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盧克索的城鎮廢墟。
空無一人的街道旁邊架起了帳篷,梅丹佐在篝火面前架著一只烤兔子,笑呵呵說道:“所以說,這就是你的計劃。當初你冒險去襲擊赫爾穆特,實際上并不僅僅是為了他腦子里的圣言。”
他笑道:“當初我就覺得,你這么行事過于魯莽,治標不治本。但現在看來,我確實是低估你了,你想借機扳倒的…竟然是第二元老的派系。不愧是天神文明科考隊的最后一人,佩服。”
回應他的一口濃腥的血痰。
殷霾在地上吐了一口血,他黝黑的臉上泛著詭異的黑色紋路,就像是被染黑的血管一樣,這是不朽之軀的征兆。
而他的眼瞳里泛著明滅不定的圣輝。
四分五裂的圣輝從他的軀體里溢出來,像是要把他撐裂。
“倒也不是,因為這第二節圣言,的確至關重要。”
他疲憊說道:“第一次禁閉試煉的負責人是塞拉長老,這一關相對簡單,主要是考驗試煉者們的天賦。第二次禁閉試煉的負責人是赫爾穆特長老,這是最難過的一關,因為想要完成試煉要同時容納神力和暗質,需要人體實驗。正因如此,也就給了別人動手腳的機會。哪怕是陳璟想過這一關都不容易,所以要把水攪渾。”
這次的禁閉試煉有問題,所以不會有人通過。
但圣言還是要得到的。
這就是殷霾會襲擊第五元老的原因。
“有點意思。”
梅丹佐在烤兔子上撒著孜然和辣椒粉,有意無意問道:“你們當年加入天人組織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了么?”
“鹿哲和安弦最先發現的,他們都是學者,有旺盛的探索欲。最初加入天人組織以后,他們就對失傳已久的神燼術感到了好奇。后來也發現了,歷史上疑似有兩位至上先祖的事情。”
殷霾痛苦地咳嗽道:“后來,鹿哲和安弦經過自己的調查,傾向于第二位至上先祖的遺訓。修行神燼術,并不是什么好事。除了條件過于苛刻之外,可能會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負面影響。當時的他們,還不清楚這種負面影響是什么,只是覺得那樣做太過于接近歐米伽,不是什么好事。當然,歸根結底的問題是…菜。”
“菜?”
梅丹佐掏出小本本認真地做筆記:“怎么講?”
殷霾想了想:“因為大多數人的自控力不夠,這也是天神秩序系統的規則。越是接近歐米伽的人,思維便會跟祂同化。就像是天神咒縛系統里,身懷起源之咒的人,無法違抗起源之神的命令。只要接受了創生儀式,就會產出起源之咒…但偏偏有人能繞開這個限制。”
梅丹佐聽到這里,終于流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
因為他就是那個不被天神咒縛系統束縛的個體。
天神咒縛系統跟天神秩序系統是同級的。
這么說來,他也可以修行神燼術。
而且不會有副作用。
“然而在天人組織的歷史中,有關于神燼術的爭辯從來都沒有停止過。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天人組織沒有神燼術,就相當于丐幫沒了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好在神燼術的修行條件非常苛刻,苛刻到就算想學也沒人能學會,慢慢地也就沒人再提了。”
殷霾嘆了口氣:“但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毅力超絕,永不放棄。哪怕是鹿哲和安弦,也無法說服他們。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你永遠不要試圖在網上說服一個人,其實在現實里也一樣。我一直認為,溝通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因為溝通能解決的問題,本就不是問題,而是誤會。有些人總認為,自己相信的東西就是正確的。”
梅丹佐贊同地嗯了一聲:“是啊,當年我還沒進入繭中沉睡的時候,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有些人認為,西方的歷史是虛假的。有些人認為,地球是平的。有的人認為,西方的崛起是他們偷走了《永樂大典》,他們認為那套書里記載著蒸汽機照相機發電機光刻機…像這種問題,總會有人拿出各種各樣的東西來爭論不休,永無止境。當時的我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對的,或許這只是博人眼球的話題而已。”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的。”
殷霾擦拭著唇邊的鮮血,低聲說道:“人們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追求神燼術,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因此,第一元老才會下令禁止神燼術的修行。但鹿哲和安弦在一次禁閉試煉中,卻發現自己遺忘了什么。”
他停頓了一下:“也就是那一次,我們才意識到,有人在禁閉試煉里做手腳。當年,鹿哲和安弦沒有修行神燼術,但卻借此洞悉了這種秘術的真相,從而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梅丹佐饒有興趣問道:“那個注定毀滅的未來?”
