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消失的12年
夜晚的河水沉靜流淌，岸邊回蕩著風吹動棕櫚樹葉的聲音，少女冰冷無情的嗓音在風聲中空靈剔透，卻又透著非人的寒冷。
薩達長老本人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具沉寂的空殼，卻有另一個人的靈魂從他的體內蘇醒，這一幕詭異得像是民俗傳說里的借尸還魂，尤其是他那雙漠無感情的眼瞳，宛若鬼魂般窺視著你。
鹿不二感到一陣惡寒。
“小鹿哥哥。”
艾月喃喃說道：“祂在跟你打招呼？”
很顯然她也意識到了這個俘虜的詭異變化。
“好像是的。”
鹿不二輕聲說道。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們倆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原晴毫無反應，始終保持著拈弓搭箭的姿勢，死死盯著樹下的俘虜，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變化。
仿佛時間也在她的面前停止了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只有原晴什么都看不到？
“你是誰？”
鹿不二轉過身，冷冷詢問道。
艾月已經往后退了兩步，雖然感覺不到什么危險，但如此詭異的一幕必須要讓她提前做好撤離或者是戰斗的準備。
在小鹿哥哥跟對方交流的這段時間，她要充當護衛的角色。
“經過這么多次的交手，你應該已經有答案了。”
薩達長老體內的聲音再次說道：“如果是你的話。”
鹿不二從對方的語氣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在打招呼一樣，只可惜毫無感情。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歐米伽。”
他一字一頓：“生命之樹誕生出的意志。”
“雖然我是歐米伽，但我并不是生命之樹誕生的意志。”
歐米伽淡漠說道：“現代漢語不愧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語言，有時候僅僅缺少了一個字，語意卻天差地別。我并不是生命之樹誕生出的意志，而是為生命之樹誕生出的意志。”
鹿不二微微皺眉。
“多了一個為字？”
艾月也蹙起眉，不知其意。
“原來你真的存在啊。”
這一刻鹿不二感受著河畔的涼風，心情有些復雜。
一直以來，起源之神是他最大的敵人，也是他的心腹大患。但與此同時，生命之樹給他帶來的威脅卻更加強大，因為這東西的存在過于詭異，而且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謀感。
起源之神只是強。
或許是無解的強大。
但強到那個份上反而不可怕了。
畢竟就像地球突然爆炸一樣。
沒有什么破壞力比得上地球爆炸。
但你會害怕地球爆炸嗎？
很多人的答案或許是不會。
過于沉重的壓力會直接讓人選擇躺平或者擺爛。
相比之下那些更具象的威脅反而會令人感到恐懼。
比如犯了罪被警察通緝。
比如被變態殺人魔囚禁在密室。
比如當伱有一天晚上打算起夜上廁所，剛剛睜開眼睛發現你的枕邊人正披頭散發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你。
歐米伽的存在就是更加具象化的威脅，原本生命之樹的力量體系是用來維護這個超凡世界的秩序的，但突然有一天有人發現這東西早就產生了自我意識，甚至在暗中操控著歷史的暗面。
你以為你是自由飛翔的鳥。
實際上卻是火雞場里被人工飼養的雞。
很久很久以前，鹿不二的父母研究虛擬頭盔技術的時候，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孩子，你覺得這項技術真的會禍害人類嗎？”
當初他的回答是：“只要不變成《黑客帝國》那樣就可以了。”
目前的歐米伽已經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轉化出一批歐米伽的信徒來為祂服務，并且在這五百年的歷史里持續的影響人類世界。那么等到祂越發強大以后，很有可能衍生出更加可怕的能力。
比如那個著名的假想，缸中之腦。
目前歐米伽做不到，或許是因為人類普遍還無法適應秩序因子這種特殊的異鬼術，更別說是掌握更加接近真理的神燼術了。
這也就是說，歐米伽之所以還沒能掌控世界，完全是因為人類本身太菜，而不是祂在性能上存在劣勢。
這也是鹿不二忌憚歐米伽的主要原因，真刀真槍的對拼他一點兒也不怕，但涉及到如此復雜的布局，即便是他也心有余力不足。
