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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可恨年年壓金線(九)

  后人說大明的皇帝多奇葩。若是站在朱慈烺的角度來看,其實這“奇葩”便是歷朝皇帝身上涌現出的“小民”性格。這種小民性格在天啟和崇禎兩位帝王身上,則表現得越發清晰。

  崇禎帝一方面為宗藩的壓力頭痛得夜夜不得安眠,另一方面卻沒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魄力。要說他對宗藩有什么好感,起碼朱慈烺是看不出來的。換成他身在帝位,早在崇禎三年的時候就會借著剿寇助餉的名義將各藩王財富收歸國有。

  “父皇,在洪武二十八年的時候,朝廷已經無法支付高額的宗藩祿米。”

  回到周后的寢室,崇禎坐在床邊看著日漸消瘦的結發妻子,一邊聽著朱慈烺削減宗藩祿米的議論。

  朱慈烺知道父親喜歡聽人引經據典,其實也是因為內心中的缺乏自信。他坐在崇禎和周后面前,緩緩道:“故而高皇帝下諭:量減諸王歲給,以資軍國之用。從洪武二十八年開始,親王歲給萬石,郡王兩千石,鎮國將軍千石,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以二百石遞減,輔國中尉、奉國中尉以百石遞減。公主及駙馬二千石,郡主及儀賓八百石,縣主、郡君及儀賓以二百石遞減,縣君、鄉君及儀賓以百石遞減。”

  周后聽兒子言不二出,暢曉祖制,心中不由騰起一股自豪,正了正身子,聽得越發用心。

  “這次改制看似減少了宗藩的祿米,實際上卻增加了宗室子孫的歲祿。若是按照洪武九年的規定,郡王之子——鎮國將軍的歲祿是各賜田六十頃,作為世守永業。無論鎮國將軍子孫多寡,一切花費都是從這六十頃賜田中支付。改制之后,輔國將軍到奉國中尉。每人每年都能領取八百石到二百石的祿米,如此一來總數遠遠超過了六十頃賜田的所出。”

  “就以山東魯王府為例,”朱慈烺接過坤興端來的茶水飲了一口,“初封時只是一個親王,到嘉靖八年已經增鎮、輔、奉國等將軍、中尉、郡、縣等主、君、并儀賓至三百六十一位。歲支祿米一十三萬九千二百三十七石有余。”

  崇禎聽得這么大的數字,臉上已經開始發青。朱慈烺卻繼續道:“到了萬歷二十四年。人數已經到了八百余,其中郡王十九人。至于德王、衡王也不遑多讓,德藩有郡王十五人,衡藩有郡王十一人,合計四十五位郡王,將軍、中尉等多不勝數。國家哪里來這么多祿米贍養他們?”

  “所以宗藩歲祿,拖欠也久。”崇禎長嘆一口氣道:“祖宗定制本為了篤親親之誼,如今看來卻是給帝室套上了一道枷鎖。”

  “父皇,還不止呢。”朱慈烺道:“各藩王還有莊田。只看歷朝賞賜的數量。德王府就起碼有六千五百頃,衡王府也有兩千余傾。莊田之外還有胭粉地、雞鵝食田、鵝鴨廠。說起來是種不出糧食的灘涂地,其實他們欺上瞞下,那些也都是良田肥地,少說也有三千頃!這些田產所出的賦稅,國家一分銀子都拿不到,還不是等于給了他們?”

  “這還只是藩王的田產,郡王以下更是無法枚舉。”朱慈烺道:“還有他們收的雜稅、籽粒銀、刁民投獻其門下以躲避賦稅…有人說‘舉一省之財力。難養本省之藩王’,以兒臣看來并非危言聳聽。起碼山東的財力是負擔不起德、衡、魯三藩的。”

  “你這分派紅利之法,果然能解決宗藩之耗么?”崇禎問道。

  “父皇,”朱慈烺笑道,“皇店經營每年的收益都是個定數,盈利多便多分紅利,少則少分。無則不分。若是虧了本錢,那也是出資者按份承擔,于國家財政毫無關系。藩王愿意給哪個子孫股份,多寡也與我家無關,反正就是那點定數。”