“是的。”
殷霾看了他一眼:“你當初是不是沒有參加禁閉試煉?”
梅丹佐聳了聳肩:“我一直是逃課玩家,這個世界上誰有資格來試煉我?我的目標始終都是歐米伽的偽核心…如果不是找不到第一元老到底藏在哪里,我連他手上的那枚偽核心也一起搶過來。”
這真是好小眾的語言。
殷霾都有點想吐槽這家伙的狂妄。
偏偏他還真有這個資本。
“這群人最初可能是因為貪欲,但后來卻變成了歐米伽的奴隸。當年的我們有過一個猜測,古埃及時代的九柱神,順位靠前的那幾個,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消失在歷史長河里的。”
殷霾幽幽說道:“他們失蹤了。”
梅丹佐意外地挑起眉毛,把玩著手里的鉛筆,筆尖劃出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弧線:“你意思的是,那些人成功掌握了神燼術,甚至通過運算習得了真正的奧義,然后把自己給隱藏起來了?”
殷霾木然說道:“我覺得更有可能是,他們走了神燼術的捷徑,然后因為本身的才能有限,變成了歐米伽的奴隸。”
梅丹佐感慨道:“原來是這樣啊。”
殷霾解釋道:“想要融合神燼術,就必須要歐米伽的核心才能做到。但這里,很多人都沒有搞明白。其實當你融合了不朽之軀和秩序因子以后,只要自身的運算力達到某種高度,你就已經具備施展神燼術的資格了。但真正為你提供神燼能量的,是歐米伽的核心。”
他瞥了身邊這個男人一眼:“你無法施展神燼術的原因,恰恰是因為你過于強大,歐米伽的偽核心無法支配你。鹿不二不同,他腦子里的東西,早就跟他融為了一體,他們是一體的。”
梅丹佐咬著鉛筆頭,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按照你的說法…只要有人愿意給天人們提供神燼能量,那么那些掌握了神力和暗質人,也可以施展神燼術,是這樣么?”
殷霾頷首道:“是的,這就是歐米伽的信徒。但因為并非每一個天人的天賦都那么好,因此他們在接受改造的時候,或多或少做了一些配置閹割。有些人會很強,但有些人就會顯得稍弱一些。”
“明白了。”
梅丹佐放下筆記本,拿起小刀割下一塊烤兔肉,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品嘗起來:“當年鹿哲和安弦,意識到了隱藏的危機,但卻不被人理解。我只能說,這是你們的方法錯了。”
就像是有點幸災樂禍,他抬頭望著夜空中流淌的星河,吐槽道:“老板哪怕做錯事,員工也是不能及時指出問題的。因為剛愎自用的老板不會聽你在說什么,他只會覺得你駁了他的面子。有句話說,沒有任何一個老板會喜歡能指出他問題的員工。雖然有點以偏概全,但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還真是這樣的。”
殷霾盯著他:“那么什么樣的員工才討喜?”
梅丹佐撕下一塊烤兔腿,給自己開了一瓶啤酒,淡淡道:“當然是無論老板怎么作都能力挽狂瀾的員工了。”
這么說好像有點道理。
殷霾瞥了他一眼:“你就是這么做的吧?”
梅丹佐笑而不語。
“如果事情到了連你都無法收場的程度呢?”
殷霾詢問道。
梅丹佐的回答讓人眼前一黑:“關我屁事?事情又不是我搞砸的,我為什么一定要去幫別人擦屁股?”
殷霾盯著這家伙,搖了搖頭。
這就是梅丹佐。
一個非常自我的人。
或許在這個人的心里,這個世界的分量,還不如一碗炸醬面重要。只要他不愿意,哪怕全世界的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皺一下眉毛,而是會幸災樂禍的宅在家里吃面,順帶還能開瓶啤酒慶祝。
“說正事。”
殷霾也撕下了一塊烤兔肉放進嘴里,搖頭說道:“赫爾穆特多半只是一個被推到前臺來的傀儡,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我現在要做的,只是把這件事搬到臺面上來,獲取第一元老的支持。包括阿曼,你這個前女友的脾氣雖然臭了點,但本性不壞。”
梅丹佐聳了聳肩。
殷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其實你當年,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吧。當初阿曼的老師出現了異常,你應該是最早察覺的那個人。按照我的計算,以那位領袖的自制力,應該早就被歐米伽同化了。除非有個人,一直暗中幫他,幫助他獲得清醒。”
這個老人繼續說道:“看似當年阿曼是被你利用過后就隨意丟棄的對象,但你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吧。否則的話,也不會把陳璟那孩子送到她的身邊。不僅僅是給她續了傳承,也是變相的幫她達成了夙愿。因為只有陳璟在她的身邊,鹿不二才肯出手幫忙。”
梅丹佐依然笑瞇瞇的:“是嗎?”