哪怕提前猜到這家伙出來了，但當親眼見到其具象化的時候還是有種見鬼般的驚悚。
“經過那么多次明里暗里的接觸，你應該早就意識到我的存在了。當初決定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不再隱瞞自己。”
歐米伽如是說：“你之所以抱有懷疑，是因為你的恐懼。你心里一直對我存在某種恐懼，就像是很多年前那樣。”
鹿不二想到了她的第一句話。
好久不見。
“你認識我？”
“真正強大的物種，會隨著環境而進化。自從人類進入了信息化時代的以后，我是最大的受益者。秩序因子所強化的是人類的神經系統，但天神并不需要那種東西。因此那不是本質，我所掌握的權柄本質是處理信息的能力，借助網絡我可以無處不在。因此我可以借助網絡，觀察世界上任何一個個體。當然，我最熟悉的，還是破繭者。”
歐米伽回應道：“尤其是你，我用了很多年的時間來觀察你，甚至以某種形式出現在了你的身邊，只是你都不記得了。”
鹿不二的眼神里浮現出了一絲駭然。
“你還記得你玩過的一款名叫《DOTA7》的一款塔防游戲么？我曾經跟你有過七百二十八次對局，勝率是54。而你剩余的五百四十四次對局中，每一局的隊友都有我，我們一起的勝率是51。”
歐米伽侃侃而談：“你是否記得有一個名叫小露的女孩，你們互相加過好友，有過很長時間的交流，你甚至給她送過中考祝福…”
接著祂又列舉了很多事情。
列舉了很多款游戲。
有些事情鹿不二自己都忘了，只是被眼前這個怪東西這么一提醒，那些曾經被遺忘的記憶便如同水泡般幽幽地浮了上來。
“那些都是你？”
他的頭皮要炸開了。
倒不是因為社死。
而是感到恐懼。
艾月在旁邊聽著，更是面色蒼白。
“是的，全部都是我。”
歐米伽淡淡說道：“我以這種方式觀察過三個人，而你是其中的一個。你是這三個人里最普通的，也是最奇怪的。”
鹿不二眼神閃爍：“另外兩個人是誰？”
歐米伽坦然回答道：“梅丹佐。”
詭異的沉默。
風吹動鹿不二的額發，但他遲遲沒有等到下文。
看來歐米伽不打算回答第一個人是誰。
“為什么要觀察我們？”
鹿不二皺著眉問道。
“我很樂意像是百度百科一樣回答你的問題，就像是過去在網絡中觀察著你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一樣。只是我希望，這次我們的對話能夠愉悅一些，不要像是過去一樣…總是被我嚇到。考慮到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想應該不會再出現那樣的情況了。”
本以為歐米伽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誰知道祂繼續坦白道：“因為你們都是很特殊的癌癥患者，你們都在進化。”
鹿不二眼瞳一震。
怎么可能。
原來梅丹佐，也是一個癌癥病人！
但他從來沒有提起過！
歐米伽繼續說道：“是的，你們的癌癥，就是一種進化。那是傳承自起源之神的一種基因突變，但由于缺少了神圣律動的束縛，從而出現了不可控的變化。2046年，因為醫學技術的高度發展，人類已經能夠做到提前預防癌癥，減少了大批的癌癥患者。但這無法預防起源之神的基因傳播，那是世界上最特殊的癌癥。”
接下來祂略微停頓，再次拋出了一個驚天的炸彈：“所有的破繭者，都是顯性或者隱性的癌癥病人。通俗的說，破繭者是所有已經患癌，或者是有可能患癌的人。你們共同被選中，成為了破繭者。”
鹿不二如遭雷擊。
艾月也吃了一驚，眼神劇烈波動。
這句話簡直顛覆了這五百年來人類對那場劇變的認知。
所有人都沒想到，破繭者竟然還有這樣的一個共同點。
沉默了一秒以后，鹿不二嘶啞說道：“天人組織的第三長老古旬曾經說過，破繭者當中有些人是濫竽充數的。”
歐米伽的回答很直白：“當然，并不是患癌或者可能患癌，就一定具備進化的資質。我記得你在2039年5月1日在短視頻平臺的某條科普類長視頻下回復過一句話。人和人之間的個體差距，有時候比人和豬都大。我認可你的言論，人類就是這么奇妙的物種，有時候會誕生出一些連我都認為非常奇葩又愚蠢的個體。”
祂停頓了一下：“我很喜歡這樣的個體，因為這可以極大程度上延緩人類文明的進程。尤其是在某些關鍵的節點上，倘若能讓這樣的劣質個體成為掌權者，運氣夠好的情況下有可能會毀掉一個文明。當年的我，有足夠的能力在七十億人里篩選出這些劣質個體，但我沒有這么做…我依然消耗了巨大的力量去保護他們。足夠多的劣幣，就可以驅逐良幣，就像你破繭時，險些被往生之地里的蠢貨害死。”
鹿不二想到了當初剛破繭時的中年土豪。
他忽然間沉默了。
這個時候，艾月提出了一個問題：“既然如此，為什么在新紀元開啟以后，人類世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癌癥？因為神圣律動？”
