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鹿不二掐著時間,差不多就是老張把信送到的十分鐘以后,第三城衛軍的軍事基地再次戒嚴,因為異端裁判所介入了調查。
包括他在內的四十位士兵都被帶進了軍師基地的議事樓。
接下來,每個人都要小黑屋排隊接受審問。
鹿不二所處的小黑屋里密不透風,斑駁脫落的墻壁懸掛著生銹的鐵架,凝固著血斑的刑具都掛在上面,看一眼都觸目驚心。
房間里沒有點燈,只有門縫里泄進來的一絲光線。
這種鬼地方一般只有即將被送上軍事法庭的人才會被關進來接受審訊,無論你是否真的有罪,來到這里都得脫一層皮。正因如此,絕大多數被帶進來的人,在路上都嚇得面如土色,瑟瑟發抖。
大概過了五分鐘,審訊室的門開了,強光撲面而來。
鹿不二看到了健碩的壯漢,還有高挑的御姐。
壯漢倒是沒什么特點,除了特別的高大壯實之外。
看起來就像是低配的綠巨人。
那位御姐倒是很亮眼,黑白相間的審判服被她刻意改短了一些,灰色百褶裙下能看到圓潤瓷白的大腿,再往下是一雙黑色高筒靴。
以前學校里也有些漂亮女孩會刻意改一改校服,上半身的拉鏈敞著露出精致的鎖骨,褲子收緊能襯托出腿部的優美線條。
“我覺得應該就是他了。”
達蒙悶聲說道。
“可不是么?”
薔薇冷笑道:“一般人看到我們都被嚇得哭爹喊娘,只有這家伙面不改色還一直盯著我的腿看。喂,有那么好看嗎?”
達蒙摩拳擦掌,薔薇把玩著腰間的匕首。
根據龍雀長官的說法,在大量的士兵里找出他們所需要的證人并非是難事,只需要精準的找到那個一點兒都不害怕的就行了。
他們的運氣不錯,審到第十五個就找到了。
鹿不二嗯了一聲:“確實好看,但是我能看到你大腿上有些青色血管,這是很明顯的靜脈曲張。有可能是因為你站久了,也有可能是你太愛顯擺整天露個腿,導致著涼。總之,你該注意一下了。”
薔薇一愣。
達蒙微微頷首:“確實是她太愛顯擺。”
說完她就被刮了一眼。
“你見到我們,不害怕?”
薔薇瞇起美眸,冷冷說道。
鹿不二平靜說道:“伱們是我找來的,我為什么要害怕?只是我有點意外,為什么來的不是龍雀,而是你們。”
達蒙人倒是還蠻好的,解釋道:“因為龍雀先生行動不便,所以拜托我們來。不用擔心你會暴露,我們會嚴格保密。”
薔薇沒好氣說道:“為什么不直接報出自己的姓名,非要報出一整個部隊讓我們挨個查?知不知道,審判官的時間很寶貴?”
鹿不二一本正經說道:“我是證人,你們當然要保護我。如果你們一群人來找我,別有用心的人就會知道我的身份。到時候如果他們來殺我滅口怎么辦?你們失去了證人,我也丟了命。”
達蒙認真說道:“薔薇可以保護你的,她精通驗尸和醫術,也懂得偽裝和潛行,完全可以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你。”
薔薇得意地抬起雪白的下巴。
鹿不二遲疑片刻,詢問道:“二十四小時,你們是認真的嗎?我上廁所洗澡的時候呢?難道她就不上廁所洗澡了嗎?”
“…”
鹿不二幽幽嘆了口氣,雙手敲擊著桌面,一字一頓:“不要怪我謹慎,而是尸食教事關重大,馬虎不得啊。”
實際上他也是昨天才知道尸食教的名字。
也壓根不知道事情有多么嚴重。
說出這些,只是為了增加一些談判的籌碼。
既然是談判,那就不能表現得像個犯人一樣。
不卑不亢才是男人本色。
尸食教!
聽到這個名字,達蒙和薔薇對視了一眼。
“立刻帶走。”
達蒙沉聲說道。
“嗯。”
薔薇從包里掏出一條黑絲襪,套在了少年的頭上。
搞得鹿不二像是愚蠢的銀行劫匪。
“我有個問題…”
鹿不二聞到了絲襪上的味道,很是遲疑。
“你如果想問這絲襪是不是我穿過的,那你就死定了!”
“…”
兩位審判官帶著他上樓,通過了一層層的守衛安檢,最終在一個走廊過道里看到了熟悉的輪椅,以及白發蒼蒼的男人。
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照亮了龍雀的臉,他低頭把玩著一枚白銀的硬幣,直至看到兩個下屬帶著證人過來,才緩緩抬起頭來。
“又見面了。”
龍雀的視線似乎穿透了絲襪,看清了少年的臉。
又是那種從頭到腳被看穿的感覺。
只是這一次,鹿不二沒有感受到威脅了。
反而覺得對方的眼神,似笑非笑。
鹿不二察覺到兩個審判官松開了他,便整理了一下絲襪頭套的角度,疑惑說道:“看你的語氣,好像知道是我?”
