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十二年正月十三,王翊到了北京,入住館驛。
如今各地入京的官員明顯比往年多,中央的控制力于此可見一斑,隨之而來的就是館驛緊張的問題,所以五品以下官員只能去住朝廷指定的客棧落腳,環境略差。
王翊如果按照文官敘品只有六品,但因為皇太子殿下毫不掩飾地表現了自己的青睞,所以大都督府還是在館舍給他安排了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這難免讓某位同路而來,卻只有一個上房單間的上校有些不平衡。
因為皇太子格外青睞,王翊獲得召見的時間更是罕見地長達一個小時。雖然其中被皇長孫的哭鬧打斷了一會兒,不過總體而言還是聊得頗為投機。王翊也明顯發現,皇太子對他的用兵思路頗為贊賞。
“其實卑職對現在的坦克司并不滿意。”王翊說開之后,情不自禁地暴露了自己的光棍屬性,大發議論道:“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坦克司奔襲速度還不夠快,如果能夠做到人配一馬,甚至二馬,大約能好得多。這樣也就能將火力提起來了,否則光靠火銃和刀槍,面對固守的堅城還是力所不逮。”
朱慈烺笑了笑,回身從書柜里翻出一卷卷軸,在旁邊畫案上展開,招呼王翊來看。
“看上去像沖車。”王翊道。
“不錯。”朱慈烺將畫軸徹底展開:“這是萬歷年間的設想,用鐵板取代牛皮,用鐵軸鐵輪取代木軸木輪,將箭孔換做炮孔。臨陣沖鋒,無人可當。”
“那得多重?”王翊不由驚嘆道:“聽上去倒是挺好,但這種東西不是比火炮還慢么?”
“是啊。所以從來沒造過,只是一個構想。”朱慈烺道:“不過最近經世大學的教授把這個計劃重新提了出來,打算以蒸汽機為動力,讓它自己跑起來。”
“蒸汽機?”
“對,你看燒水的時候壺蓋會跳,那就是蒸汽頂起來的。”朱慈烺簡單道:“一樣的道理。弄個大爐子燒水,蒸汽驅動輪軸,沖車就能自己跑起來。”
“那是極好了,不知有馬跑得快么?”王翊問道。
“恐怕沒有。”朱慈烺笑道:“而且現在這個東西沒法用在實戰中。”
因為硬質車輪并不適合現在的土路。如果放到遼東邊墻之外,或者是大草原上,連土路都欠奉,更加跑不起來,還可能弄壞脆弱的鍋爐。
“果然還是得先修路啊。”王翊感嘆道。
“還有個辦法是用履帶。”朱慈烺道:“能解決車體在野外的行軍問題,不過現在履帶都是手工打造。又要嚴格控制公差,制造速度較慢。”朱慈烺頓了頓,又道:“或許最初的時候沒有人跑得快,但只要有煤它就能跑,也算是個不小的優勢。”
“如果真是這樣,哪怕不開炮,只是用來長途奔襲都很有用。”王翊道。
“你說的那個也有,不過得專門修條鐵路出來才能跑。”朱慈烺道:“總之。這種兵器如果造出來,肯定是要首先裝備你們坦克師的。”
“師?”王翊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蕭東樓來信說你足以擔當一個師的重任。”朱慈烺笑道:“所以我跟大都督府商量之后,決定把坦克司拉出來,以此為骨干組建一個新的師,繼續沿用你們的稱號和軍旗,為坦克師。”
“這種新式沖車會首先配備你部。并且以你部稱號命名為:坦克。”
王翊激動得心中發癢,道:“卑職定不負殿下所托!”
“光有武器還不行,你得將你的兵法思路總結出來,與人商榷。”朱慈烺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也是個改進自己思路的方式。”
“是!”王翊興奮地行禮。突然又想到了一件掛心良久的事,略有心虛地問道:“殿下,如果我當了師長,是不是品秩也要提上去?”
“是,師長一級定的是少將軍銜。”朱慈烺笑道:“怎么樣?才弱冠就是將軍了。”
“是這,殿下,少將軍有五品么?”王翊怯怯問道。
朱慈烺微微搖頭:“武將以后不論品,只是作為加散銜時候的參考,跟文官不同。”
“那么…”
“你有什么事直說,打仗挺爽利的,說話怎么吞吞吐吐?”朱慈烺打斷了王翊。
“殿下,是這樣,末將授業恩師是個罪官。聽說學生到了五品,可以為恩師求赦。”王翊吐露心聲道:“末將原本是在村學教學,正是為了替恩師求赦才投身行伍的。”
“這事啊。”朱慈烺輕笑道,拍了拍王翊的胳臂:“你寫封文函去吏部,他們會處理的。沒想到你還是個性情中人,這樣好,俠骨柔腸方顯英雄本色嘛。”
“謝殿下。”王翊這回是真的興奮得無以復加,若不是常年訓練,只怕要抓嘴撓腮地失儀殿前了。
“等過完年還有幾樁事體要宣布,”朱慈烺坐回座椅,“以后山海關以東,一直到三萬衛——三萬衛也要更設開原縣,這塊地方以后就是遼寧三司治下,取遼地安寧之意。我打算讓第二軍負責這片戰區的防御,你的坦克師只是借他們的防區擴編休整,日后繼續往北打。”
“是!”