一如既往的裝傻充愣。
“戴著面具生活是很累的,尤其是像你這樣戴了無數層面具的人,沒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也就不會有人真正理解你,更不可能在關鍵的時候站在你的身邊。你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但在不經意間還是會流露出孤獨,這樣真的好么?”殷霾有意無意說道。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往往做不到真正的孤單一人。
人類需要情感。
更需要認同。
很多電影或者里,有些殺人犯明明可以把自己做過的惡一輩子藏在心里,但卻總是忍不住對他人傾訴。
這不是他們蠢,而是在渴望認同和慰藉。
梅丹佐繼續裝傻充愣,吃著肉哼著歌。
“看得出來,這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根據這段時間我對你的了解,當初你去過北極的時候,多半也看到了冰層底下的真相。也難怪,鹿哲和安弦,會把這一切托付給你。”
殷霾也懶得開導這個怪人,反而換了一個話題,嚴肅說道:“你看到那一切以后,意志竟然沒有崩潰。如果你成為第四代神圣君主,那你就是所有君主中天賦最好的。”
梅丹佐擺了擺手:“也沒那么夸張,當我看到那些東西以后,我也用了足足一年的時間才緩過勁來。鹿哲和安弦說的對,這個世界是被精心設計好的。但我怎么能容忍,這個世界的設計者不是我?”
雖然看似謙虛,但他還是眉飛色舞。
顯然是對方的稱贊讓他覺得很受用。
“這種傲慢換了別人,我多半是要嘲諷幾句的。但如果是你的話,我能夠認同。目前而言,也就只有你們這對殺人放火組合湊在一起,才能夠真正意義上的對抗歐米伽。”
殷霾無奈地搖頭,感慨道:“但就目前來看,我們還是低估了歐米伽。這個世界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為歐米伽服務。不僅限于超凡世界,還有普通人的世界。那些公司,那些企業,還有跨境的資本家,背后多少都有進化者家族或者進化者組織的影子。而這些家族或者組織的背后,不外乎是更加強大的勢力。而這些勢力,早就不知何時被歐米伽的意志所入侵,變成了神明的奴隸。”
梅丹佐打了個飽嗝:“總有人認為,自己已經得到了自由。殊不知,他得到的自由,只不過是被人為賜予的,更寬闊的牢籠而已。”
殷霾嘆息道:“想要對付歐米伽,不能操之過急。這次只是蝴蝶稍稍煽動了翅膀,但卻可以起燎原之勢。赫爾穆特長老只是一個引子,只要把這件事揭露出去,就可以順勢而為。”
在他看來,做事有兩種方法。
一種是笨辦法。
另一種是聰明辦法。
以愚公移山為例子。
愚公想要移山,奈何別人不同意,就只能自己徒手挖。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效率很差。
但如果愚公告訴村里人,這座山是妖怪住的邪山,恰好擋住了龍脈妨了村子的運氣,只要移了這山大家都能發橫財,那么村民就會一起來幫忙,很快就能夠把山給移走。
殷霾對付歐米伽信徒的方法就是后者,他不需要考慮誰的腦花已經樹化,只需要把實驗的真相爆出來,讓天人組織內部的矛盾激化,便可順勢而為,達成想要的目的。
“看起來經過五百年前的教訓,你也聰明了很多。”
梅丹佐贊嘆道:“居然也懂變通了。”
“沒辦法。”
殷霾長舒了一口氣:“實在是輸怕了。”
這兩個老古董的聊天的話題很跳躍。
有時候會聊到哲學。
有時候會聊到科技。
還有的時候會聊到社會學。
當然更多的還是超凡世界的那點事。
聊到一半,梅丹佐忽然轉過身嘔吐,就像是路邊喝醉酒的醉漢一樣,看起來極為痛苦:“他媽的,果然還是不行啊。”
殷霾死死盯著他的嘔吐物:“這兔子有問題?”
