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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四 銜枚夜度五千兵(5)

  鄭芝龍十分識相地以千萬兩家產上報,并主動按照月港最高稅額——百分之六補繳稅款六十萬兩。另外繳納贖金肆佰肆拾萬兩,總共湊足了五百萬兩,算是跟皇太子來了一次清帳。

  這幾乎將他手中的現款抽干,不過還是讓他輕松許多。起碼他手里還有上千條船,其中大號福船有三百余艘,還有十余艘陸續購置的泰西炮船。那才是他的身家根本,也是朱慈烺投鼠忌器的原因。

  如此一支龐大的海上力量,總不能在自己的海軍還沒建設完成的時候將之逼成海盜,否則必然貽笑千古。

  毫不夸張地說,鄭芝龍的確算是東海海面上的第一勢力,就算荷蘭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組成聯合艦隊,都不可能戰勝這么強大的力量。想原歷史劇本中,鄭成功以分裂出來的鄭家艦隊打敗荷蘭人,占領臺灣,襲擾滿清數十年,可見其實力之強。

  所以從鄭芝龍第一次來見朱慈烺,朱慈烺就沒有真的想過要鄭芝龍的命。否則東南沿海勢必回到嘉靖時候的狀態,甚至更糟糕,處處鬧“倭亂”,根本無法發展休息。

  現在這種狀態可謂是雙方都能接受的最佳狀態。

  朱慈烺這邊拿到了五百萬兩銀子,只需要抽出其中的五分之一,就能完美解決臺灣開發的一切耗費。同時又維護了國法尊嚴,給其他勢家立下榜樣:要贖罪就拿誠意出來,若是只拿個十幾二十萬兩把皇太子當叫花子打發,皇太子就把你們全族都打發去遼東當叫花子。

  鄭芝龍從此高枕無憂,仍舊可以掛著大都督府右都督的頭銜,當他的東海土皇帝。而且日后大明有市舶司通商,收入的稅金還有他的一份。雖然不再能獨享東海利潤。但從此跟皇家乘上了一條船,總是安全許多。

  真正經歷過了海上的大風大雨,鄭芝龍對陸地的眷戀已經超出了其他人的想象。或許正是出于這種心理,另一個世界的鄭芝龍寧可不要兒子也要投降滿清。

  相比鄭芝龍的輕松愉快,第一軍的摩拳擦掌,福建的文官實在成為了最為痛苦的一干人等。

  他們必須要為閩西漸漸蔓延開來的奴變負責。并且要在沒有任何幫助之下,在各自的轄地進行清丈田畝與編戶齊民。

  原本可以隔岸觀火的地方吏員,也很快發現自己竟然與流官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如果沒能完成吏部下發的行政工作要求,無法通過考功清吏司的考成,從地方官到各級吏目,都要承擔責任。

  為了表示皇太子的認真態度,福建各級衙門的吏員、雜役、做公的,還拿到了一筆不菲的公食銀補貼,用以彌補他們過去沒有國家薪俸的損失。

  這簡直就是商鞅徙木為信的大明版!

  如果還有人搞不清楚狀況。正好臺灣移民的數量遠遠不夠。

  對于那個游泳都能游過去冇的大島,其耕地面積在工業化開發之后高達一萬平方公里,折合一千五百萬畝,占全島土地的四分之一,優渥的水土條件下能夠一年兩熟三熟。

  如今當然達不到這個數字,但以福建和浙江的人口而論,即便將所有愿意去臺灣的人都拉過去,也有足夠的土地供其生活。

  當然。在此之前必須先取得全島的統治權。

  荷蘭人是不可能平白讓出臺灣的,正如兩年前他們趕走了占據雞籠(基隆)的西班牙人。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都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殿下,臣實在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陸素瑤終于等到了與皇太子獨處的機會。

  “說吧。”朱慈烺剛坐在黃花梨的座椅上,還沒來得及開始工作,正好有時間。

  “殿下,”陸素瑤道。“如今南面之事已經廟定,殿下若是再不回北京,恐怕許多決策都要耽擱。之前皇明杏林大學開學,殿下已經缺席了。”

  朱慈烺以血液學、外科學、細菌學、解剖學等領域的杰出貢獻,為大明杏林尊崇。喻昌在北京開設杏林大學。以他憧憬中的教學方式培養后輩醫學之士,遍邀國內名醫,自然也少不得皇太子朱慈烺。

  “嗯,這個的確有些遺憾。”朱慈烺道:“不過收復臺灣也是大事,不盯著進度可不行。”

  “殿下,遼東和宣大方面也在打仗啊,怎能厚此薄彼?”陸素瑤不知道自己這是否算干涉政事,但她知道,如果皇太子在八月之前不回到北京,自己的下半生恐怕會很不如意。

  “遼東是以打代撫,等人口上去,平遼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蕭東樓若是連這都能搞砸了,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朱慈烺笑道:“宣大以撫代打,主要是與蒙古人交易,擴充騎兵師,周遇吉在那里坐鎮就足夠了。”

