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只看到驛站傳舍三千年來虧錢的事實,卻不能想象未來時代經濟型連鎖酒店的輝煌。隨著道路情況的改善,新型交通工具的誕生,人民對流動的向往,虧損個五十年,以后也會成倍數地賺回來。
“你有這等公心是好的,”崇禎點了點頭,“等rì后就知道當家的苦了。后面呢,還有什么?”
朱慈烺笑了笑,繼續道:“接著就是戶部這個大頭了。”
戶部從隋代設立三省六部開始就是大部。非但職權重,人數更多。如今國朝戶部之下分了各省命名的十三司清吏司。此外尚有照磨所、廣積庫、內、外承運庫、軍儲倉等職司,因此又分為民、度、金、倉四科。
戶部同時還要管理少數民族事務,尤其是在課稅、茶葉貿易以及婚姻人口方面。做為明朝控制青藏重要國策之一的茶馬交易,也是戶部所管理的重要職司。為了禁止私人販茶,朝廷任命了巡茶御史,還設立了茶馬司、茶課司以及批驗所等衙門。戶部外派的茶馬司駐于西寧、河州、洮州、甘州(此三地在今甘肅)、雅州(今四川雅安)等地,都歸屬戶部管理。
朝廷與外族交往中的賞賜與貢品,也皆由戶部會同禮部辦理。
這樣一個部門由一個人管理,難免精力不濟。尤其很少有人具有統管全局的通才,不可能既精通財務,有深諳民政。
朱慈烺在大致概括了戶部的職能之后,總結道:“故兒臣想將戶部職能一分為五。”
“其一為百姓戶籍統計,掌管國家黃冊制定,恩撫萬民,澤披百姓,使男有分,女有歸,鰥寡孤獨皆有所養。”
這是儒家對大同之世的期盼,也是明朝厲行的社會保障制度。崇禎聽了自然滿意,連連頜首。
“其二為國土田政,管轄天下魚鱗冊,監管國庫、糧倉出納之事,為古之治粟、司農之官。兒臣以為,可立為司農寺。”
“rì后戶書大司農之別稱,便不能再用了。”崇禎會心一笑,頗有些惡作劇得逞的味道,讓朱慈烺下意識覺得這年輕人實在欠缺厚重。
“市舶總署負責各省市舶司海貿稅收,也可以算是從戶部里分出來的。另設國稅總署,統收全國農、工、商稅;再設工商總署,制定典冊,凡是百兩買賣以上人家,必須注冊在案,備納工商稅。”
朱慈烺一口氣說完,崇禎卻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良久方才道:“朕知道皇太子有心振奮,各方用錢,但如此一來,豈非與民爭利?神廟之前車,不可不鑒。”
神宗萬歷帝已經被牢牢地釘在了昏君的行列,仿佛在他治國時民間疾苦、遍地餓殍。然而實際上他卻打了三場足以影響帝國命運的大仗——無論他本人是否意識到了這點。可以說,
如果沒有神宗,就不會有朝鮮,rì本早在豐臣秀吉手里就有了大陸跳板。
如果沒有神宗,哱拜在寧夏叛亂勢必不可收拾,西北邊疆再無安寧之rì,甚至dúlì一國。
如果沒有神宗,播州之亂只會繼續擴,非但四川、貴州不保,甚至連云南、廣西都可能脫離版圖。
這樣三場大戰拼的都是國力,是京營與邊軍合力打出來的戰果。都說神宗斂財納入內帑,然而人們卻忽視了一點:只要京營出動,軍餉勢必從內帑支出。神宗的確不大方,但這是祖宗規制,他尚未吝嗇到罔顧祖宗成法的地步。
內帑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銀,紫禁城下又沒有金礦,這錢從哪里來?
當然只有派出稅監、礦監四下收稅。
太祖高皇帝立國時就將國稅和礦稅定得極低,低到了后世皇帝收稅不足以抵消成本的程度。派人收稅花的錢竟然低于稅收收入,那就只有關閉國營礦場、鐵廠。而世人都知道開礦是暴富之路,所以這些礦產就由公營轉向民營,開始了大明私有化進程。
這個進程在萬歷年間基本已經完成了。
換言之,大明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被瓜分完了。
萬歷皇帝的想法也很簡單:東西被你們占了,朕也就罷了,但你們總得納稅吧?找文官收稅么?
那是不可能的。
有一位兩袖清風的漕運總督名叫李三才,專門就皇帝與民爭利、剝削民脂民膏寫過一封奏疏。當年海瑞罵嘉靖帝,還有所遮掩;而李三才的這份奏疏卻是近乎指著鼻子罵街了。
當然,李三才的確兩袖清風,身為東林巨子,在閹黨《東林點將錄》中被稱為“托塔天王”,其名下資產只有四百七十萬兩。
四百七十萬兩的概念是什么?
