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最初都只想做個凡人。——《吾既火焰》
之前在王城的時候,通過和斯汀的交談,奇諾得知,猩紅教會的總主教有意與王室聯姻,讓自己的兒子迎娶索蘭黛爾,并以此結成政治紐帶。
對于27年前,火曜歷486年爆發的獸化疫病,至今沒有治愈方法,唯有鹽晶可以凈化疫區,但想要壓制感染者的傳染性,只能靠「凈化之血」的血療。
而對于凈化之血的秘方,王室始終未能掌握。
對猩紅教會威逼利誘、乃至以殺威懾這條路,珀修斯走過,沒走通。
王室曾以武力威迫,不交血療方法則將教會趕盡殺絕,換來的是教會疫醫的強烈抵抗,他們甚至威脅要斷供凈化之血,引起民間的陣陣恐慌。
那幾年,王國本就因獸疫風雨飄搖,政權不穩,王室擔心激化矛盾會生出民變,最后不得不做出妥協,雙方坐下來言談合作。
最終,猩紅教會同意全面協助控制獸疫,而王室則許諾給予教會疫醫特殊待遇,這才有了后來簽署的《教會特殊庇護法》——疫醫作為特權階級,無需向任何貴族下跪;任何傷害疫醫者,無需移交當地審判所,可由教會內部直接審判,疫醫犯法亦然。
雖然王領家族之一的「赫奇家族」一直在暗中探索血療的原理,試圖幫助王室擺脫這種束縛,但博學的煉金術士們始終一無所獲,根本弄不清凈化之血的奧秘,亦沒找到其它能夠控制獸疫的方法。
所以,猩紅教會對多古蘭德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一旦失去教會提供的凈化之血,獸疫再度爆發并擴散,那將是亡國之禍。
這也就意味著,哪怕珀修斯貴為國王,再愛惜自己的小女兒,也不得不在王國安危前做出妥協。
索蘭黛爾嫁給總主教之子,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至少目前來看是這樣。
但很顯然,珀修斯從來沒有跟索蘭黛爾說過這件事,也許是內心愧疚,不知如何開口。又也許是覺得索蘭黛爾還小,不想讓她過早承受這種壓力。
奇諾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又摘來兩顆蘋果,一顆遞給索蘭,一顆自己吃。
“咔嚓。”奇諾咬了一口蘋果,卻突然眉頭緊皺。
怎么沒原來的甜了...
奇諾默默吃著這顆不太甜的蘋果,不動聲色開始旁敲側擊:“索蘭,如果...我說如果,以后出于某些原因,你必須嫁給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你會接受自己的命運嗎?”
聞聲,洛娜第一個急了:“那我就騎著緋夜殺上門,把索蘭搶回來!只要她不喜歡,哪怕對方是太陽王也不行!”
索蘭黛爾有些疑惑地看著奇諾:“諾,你怎么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奇諾淡淡地說:“只是隨口一問,沒有特別的意思。”
索蘭黛爾沒有想得太深,抬起頭仰望星空,自言自語:“這得分情況吧,比如...我被綁架了,被匪徒劫回山里,要我當他的夫人,那我當然不接受啊,我寧愿自我了斷,也不會受那種侮辱。”
索蘭黛爾抿了抿唇,語氣開始變得悠長:“但如果,是我父親要這么做,而且是為了王國,我會接受自己的命運。”
奇諾微微一怔,以為索蘭黛爾知道了什么,他的眼睛不自覺瞇起:“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索蘭黛爾天真地歪著頭:“就比如,我說比如哦——以后遠東再次來犯,而我們打了敗仗,為了平息戰爭,讓王國子民遠離戰火,我父親不得不接受和親,要把我遠嫁到京畿。”
“那時候,我不會有任何怨言,因為這就是王室子嗣的責任,不管是王子還是公主,每個人都必須為王國、為子民付出。”
洛娜代入感很強,腦海里都有畫面了,急得在草地上不停扣:“沒可能!沒可能!只要雷格諾姆在,只要我在,巨龍就不會讓月桂花受到任何傷害!我們的龍息會燒遍戰場!絕對不會走到那一步!”