  “總是有窮藩要鬧事。”崇禎皺眉道。

  “從這收益中取一份出來。專門作為窮藩的救濟金、養老金、以及宗學開銷。”朱慈烺道:“只要肯讀書的,在籍宗室進學花費也由這里撥出。”

  “只怕他們不肯。”崇禎道。

  “父皇,就是鄉野村民,一宗里也有大房小支。那大房也是要承擔多的花費,是為親親。我帝室固然是大房,各藩難道就小了?別的不說,秦晉兩藩是兒臣親眼所見的,哪一個不比內帑錢多?那些窮藩要找我家來鬧,是因為各藩分散得開。以兒臣之見,日后各藩隨駕聽用,有窮藩要鬧的,便讓他們去頂著。”朱慈烺笑道。

  周后坐起身子,贊道:“這事從神廟老爺那會兒就讓人頭疼,倒讓我兒就此輕描淡寫地解決了。”

  這是家事,崇禎也不能不讓皇后發表意見,只是硬繃著臉道:“也未必能如此簡單。”

  朱慈烺一笑而過,宗藩的問題不在于制定什么樣的策略,而在于如何著手。如今山東的數個港口都在東宮控制之下,陸路又被羅玉昆、劉芳亮、高杰三面截斷。貨物出入只有東宮點頭,否則就只能高價去買通高杰。山東諸藩要是識相,那是最好,要是不識相…

  “兒臣之前更衣時得到消息,”朱慈烺輕聲道,“順賊劉芳亮,攻破了濟南府,德王府恐怕遭劫了。”

  “那德王…”

  “好在德王在萊州。”朱慈烺道。

  “那德王的二十萬兩,豈不是也落入了賊人手中?”朱由檢聽兒子分析之后,隱隱之中對藩王的巨額財富生出了怨念。想想自己一國之君,想湊三五十萬兩軍費都湊不到,一個藩王竟然隨便就能拿出二十萬兩,實在是讓人眼紅。

  “不要緊。”朱慈烺倒是頗有信心道:“誰家會將值錢物事放在一處?德府、魯府都是遭過兵災的,肯定在外面莊田、土寨里藏了不少救急銀子。本府淪陷,充其量只是讓他心痛一陣罷了。”

  原歷史劇本中,一直到順治三年,還有人揭發出衡王府隱匿的資產,故而朱慈烺并不擔心三藩真會窮得叮當響。就算是南逃的魯王也不會將資產全部帶走,多半會埋在某些地方,等回來之后再起出享用。

  “父皇,順賊大軍已經破了濟南,那青州府估計也難保了。兒臣還是要連夜趕往樂夏防線督戰,請父皇母后放心。”朱慈烺起身道。

  “我兒自己要小心,不可行險。”周后勸道。

  崇禎只是點了點頭,對兒子的軍事能力仍舊不甚放心。只是眼下東宮侍衛已經成了最后一道防線,若是沒有這個長子撐住,就只有靠當地鄉勇了。

  朱媺娖送哥哥到了門外,輕聲道:“皇兄,早些歸來。”

  朱慈烺點了點頭,走了兩步又站住道:“我回頭就跟劉若愚說一聲,你什么時候想去孤兒營視事都行。只要合我定下的條例,你想怎么做都行。”

  “謝皇兄!”朱媺娖喜滋滋地福身道。

  朱慈烺出了內宅,跟在身后的太監很快就被親衛隊取代。閔展煉因為要留在招遠訓練預備營,便派了自己的義子閔子若跟在皇太子身邊。朱慈烺一直都沒有固定一個副官,正好見這個獄卒出身的“高手”年少老成,又不是油滑刁鉆之輩,便讓他兼了軍令部的職司,可以傳達軍令。

  “報!”

  朱慈烺剛走出府衙正門,就見一匹塘馬奔馳而來。一個肩扛士官長徽記戰士翻身下馬,單膝落地,報道:“殿下,賊劉芳亮部正向青州行進!”

  朱慈烺點了點頭,他早就拿到了羅玉昆送來的行動計劃書,對羅營的行動路線和作戰目標了如指掌,親自做了修訂。眼下這些明面上的戰報,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傳報進去吧。”朱慈烺對那士官長吩咐道,自己翻身上馬,帶著親衛隊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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