  對于張家口外的蒙古人,朱慈烺并不信任,但他們距離滿洲人稍遠,屬于可爭取對象。與他們互市,非但可以瓦解滿蒙聯盟,還可以獲得明軍需要的馬匹。即便朱慈烺對馬種不熟悉,卻也知道蒙古馬是冷兵器時代最好的戰馬之一。

  然而皇太子說到互市,陸素瑤更是頭大。

  如果只是販賣茶葉、綢緞給蒙古人,當然沒有關系,而且還能削弱蒙古人的戰斗力。問題是皇太子殿下連鐵器和糧食都敢賣,就不怕這些蒙古人轉賣給滿洲人么?

  這個問題在朝中也曾掀起過異議,但實際情況卻與小道消息不同。

  朱慈烺賣給蒙古人的鐵器數量控制嚴格,而且全是打造成鍋具的潞鐵。就算蒙古人和滿洲人有能力回爐重造,得到的鐵料也無法制造兵器。

  至于糧食,人們只看到一車車運到張家口的糧袋,卻沒看到周遇吉賣出去的是煮熟的熟食。熟食不能久放,每日售賣有限,直接斷絕了蒙古人做轉手貿易的可能。這純粹是作為吸引蒙古牧民以家庭為單位聚居在張家口外圍的手段,目的是形成大明同化蒙古的橋頭堡和實驗田。

  再者,在巨大的“糧食出口”數量之中,還隱藏了“酒”這種違禁品。

  在國內還有人餓死的情況下釀酒,無疑是一樁十分拉仇恨的事,所以只要年景不好,國家禁酒就是理所當然的程序。然而酒帶來的高額利潤,以及蒙古人對酒的執著沉迷,注定它會成為明蒙貿易的重頭戲。

  周遇吉新組建起來的幾個騎兵局,用的都是上好的蒙古馬,靠的就是用大量糧食私釀出來的烈酒。

  “我不回北京,東虜和蒙韃都能安心一些。他們需要時間舔平傷口,咱們也需要時間填充火藥。最好不要打破這種來之不易的平靜。”朱慈烺靠在椅背上,面帶微笑,如同與老朋友聊天一般。

  陸素瑤很享受這個溫馨的對話時間,但很快想起了京中來信,以及信中仿佛能夠聽到皇后娘娘咆哮的文辭…

  “但是殿下,咱們在這里除了等待還能做什么呢?”陸素瑤不死心。

  朱慈烺驚訝道:“福建跟北方比起來就是一塊化外之地,人人都有事做,你很閑么?”

  陸素瑤幾乎氣背過去,硬忍住目眩道:“殿下在此處還有何事要辦?這兩日都開始接見福州地方的鄉紳了。”

  “我需要思考。”朱慈烺道:“福建多山,冇翻過一個山頭言語就不通了。我需要好生想想,如何打破這種狀況,起碼讓他們能聽、說官話。”

  “可是殿下,太醫院說皇太子妃娘娘八月中就要生產了啊。”陸素瑤終于忍不住叫道。

  朱慈烺表情略一凝滯,沒有解釋,只是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將展開的頁面遞給陸素瑤,讓她自己看。

  只見一頁紙上被毛筆從中畫了一條粗線,分成了兩邊。其中一邊頂端寫著“回京師”,另一端寫著“南巡”。在“回京師”那一欄下面,寫著兩行字,第一行字是“妻生子”。第二行字寫著“無能為力”。

  在南巡一邊,則密密麻麻寫滿了諸如:福州樣板城打造、海貿觀察、會見泰西使者、推廣官話、普及蒙學、監督司法系統、創立福建水師學堂、滲透福建水師、監督復臺項目進度、提調擴編第一軍、巡視廣東…

  “殿下還要去廣東?!”陸素瑤恐怕真要做出人生抉擇了:是被皇太子拋棄,還是被皇后娘娘杖斃。

  朱慈烺用指節輕輕敲著書案,沒有回答陸素瑤的話,只是沉聲道:“你也以為我是那種漠視親情的冷血之人?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懷的是我的骨肉,我的嫡長子、或者長女。我怎么可能在心中沒有絲毫掛念,怎么可能冷眼旁觀?

  “但是我現在趕回去沒有任何作用。我所知道的生理知識和衛生常識都已經傳授給了醫師…我又不會剖腹產,也不會造產鉗,回去除了站在門口踱步還能干什么?”

  “但是…”陸素瑤早被皇太子熏染,崇奉“實際作用”。此時此刻,她內心中已經接受了皇太子的理由,但是她的立場逼她反駁。

  人怎么可能反駁自己堅信的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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