索蘭黛爾被逗笑了,一下撲住洛娜,笑嘻嘻地說:“我不是說了‘比如’嘛,你這么激動干嘛”
洛娜聽后,似乎也為自己的笨拙感到好笑,傻笑摸著后腦勺。
只有奇諾知道,這不是玩笑,類似的事正在發生,4年后就會發生,它就像滾滾洪流,誰都擋不住。
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
索蘭黛爾和洛娜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悵然地說:“其實啊,我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不喜歡自己的公主身份,我只想當一個普通人。”
奇諾:“怎么說?”
“因為...公主不自由。就比如現在,像這樣直接躺在草坪上,在王宮是決不允許的,父親會覺得我像野孩子,把我抱起來一頓呵斥。”索蘭黛爾伸出小手,在頭頂張開,好像要把這片璀璨的星空抓住,“普通人多好啊,沒有那么多規矩,沒有束縛,可以想吃什么就吃,想躺哪就躺哪,想幾點睡就幾點睡。”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我就可以一直像現在這樣躺在草坪上,不用擔心明天大學士抽背的古文,不用去學習那些累人的珠心算,想看星星的話,隨時抬起頭就行!”
“就在我們說話的現在,天南地北還有那~~么多人和我一樣,在抬頭注視同一片星空,這種感覺真奇妙!”
奇諾莞然,無論平民或貴族,小女孩的世界往往都很單純,愿望大多如此。
有些人單純了一輩子,一直是個傻姑娘。
也有些人因為現實而不斷改變,最終跌入世俗。
以后的事,誰也無法預料。
一說到自己的理想,洛娜頓時來了興致:“我和索蘭不一樣,我不想當普通人,我想成為大人物!我的理想就是暴打迪妮莎,成為王之利刃!”
奇諾聽后無奈地笑了:“你跟迪妮莎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干嘛總想著打她?”
“你不懂!我媽媽以前是王之利刃,她死后,迪妮莎這個小人趁虛而入,把她的封號奪走了!”洛娜說到這里撰緊了小拳頭,神情頗為憤慨。
奇諾有些不解:“你媽媽生前是第6序列天災,迪妮莎是后來的第7序列赤輪,也是現今多古蘭德第一強者,由她繼承你媽媽的王之利刃封號,也沒什么不合理的吧?”
一說到這個話題,洛娜怨氣極重,一邊說一邊在草地上捶:“哼,這不是強不強的問題!我跟你說,你是不了解她,迪妮莎這個人每天不是喝酒就是睡覺,一天最多能睡20個小時,神明在上!20個小時啊!豬都沒這么能睡吧!這是王之利刃,還是王之枕頭啊?!”
“我媽媽生前盡職盡責,一生都在為王國分憂,為子民解難,迪妮莎呢?沒有任何責任心!邊境打仗,從來沒見過她出手,都是索蘭的哥哥波頓去平定。平時執勤,她也想著法子逃,只為多睡幾個小時。”
“還有城內巡邏,你是沒見過這個人多過分!上次她看到街上有人打架,不僅不阻止,還在旁邊起哄圍觀,甚至開了個莊,讓大家賭哪邊能贏。這種人當王之利刃,簡直是對我媽媽的侮辱!”
索蘭黛爾拍拍洛娜的頭,安慰道:“但迪妮莎真的很強,第7序列的赤輪誒!王之利刃的封號歷來就是給最強者,這是規矩,沒辦法的。”
洛娜聽后,越來越氣憤:“赤輪?呵,不就是劍術比人高一些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4歲開始找她打架,跟她交過那么多次手,雖然總是贏不了她,但我能感覺到,她的實力完全是被夸大了。”
“就說她的缺點吧,我隨隨便便都能找出一大堆——喝酒太多導致反應慢,常年犯困注意力不集中、缺乏訓練步伐漂浮,態度不端正經常掉以輕心...只要我再苦練幾年,打敗她是遲早的事!”
奇諾:“這么有自信?”
洛娜信心滿滿地說:“那當然!我和迪妮莎的單挑記錄是69:823,我上次已經跟她說過,我會好好修煉,變強之前不再煩她。等下次決斗,我會把比分變成70:823,我要親手把王之利刃的封號奪回來!”
奇諾對迪妮莎的實力并不了解,所以也沒多說什么,隨口問道:“如果以后你真打贏了她,成為新一任王之利刃,然后準備做什么?”