“那里有大片平原,是你的用武之地。”朱慈烺笑道:“先給你一個月的假,回家看看。不過你得先列份名單出來,還要給他們進行指揮培訓。”
一個師只算軍事主官就要三百二十余人,如果按照軍官與參謀一比五的約數計算,則要一千五百余名參謀,這還不包括各級士官。現在坦克司有一個算一個,也不可能將一個師的編制撐起來。
大明真正擴軍的阻力不是兵源不足,實在是軍官不夠。如果再讓部隊回到老時代,只靠人多去填,卻是朱慈烺無論如何不肯看到的。
王翊從文華殿出來,剛過會極門,就發現宮中女官還真的不少。三五成群地從午門外入宮。有穿宮裝的,有穿公服的,還有穿自家私服的,鶯鶯燕燕,看得王翊眼都花了。
他可不是一本正經的柳下惠,正當血氣方剛的年紀,這些年戎馬倥傯,只要是個女的就如貂蟬一樣啊!
“咳咳!你這還真是目不斜視啊!”
王翊的目光還追著一個宮女窈窕的身影不放,聽到這冷冽之中帶著酸氣的聲音,連忙回過身,卻差點撞到身前一人。好在那人也是動作敏捷,連忙退了一步,這才沒有出丑。
“師兄!”王翊失聲叫道,轉而想到自己剛才那副登徒浪子的模樣全被看到了,尷尬笑道:“殿下之前放了我一個月的假,正想著買點好料子去看望師兄,不想在這里碰到了。”
“咳咳,買料子么?我怎么看你好像要把人家的衣服都剝了呢?”黃睿雪絲毫不留情面。
“嗯,殿下也說我目光犀利,有大將之風啊!”王翊挺了挺胸,驀然發現自己竟然比這位師兄高出了半個頭。想當年在恩師家里初見黃睿雪,自己可是比師兄還要矮許多呢。
“殿下沒說你臉皮比城墻還厚么?”黃睿雪眉毛一挑,道:“走,跟我吃飯去。”
“我還存了好多軍餉沒用,該我做東。”王翊連忙道。
黃睿雪也不與他客氣,道:“我知道軍中餉額豐厚,今日也算撈著吃大戶了。就在長安街的會英樓吧。”
王翊自然不會反對。
兩人結伴往外出去,王翊這才知道師兄是有心來等他的,心中不由欣喜,簡直比自己升任少將師長更快樂一些。
黃睿雪雙手輕疊,放在小腹,腳下輕移蓮步,走得端莊大方,余光卻見王翊步履跳躍,就像個得意的頑童,不由覺得好笑。
王翊一直偷看黃睿雪,見黃睿雪眉眼帶著笑意,更是美不勝收,只盼望午門到承天門這一路永遠走不完才好。
會英樓地處長安街,客人都是真正的官人,店家自然知道察言辨色。他們看到一個身穿野戰軍軍裝的軍官,腳下踩著的是純皮長筒靴,走路時帶著咚咚的鐵釘聲響,當即認出這是遼東方面近衛主力,再加上白銀星徽閃耀奪目,哪里敢不好生奉承?
至于這軍官的女伴,那更是了不得的人物。誰不知道,現在女官升職掌權比之男官更得天家青睞。
而且這樣一對男女出現在會英樓,多半是為了相親。只要女的漂亮,男的就要不惜血本討好。看今天這位女官的容貌嘛,嘖嘖,軍爺恐怕難免大出血了。
“二位樓上請,有隔音雅座,絕不會讓人聽到二位說話。”小二喜笑顏開躬身引領。
黃睿雪臉上一紅,暗道:老聽她們說會英樓如何如何,怎地這般說話?弄得不像是正經地方。
王翊對此倒沒這般敏感,只是感嘆這酒樓大得嚇人,左右有七八間的開面,上下兩層,說不得能有五六十張桌子。等到了樓上雅間,更是被這兒的精美裝飾所震懾,回首此生還從未來過如此豪華的地方。
當然,除了皇太子殿下的文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