梅丹佐嗯了一聲:“吃不了了,已經腐敗了。雖然表面上看來沒有什么問題,但吃下去以后卻會慢慢的腐爛變質。”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第三站點內閑逛,考察著周圍的生態環境變化,因為隨身攜帶的食物已經不多了,因此需要打獵。
這只兔子就是他們在沙地里捕獲的,雖然烤的時候看起來烤得外焦里嫩的,但實際上吃到肚子里的時候卻發生了變質。
“提供不了人體所需的能量了么?”
殷霾也把剛才吃下的兔肉給吐了出來。
“嗯,雖然兔子本身就不足以滿足人類的進食需求,但多少還是能提供點蛋白質。但感染了腐敗病毒以后,就根本吃不了了。”梅丹佐望向夜色里的廢墟,看了一眼旁邊的棕櫚樹,還有茂盛的雜草。
這里靠近尼羅河畔,生機旺盛。
但在茂盛的生機里,卻透著一絲寂意。
“如果連一只沙兔都感染了腐敗病毒,那么第三站點內所有的生命都有可能感染。等到那些進化者們攜帶的物資耗盡以后,他們就要忍受饑餓,甚至…開始掠奪!”殷霾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
“我想,事情還遠遠不止于此。我那位老朋友,已經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無所不用其極。既然他說這是一場游戲,那么自然是怎么有趣怎么來。殷教授,過來看一下。”梅丹佐起身按住他的肩膀。
呼嘯的風聲轉瞬即逝,殷霾只覺得天旋地轉,世界在他的面前歪曲顛倒,蒼天黑云被拉扯旋轉,破敗的街景模糊。
“嘔。”
即便有過幾次的經歷,但殷霾還是忍不住嘔吐。
就像是坐了一整天的過山車,在巨大的離心力和加速度中橫沖直撞,意識都快要被甩飛出去了,靈魂離體。
梅丹佐帶著他穿越了十公里的距離,來到了尼羅河畔。
梅丹佐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彎下腰用水杯盛了一杯河水,遞過去說道:“來,殷霾教授,嘗一嘗這個。”
殷霾接過水杯,看了一眼杯中的水。
他仰頭嘗了一下,片刻后皺著眉一口吐掉。
“水源也被污染了。”
殷霾沙啞說道。
“而且基本沒有什么凈化方法。”
梅丹佐攤開手:“按照我的計算,大概在四天之內,第三站點的進化者們就會耗盡所有的物資。人類守望軍的物資儲備大概能夠用半個月,但如果要救濟其他的進化者,省著用也只能用一周。”
如今的第三站點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監獄。
所有進化者都被困在這里無法離開。
而第三站點內的水源和動植物已經被污染。
“這就是我那位老朋友想玩的游戲。”
梅丹佐蹲下身,眺望著滔滔大河,撇嘴道:“宮禹是想看著人類自相殘殺…不得不說,他還真是惡趣味。”
殷霾瞥了他一眼:“你的表情告訴我,你也覺得這很有趣。”
梅丹佐無所謂地笑了笑:“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這場人性的游戲玩到最后,會是怎樣的結局。但這件事,其實也沒有那么糟糕,因為我們雖然出不去,但別人還可以進來啊。”
殷霾板著臉,無奈說道:“這么危險的地方,誰會愿意進來?就算是那些心懷熱忱的理想主義者愿意進來送死,但也有可能會在無盡的風沙里迷失,真正能走進來的…大概十不存一。從第三站點外向內運輸物資的確可行,但效率會很低下。”
梅丹佐長嘆了一口氣:“但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如果沒有人愿意進來,那大家就一起餓死唄。再說了,遭罪的也不只是我們。”
殷霾身體不好,坐在了河邊,眺望著尼羅河畔的上游方向,渾濁的眼瞳微微瞇了起來:“確實,遭罪的也不只是我們。”
作為目前世上存活的最強大的精神系進化者,老人自然能感知到第三站點內的強者們,尤其是那個最強的,距離他們只有二十公里。
“皇帝都不急,太監急什么?雖然我也不是太監。”
梅丹佐蹲在河邊洗著手,幸災樂禍說道:“最近她的狀態如何?”
