容易害sǐ自己人。
據說炮廠有人改良了現有的機床,使之更加精密,這對制造蒸汽機的氣缸顯然也有好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能夠證明氣缸質量的確影響效率——這幾乎是一定的,那么下一步工作與其說是改良蒸汽機,不如說是改良鏜床精密度。
“父qīn,咱們為何不聯系炮廠,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這與鐵打交道的事,或許他們更在行。”王永順道。
王徵想了想:如果設計上沒有問題,那問題也的確只有從工藝上可以彌補了。他道:“炮廠比蒸汽機的保密級別更高,你先報給殿下,看能否去學xí一番。”
王永順應承下來,心中卻在思索另一個問題:如果細微的偏差會導致明顯的差異,這其中有何規律可循呢?這似乎是數學里的問題吧?
朱慈烺從食堂出來,只帶了幾個侍衛,領著皇太子妃在清huá園中散步。段氏蒙著面紗,本有些擔心被人視作異類,誰料明時北京已經有了風沙之患,許多人上街都會蒙紗,而這個時代的男子又有不少比女子更注重外貌,蒙紗之人自然不在少數。
朱慈烺走走逛逛,道:“只從林園來看,這里卻比宮中好看太多了。”
皇宮之中為了安全考慮,不允許出現成片的高大喬木。但是人終究是自然界中的一份子,對綠色森林的向往與生俱來,即便強行gē裂也不可得。
“殿下若是歡喜,曰后妾在鐘粹宮也種冇些植木。”段氏道:“在山東時,妾就與妹妹種過一顆小樹,如今也不知道長多大了。”
“你可別說出去,”朱慈烺笑道,“否則山東不知道得種多少棵“皇太子妃手植木,。”
段氏抿口笑了笑,又道:“殿下,為何經世大學中沒有女學生呢?”
這話卻問到了朱慈烺的痛處。他道:“別說大學,就連鄉學里都鮮有女子。富貴人家不需要讓子女出來讀書,尋常人家的女子讀完蒙學,也就到了嫁人的年齡,很少會再進一步。”
這對全社會的人力資源得是多大的浪費啊!
朱慈烺覺得這才是今天最大的打擊。
段氏卻沒有意識到,又問道:“殿下,臣妾一直好奇,那些zhèng務女guān手下有男子么?”
“自然是有的,而且為數不少。”朱慈烺頓了頓,又道:“女guān惹人矚目,但朝中女性zhèng務guān不過千人,每年考取選用的人數也在逐年下降。在大明十六萬guān吏中只是一粟而已。”
“那些位在女guān之下的男guān,豈不是很別扭?”段氏繼續好奇問道。
“他們得在別扭和前途之間做個選擇。”朱慈烺揚了揚嘴角:“而且這別扭也就是說說bà了。想當年武氏篡奪李唐囯祚,天下人還侍奉女主呢,也沒見唐人統統隱居起來。guān員們不是照樣拿著俸祿,用心良苦地讓女主高興么。”
“前朝有婦寺之禍,怕是有人對中guān抵觸。”段氏道。
“你這是在勸誡我么?”朱慈烺突然笑了。
“臣妾不敢…”段氏心中暗道:我只是想找些話題嘛,怎么什么都不能說?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朱慈烺沒有深究。他看到兩個身穿深色儒衫,頭戴方巾,臉上一樣罩著面紗的男子朝自己走來。
只看這兩人的步伐就知道他們不是明人,顯得cū魯急躁。
來者正是湯若望和利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