是天啟朝一年的財政收入總額,在崇禎沒有加派之前,每年連四百萬兩都未必能收得到。而即便有魏忠賢替天啟斂財,天啟帝的內帑也沒有超過七十萬兩的時候。崇禎帝在即位初期還有幾十萬兩內帑可用,但在楊嗣昌的“十面張網”之后,最窮的時候只有七萬兩,連宮中的金銀器都砸了換錢充餉。
多乎哉?不多矣!
這種事并非后世人才知道的秘辛,在當時李三才“性不能持廉”就已經為人所知。只是李三才頂住了稅、礦監,結好了大批大商人,有人替他揚名。又與東林三巨頭相交莫逆,而他的政敵都被列入“閹黨”名冊,自然就成了天下聞名的大賢。
朱慈烺很難想象自己碰到李三才這樣的人會怎么做,恐怕不讓他身敗名裂挫骨揚灰是難解心頭之恨的。從這點上看,神宗皇帝又有些怯弱,只會以避而不見的冷暴力處理問題。
“父皇所言甚是,所以兒臣打算用文官收稅。”朱慈烺很清楚自己如果排除稅監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如今的大商人比之萬歷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晉商受遏制之后,兩淮南直的徽商、江浙的浙商,都失去了一個天敵,勢必會更加強勢。
而在扶持政治代言人方面,徽浙商人更是得心應手,而且有了“東林黨”這個還算成功的前例。
“此事難啊。”崇禎搖頭嘆道:“我兒還年少,不知斷人財路與殺人父母都是不共戴天之仇啊。而且文官之中有明盟有暗黨,防不慎防的。”崇禎想起錢謙益的案子,最終還是不了了之,只處罰幾個小官,誰都知道那本來就是幕后博弈之人的棄子。
“兒臣省得。”朱慈烺笑了笑,繼續道:“至于國家財政,若說財部、度支就有些難聽了。仍然掛戶部的名號。至于撫養百姓的職司,則另立一部,冠以民部。父皇以為如何?”
“嗯,唐太宗之前本就叫民部,正貼切。”
崇禎虛應一聲,心中還為皇太子的變法有些擔心。他經歷過窮rì子,知道問人伸手要錢的艱辛。關鍵是非但艱辛,還拿不到錢。至于讓文官去收錢,更是有些異想天開,除非兒子能找到第二個海瑞。
因為擔著這份心,崇禎對后面工部、刑部、吏部的變革也就有些漫不經心。而且工部和吏部本就沒什么大變化,只是刑部不再負責審案,負責統管全國jǐng察局和監獄。
司法裁判職能在zhōngyāng則為大理寺,在地方也從提刑按察使司分離出來,在各省成立行大理寺,到府縣一級設立推事院和裁判所。
整個變法的藍圖宏大而復雜,就像是泰西座鐘里的大小零件,缺一不可,稍有不慎則全盤崩潰。如此龐大的工程,就算是沒有人搗亂都未必能夠成功,而因為涉及“不共戴天之仇”,勢必會有人、有很多人、有很多有財力權勢的人出來抵抗。
崇禎看著文弱的兒子一臉堅毅必勝的神情,打了個哆嗦,想起當rì這個長子帶兵入宮,短短數rì就將該帶的都帶去了山東。自己謀劃數年的南遷,兒子竟然不動聲色就完成了…或許這才是帝王魄力。
崇禎又想起當年天啟帝握著他的手,對他說:“吾弟當為堯舜。”
“我兒當為秦皇漢武。”崇禎突然脫口而出。
“好。”已經陷入沉思的朱慈烺隨口應道。
崇禎十九年四月三十rì,běi精城防正式移交給順天府巡檢司,治安歸于順天府jǐng察廳,市容環衛歸于順天府,消防安全也暫時由巡檢司兼管。原來的五城兵馬司因此被肢解成了數塊,再次退出歷史舞臺。
當然,如果沒有意外,它也不會再“復設”了。
近衛第一師收復薊鎮,整軍進發永平四鎮,擺出進攻山海關的姿態,不讓清軍兩紅旗趕往寧遠支援兩白旗。
近衛第三師擊潰了居庸關之敵,一路東進,收復長城各峪口,直打到密云。
由此京師才算是徹底安定下來,由近衛第三師對京師外圍進行保護。第一師照計劃是要攻克山海關,然后與第二師前后夾擊東虜兩白旗。
朱慈烺目前對于戰事有所擔心的,也只有處于敵后的近衛第二師。若是東虜傾國之力,從錦州再打過來,第二師要守住寧遠恐怕也要付出極重的傷亡。不過在此之前,重要的是加緊國家制度改革,擴大動員能力,這才是根本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