殷霾眺望著夜色里曠野,皺著眉說道:“不太好,情緒時而迷茫時而憤怒。尤其是今晚,宛若即將噴發的火山,尤為躁動。”
梅丹佐嘿嘿一笑。
“你朝北方感知一下就知道了。”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因為她弟弟來了。”
龍翎坐在軍工椅上,看著篝火上煮沸的水壺,魅惑幽深的美眸里閃過一絲灼熱的紅色,她抬起素白纖細的右手,輕輕一握。
“暗質轉化。”
她輕聲說道。
隱約有電光在她的指尖亮起,照亮了她絕世的容顏。
墨染的長發在風中飄搖,一縷額發垂落到額前,擋住了精心描繪過的眉毛,纖長蜷曲的睫毛下是一雙玫紅的眸子,像是沉淀了千年的紅酒般濃郁,嬌嫩的朱唇好似花瓣,晶瑩剔透。
她指尖的電光先是染上了一抹冷酷的黑色,繼而像是灼熱的紅色轉化,但就在徹底染紅的一瞬間,再一次崩塌了。
“失敗了么?”
楚世卿以手托腮坐在旁邊,遺憾說道。
這位巴別塔的軍師一身沖鋒衣,白發隨意地散落下來,面色卻有點不太好看,尤其是嘴唇都已經干裂了。
“失敗了。”
龍翎低垂眼簾,纖長蜷曲的睫毛在風中微顫,輕聲說道:“理論上,我的暗質可以轉化成任意一條進化鏈的形態,但前提是我要跟天神本體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那個小賊一直在竊取我的神力,這讓我跟本體的聯系越來越弱。今夜,他又消耗了我十分之一的神力。”
楚世卿舔了舔干裂的:“只出不進?”
龍翎微微頷首:“只出不進。”
楚世卿覺得自己的血壓在持續飆升:“好好好,這小賊是硬薅羊毛啊,這還是人么?就算是神,也頂不住這么薅啊。以前薅羊毛也就算了,現在都特么什么時候了還在薅羊毛。”
“如果暗質轉化不了,那就無法轉化成焚天之力。”
他拍著自己的額頭:“那我們吃什么喝什么?”
之所以盯著這壺水,是因為他們的飲用水儲備耗盡了。
巴別塔的成員們都在帳篷里眼巴巴地看著。
阿修之前還去獵殺了一頭駱駝,帶回了營地。
最優秀的食材往往需要最樸素的烹飪方式,忙碌了兩個半小時的阿修師傅在把駱駝肉烤熟了以后剛嘗了一口,轉頭就給吐了。
駱駝已經被污染了,根本吃不了。
哪怕連薇妮都無法解決這些動植物被污染的問題。
雨水系的進化者也派不上用場。
因為他們制造的雨水,同樣攜帶腐敗病毒。
花草系的進化者制造出的來的植物,也一樣會攜帶腐敗病毒。
橫豎都沒招。
現在整個巴別塔已經餓了一天一夜了。
他們人數眾多,來得又匆忙,攜帶的物資本就不多。
本來想著在第三站點內補給,現在計劃全盤落空。
“要是您弟弟還在就好了。”
楚世卿遺憾地嘆了口氣:“大紅蓮無間地獄一開,整個第三站點內的疫病都會被焚燒殆盡,我們也不用忍饑挨餓了。”
龍翎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被萊瓦汀之劍貫穿的灼痕仿佛還在隱隱作痛,她望著北方的夜色,輕聲說道:“他好像已經來了。”
此言一出,薇妮和阿修驟然警覺起來。
“詐尸?”
楚世卿眼神微變。
“來的是尸體。”
龍翎淡漠說道。
這讓楚世卿松了一口氣。
“但不完全是。”
龍翎沉默了一秒,朱唇漸漸翹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難怪,從他的狀態來看,當初被奪走的神力,有一大半都進入了他的體內。這賊的身份,大概是呼之欲出了…”
“梅丹佐!”
阿修在旁邊低聲說道。
“除了那家伙,還會有誰?”