“然后?”洛娜傻愣愣地說,“沒然后了,該干嘛干嘛。”
奇諾無奈地笑了,洛娜這都算不上理想,只是有個執念而已。
他想了想,說:“洛娜,你父親是王之左手,雖然我不了解斯汀,但照正常情況來說,他應該很想把你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將領,甚至希望由你來接替他總軍團長的位置。”
洛娜重重哼了一聲,語氣頗為憤慨:“我有我的人生,他怎么希望,關我什么事?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他!那一年...如果不是他做出那種事...我媽媽也不會...”
“哼!反正他要我怎樣,我就偏不怎樣!什么都要跟他反著來!他難受,我就開心!他生氣,我就高興!”
奇諾完全沒想到,洛娜居然還是個叛逆少女,只是她說斯汀做出“那種事”,這是指...
奇諾看了索蘭黛爾一眼,后者對他搖搖頭,示意不要追問,他也就有意忽略了那些話,隨口幫斯汀捧了兩句:“我跟斯汀聊過幾次,感覺他也不是什么惡劣的人,你是他唯一的女兒,要是這么記恨他,他作為父親恐怕會很傷心。”
洛娜頓時來勁了:“傷心好啊!我巴不得他傷心!奇諾,你千萬別被我爸的外表蒙騙,這個人其實特別刻薄!他從小就要求我做這做那,把我往他規定的道路上驅趕,我不聽,他就罵我,打我!”
“我呢,你也知道,想用拳頭讓我服氣是不可能的!他越打我,我越不服,越要跟他反著來,我在家都不知道跟他打過多少次架!”
洛娜說到這里,神情還有些洋洋得意:“他現在正值壯年,我還打不過他。但沒事,他總會變老的!等他老了,揮不動拳頭的時候,我每天都要去打他!把他從病床上拖下來暴打,打得他鼻青臉腫!就像他以前打我那樣!”
“那你們可真是父慈女孝!”奇諾聽得啼笑皆非,也不知這斯汀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居然能讓獨生女兒記恨到這種程度。
索蘭黛爾眨了眨眼,好奇地問:“諾,我們說了這么多,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活著。”奇諾的回答不假思索,但又覺得非常不準確,便補充道,“有趣地活著。”
索蘭黛爾和洛娜對視一眼,好奇地問:“什么叫有趣地活著?”
奇諾看著夜幕,仿若在和星河外的某個存在對視,唇角緩緩揚起銳利的弧度:“就像現在這樣。”
“嗯...理解不了”洛娜大大咧咧地晃著頭。
索蘭黛爾眼睛一轉,好像有了什么主意,她左手抓住奇諾的手,右手抓住奇諾的手,疊在一起,笑得很甜:“我們一起向神明許愿吧!”
奇諾和洛娜異口同聲:“許愿?”
索蘭黛爾的眼瞳在月下倒映著輝光,清澈又純凈:“我們三個是朋友,我們要永遠永遠像現在這樣要好!”
洛娜想也不想就興奮地起哄:“好好好!我同意!”
這一次,反倒是奇諾沉默了。
對于一個沒有共情能力的人來說,友情這東西是不存在的,一如愛情、親情。
奇諾第一次見到索蘭黛爾的時候,就對她說過,他有狼,有貓,有狗,有上級,有下屬,有交易伙伴,但并沒有朋友。
這不是想不想交朋友、愿不愿意交朋友的問題,而是無法理解其存在,就像三維人類無法理解四維空間。
此時,奇諾不動聲色收回手,默默地說:“出于禮貌,我現在應該迎合你們,不去破壞氣氛。但我覺得,有些事也許是時候講清楚了。”
索蘭黛爾感覺氣氛不太對,小心翼翼地問:“什么事?”
奇諾:“小公主,我知道你把我當朋友,我也不抗拒這一點。但你應該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我告訴過你,我從來沒有朋友。”
“這不是因為我性格孤僻之類的,而是我理解不了朋友這種關系。理解不了,就代表著它對我而言沒有存在意義,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索蘭黛爾趕緊說:“這很好理解,像我們現在這樣,就是朋友啊!我和洛娜跑出來玩的時候,會第一個想到你。你遇到我們,也會大方地接待。這就是朋友。”
奇諾:“對我來說,接待客人是必要的禮貌。不管誰來,哪怕是葛拉博說要留下吃晚飯,我都會親自下廚招待他。”
索蘭黛爾抿著唇,神情很失落:“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和我當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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