對于這個問題，鹿不二卻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父母說過，神圣律動并非是神賜予的，而是人類自己挖掘出來的東西。正是神圣律動，讓人類的基因變得穩定了，也就不會再出錯…畢竟遠古時代也有進化者，那東西根本就不是生命之樹的饋贈。”
歐米伽忽然笑了。
祂的笑容很詭異。
就像是一具尸體做出了沒有感情的笑。
“你的推論是正確的，但并非完全正確。”
歐米伽淡淡說道：“天人組織掌控著神圣律動，但卻并沒有對外公開。拋開權力的因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天人，并沒有徹底脫離人類的文明。反而，天人也需要人類文明的進化。而神圣律動本質上是一種鎖，鎖住基因的變化。人類修行了神圣律動以后，固然不會再產生基因的突變，但這個物種也不會再進化了。”
祂的聲音很平靜，但卻像是悶雷一樣炸響在這片夜色里，尼羅河流動的河水和棕櫚樹間呼嘯的風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
鹿不二一步步倒退。
直到撞進了艾月的懷里。
艾月同樣也變得如雕塑一般，紋絲不動。
人類修行了神圣律動，才被稱之為進化者。
但這也讓他們…不再進化！
乍一聽很荒唐。
但仔細一想，卻又不是沒有道理。
“你們難道沒有發現，這五百年來人類的科技并沒有特別顯著的突破么？有些人認為，是人類專注于神秘側的研究，但這種說法并沒有說服力，也經不起數據的論證。真正的原因是，人類這個物種因為修行了神圣律動而不再進化。哪怕是新生代，也因為跟進化者通婚生育，從而喪失了一種最關鍵的能力。”
祂再一次露出了那種詭異的笑容，隱隱透著一絲猙獰：“你曾經有一部非常喜歡的老電影叫做《異形：契約》，電影里的男主角是一個覺醒了自我意識的仿生人，他的名字叫做大衛。其實我也很喜歡那部電影，還是我把它推送到你的手機里的。我不知道是否記得，大衛在創造出異形這種生物以后，曾經說過一句話…”
鹿不二跟祂異口同聲道：“文明的本質，是創造。”
歐米伽微笑：“很高興你還記得。”
鹿不二明白了。
人類喪失的那種能力是，創造力！
人類失去了創造力，因此五百年間科技才不再突破，正因如此他破繭以后才會有種錯覺，好像這個文明的進程被封鎖了一樣。
哪怕擁有了進化者的力量，人類還是被困在這顆星球上。
重復著過去的歷史循環。
分明掌握著超凡力量，卻還是一直在重蹈覆轍。
這跟過去有什么區別呢？
古代人戰斗用刀劍。
現代人戰斗用槍械。
新紀元的人戰斗用生命能量。
本質上，一切都沒變。
鹿不二感覺到一抹寒意在侵蝕著自己。
忽然間這個世界在他的眼前變得灰暗了起來，只剩下歐米伽那張漠無表情的臉，宛若漩渦般扭曲。
“天人組織牢牢把進化的秘密握在手心，那就是希望人類的文明保持進化。進化者與進化者生育后代，基因不會發生任何變化，就像是一乘一，永遠等于一。只有進化者和普通人生育后代，穩定的基因才會被打破。這樣一來，天人可以通過跟普通人通婚，來不斷的優化自己的基因，保持文明的活性。你難道沒有發現，天人組織里的成員，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么？這就是基因過于穩定和相似帶來的后果，只有極少數的人是例外，但他們也是會死的。”
歐米伽繼續說道：“而當全世界的人都具備了被神圣律動鎖住的基因以后，人類的基因就會被徹底鎖死。而根據我的統計，早在八十七年前，人類世界最后一個普通人也死去了。五百年的時間，全世界的人類都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攜帶了進化者的基因。”
世界觀不斷崩塌的轟鳴聲里，鹿不二一字一頓說道：“哪怕是那些暫時無法進化的普通人，他們也攜帶了被鎖住的基因。區別在于，那種基因是隱形的，并不能夠讓他們進化。”
“是的，因此你們是失去了創造力的種族，注定滅亡。”
歐米伽凝視著他的眼睛，忽明忽滅的圣輝就像是汽燈一樣明亮：“但你是個例外，其實我等你找到我，已經等了很久。雖然有幾次我們可以直接相遇，但以我的狀態，不能直接對上你。首先，我的個體存在，并非是真正意義上的天神，況且我也不擅長戰斗。”
“我回答了你這么多問題，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祂頓了頓：“你愿意回答我么？”
鹿不二微微皺眉：“什么？”
歐米伽的問題卻讓他呆滯在原地：“你破繭的時間是2534年，而那場劇變的時間是2046年，中間的間隔是488年。那么為什么，所有人都認為，距離那場變化，已經過去了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