薇妮冷哼一聲,顯然對那人極其不爽。
就連楚世卿也認同這說法:“這個世界上,能夠竊取您的神力的人,或許也就只有梅丹佐了,這倒也符合他的作風。”
“梅丹佐…”
龍翎以手扶額,理論上這個人的確是很可疑的,但她總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勁,曾經被攪亂的記憶里,仿佛遺失了什么東西。
某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那個貫穿傷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當初龍雀給她的創傷實在是太大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殺死起源之神。
但作為人間體,龍翎并不是無懈可擊的。
龍雀正是敏銳的抓住了這個機會,以萊瓦汀之劍作為媒介承載大紅蓮無間地獄的力量,截斷了人間體和天神體之間的聯系。
現在的龍翎處在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有時候是神,有時候是人。
但作為神,她的力量尚未補完。
而作為人,又會被過去所困擾。
最關鍵的就是被攪成粉碎的記憶,臨海市那段時光的記憶全都破碎了,只剩下最后圣山的那一戰,刻骨銘心。
“實在不行,我們嘗試突破結界?”
楚世卿詢問道。
“我妹妹很聰明的。”
龍翎的眼神再次變得冷漠起來:“她撬動的,是生命之樹本體的力量,重啟了第三站點的封印。外面的人想進來,很難。里面的人想出去,除非解決掉她。我跟她的位格同等,也無法突破她的結界。”
除非,她能夠恢復神力,掌握天神體的力量。
但那個該死的賊還在偷。
還在偷。
大半夜的都在偷。
無時無刻都在偷。
每一天都來一遍。
最初龍翎還覺得困惑,也不知道這小賊從哪里找來那么多死人。
后來巴別塔的智囊團開會以后,得出了一個結論。
沒有死人?
現殺就是了。
巴別塔的成員無一例外都是殺人如麻的異端分子,其中反社會人格也不在少數,但就算是他們都覺得這個賊實在是泯滅人性天理難容,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父母教育,才產生了這樣畸形的人格。
忽然間,楚世卿的表情變了。
龍翎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眼神變得凜冽了起來。
只見早已淪為廢墟的度假酒店里,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拖著一只起碼有三噸重的河馬走了過來,沿途淋漓著觸目驚心的血跡。
似乎是上了年紀了,老人拖著這玩意還有點吃力,他的背后捆著腐朽的木弓,腰上還掛著古樸的肩帶,一襲軍裝風塵仆仆。
河馬的身上被貫穿出焦黑的血洞,冒著焦糊的味道。
這老人在廢墟里熟練地處理著河馬的軀體,架起篝火來制作烤肉,水壺里還有滿滿當當的河水,看起來日子過得很滋潤。
這一幕讓巴別塔的成員們看的目瞪口呆。
“他為什么可以吃肉?他就不覺得惡心嗎?”
“人家有焚天之力,可以凈化腐敗病毒。”
“用焚天之火烤肉?”
“對啊,那水壺里也都是開水,明顯是凈化過的。”
巴別塔的成員們面面相覷,但都不敢大聲說話。
這個一路尾隨過來的老頭可不是什么尾行癡漢。
而是軍部的特級總將,原融。
龍翎看了這老頭一眼,輕哼一聲轉身回帳篷里休息了。
楚世卿覺得又渴又餓,忍不住大聲喊道:“原融總將,這么大一頭河馬,您能吃完嗎?不如開個價,賣我們一點。”
原融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威嚴肅殺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淡淡說道:“可以啊,一條人命換一斤肉,誰來?”
楚世卿作為一個進化者組織的領袖當然做不出為了肉而殘殺同伴的事情,哪怕他想也不能這么做,只能無奈喊道:“面對天神的威脅,我們是有合作的余地的。畢竟,大家都是人類。”
原融自顧自地烤著河馬腿,喝了一口涼白開說道:“拉倒吧,既然你是人類,那你先去把你背后帳篷里的女人干掉。”
這句話倒是戳中了楚世卿的軟肋,也把他們偽裝出來的面具給撕了下來,他只能收斂了笑容,平靜詢問道:“既然如此,您作為焚天之骨的擁有者,為什么不嘗試焚盡第三站點內的疫病呢?”
他停頓了一下,毫不在意地用起了道德綁架,詢問道:“第三站點內有多少人類守望軍的士兵?那可都是您手底下的兵,您就甘心看著他們感染疫病,然后不明不明的死去么?”
原融冷笑一聲,根本沒有搭理。
楚世卿剛想說什么,帳篷里傳來了一個清冷又不失嬌媚的聲音。
“他早就出手了。”
帳篷里的龍翎淡漠說道:“人類守望軍建立的據點里,都有他的王國庇護。那位神圣大祭司,借著他的王國創造出了一種特殊的神術,保護著每一位人類守望軍的軍人。他太老了,連日來的消耗,讓他無法做到直接焚盡整個第三站點的疫病。”
楚世卿沉默了一秒,啞然失笑:“原來如此,真有辦法啊。也對,哪怕真的不要命了,全力出手焚盡了第三站點內的腐敗病毒,大概率也只是爭取一段時間罷了。一旦腐敗死神還留有余力,那么大家一樣還是會被感染。如此說來,倒不如細水長流。”
畢竟原融還要留著力量,來對付巴別塔。
如今的局勢就很明顯了。
各方勢力,似乎在第三站點內達成了一個平衡。
如果有人能打破這個平衡,才算有掀桌子的資本。
帳篷里的龍翎眺望著夜空里的燦爛星河,在毛絨的地毯上盡情舒展著曼妙的曲線,朱唇輕啟:“我到底忘了什么呢?”
圣山。
燃燒的海。
火海里尖叫湮滅的群魔。
似乎是有什么人,在最后的關頭登上了山峰。
那是個很弱小的人。
但卻敢對著她放下狠話。
有點囂張。
有點討厭。
有點可惡。
那個人…是誰呢?
原融不緊不慢地烤著河馬肉,把弓箭取下來放在了一邊,拍打了一下軍裝上沾染的灰塵,轉過身給自己搭帳篷。
“但愿那姓鹿的小子,這次能靠譜一點。”
薔薇一腳踹開了駕駛座的車門,在車邊大口地嘔吐。
達蒙在旁邊也不好受,癱軟在副駕駛上劇烈喘息:“嚇死我了,剛才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這一路走來的沙塵暴真是致命,這剛買的新車都被搞得灰頭土臉。剛才那一閃而過的,是不是荒神啊?”
“就算不是荒神,也是六階的霸主,幸好那東西只顧著在沙地里翻騰,沒有注意到我們。不對,也有可能已經注意到了我們,但因為我們是帶著老大進來的,所以沒人敢打我們的主意。”
薔薇抹了抹嘴,開了瓶礦泉水灌進了嘴里:“按照天神之間的屬性克制,燭晝之龍的暗質是可以克制腐敗死神的。這也是那些異鬼們不敢對我們出手的原因…只要我們不弄丟老大,我們就很安全。”
一路風塵仆仆的趕過來,精致的美少女此刻也灰頭土臉的,她把自己裹得像是個阿拉伯人,眼睛鼻子嘴巴里卻依然全都沙子。
達蒙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搞得像是個挖煤的曠工一樣,只有后車座上的黃金棺槨還完好無損,時不時響起鬼魅般的呼吸和心跳。
“還有多遠?”
薔薇詢問道。
“早著呢。”
達蒙嘆了口氣。
他們是從基納市趕過來的。
那些鎮守第三站點封鎖線的埃及軍部都以為他們瘋了。
他們聲稱自己是志愿者,要為了人類做一份貢獻,帶著大量的物資去前線送補給,這才被允許放行。
但如今第三站點內的生態環境極其惡劣。
往生之地的邊緣被無休無止的沙塵暴所籠罩,而且沙塵中仿佛還有大量的腐敗之力,可以把一個活人在一秒鐘內化作枯骨。
要不是有龍雀的尸體護體,他們倆現在早就嘎了。
“我們要抵達的地方是…底比斯古城的東部沙漠,那里有一座軍事基地。蓮花大祭司就在那里,我們要找到她。”
達蒙詢問道:“小鹿有沒有跟你說過,為什么要找大祭司?”
薔薇擦了擦唇邊的水漬,猶豫了一秒以后,低聲說道:“我偷偷告訴你,但你可別被嚇到。我做的那個噩夢里,小鹿用非常嚴肅的語氣跟我說,要我們找到蓮花大祭司…給老大移植秩序因子!”
秩序因子!
這是如今廣泛流傳的第六種真理級異鬼術。
不,準確來說,是神術的變體。
想要掌握這種異鬼術的條件也非常的苛刻,先是要融合圣骸,還需要生命之樹本體的枝杈,以及觀測到神樹的真實姿態。
迄今為止,能做到的人也屈指可數。
阿卡夏圣教內部都很少有人掌握這種特殊的異鬼術。
目前軍部當中,也就只有以蘇什上將為首的少數高級軍官掌握了秩序因子,這還是多虧了蓮華大祭司的輔助。
“要給老大移植秩序因子。”
達蒙喃喃道:“那他不就有兩種異鬼術了?”
薔薇幽幽吐槽道:“是啊,死了都能升級,這就是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