龍雀笑了笑:“其實收到第三封信的時候就猜到了。我調取了往來的監控,發現每次異端判決所門口出現信件時,都會路過一群摩根商會的工人。我又調查了那群工人,發現那里有一個中年人,跟你是同一批破繭者。那家伙,也是青木去調查過的。”
當初他們在前線營地里見過一面。
其實那個時候龍雀就有預感,他們會再次見面的。
如今看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正是因為當初在營地里的不信任,才有了今天的合作。
“原來如此。”
鹿不二也知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
一次兩次可能不會被注意到。
但第三次一定會。
異端裁決所又不是傻子。
“我想你也知道,第三次送信就一定會被我注意到。”
龍雀淡淡說道:“你已經做好準備了,不是么?”
鹿不二笑了,跟聰明人說話就是愉悅。
“那你應該知道,我要什么了。”
他蹲下身,從軍靴里抽出一張紙,隨手遞出去:“這是有關尸食教的一部分信息。你們必須保證我的人身安全,當然也保證我朋友們的人身安全。除此之外,我還需要一定的資源。”
龍雀聽到尸食教的字眼,眼瞳微微一縮,繼而說道:“你們的安全,我會盡我所能。但資源方面,不要獅子大開口。我剛回歸這座城市不久,根基不怎么穩定…只有那點工資,很窮的。”
他頓了頓:“薔薇,接一下證據。”
薔薇看了一眼那張紙條:“達蒙,接一下證據。”
達蒙也想學他們說話,卻發現自己身邊已經沒別人了。
只能硬著頭皮照辦。
“接下來我該怎么配合你們?”
鹿不二詢問道。
龍雀搖了搖頭:“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當然不是我能直接擺平的。這次來,主要是帶你去見一些真正的大人物,幫你爭取自由出入營地的權利…當然,還得擺平昨天晚上的事情。”
他最后一句話是用唇語說的。
眼神意味深長。
鹿不二聳肩:“昨天的事情關我屁事。”
龍雀微微頷首:“這就對了。”
轟隆一聲,走廊盡頭的大門打開。
這是一間巨大的會議室,仿佛是五百年前的法庭一樣,高臺上端坐著四位大神,外貌氣質體型都差別巨大,但卻給人一種壓迫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年邁的軍官,他稀疏的頭頂上竟然燃燒著火焰,眼瞳里也流動著灼熱的火光,面目如忿怒金剛般威嚴可怖,體型壯碩得像是個高配版的綠巨人,眼看著就要把椅子給坐塌了。
他面前的鎏金牌子,標注了他的身份。
神根城衛軍總司,原烈。
第二位是須發皆白的老頭兒,看起來就像是隨時都會入土的樣子,戴著一副老式的玳瑁眼鏡,渾身都沾滿了煤灰。
像是特么從煤窯里挖出來的尸體一樣。
執掌諾亞機關的紅衣大主教,萊納·因巴斯。
第三位是一位冷厲的年輕人,英俊筆挺,器宇軒昂。
城主府機要秘書,威廉·羅素。
最后一位是最讓人感到敬畏的,因為她戴著圣潔的玉石面具,黑發宛若瀑布般散落,月白色的祭祀服宛若流水般散落下來,神圣莊嚴的氣質充斥在會議廳的每一個角落,朝見她如朝圣。
她坐在會議廳的最高處,如神俯瞰凡人。
神圣大祭司,蓮華。
龍雀在進入會議廳前,跟他特別提點過這四個人。
前兩個可以基本無視。
第三個需要應付一下。
至于第四個,他只說了四個字。
不可直視。
除了這四位外,還有一個熟人在旁聽。
那個人赫然是原晴少校。
薔薇和達蒙推開門,進來行了個禮,就退下了。
大人物們微微頷首,算是對下屬展現出相對溫和的一面。
當鹿不二戴著絲襪頭套進來的時候,大人物們明顯一愣。
但還是對他嗯了一聲,大概是想讓他不要太緊張。
以前就有證人在見到高層以后嚇得胡言亂語之類的情況。
當龍雀坐著輪椅進來的時候,大人物們冷哼一聲。
明顯表現出了不滿和敵意。
這特么什么人緣?
桌子直接被拍出一個手掌印。
原烈率先發難,怒吼:“龍雀,這就是你帶來的證人?如果只是見我們也就算了,今天大祭司在這里,你就讓他打扮成這樣?”
剩下三位高層都很淡定,仿佛已經習慣了。
整個會議室都回蕩著沉雄的咆哮,地板都在劇震。
龍雀撓了撓耳朵:“事發倉促,沒有做太多的準備。相比于禮節而言,還是證人的安全更重要。當然,現在就無所謂了。”
鹿不二的絲襪頭套被他一把拔下來。
“昨天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內幕的。”
龍雀淡淡說道:“各位自己審吧。”
高層們同時瞥了這個少年一眼。
唯有大祭司仿佛根本沒看到這人似的。
原晴少校吃了一驚,沒想到所謂的證人是她手底下的兵。
當壓力給到鹿不二的時候,他沉默了片刻,一改不卑不亢的表情,低下頭沙啞說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高層們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原晴少校雙手抱胸,沒好氣說道:“讓你說你就說,支支吾吾的做什么?你要知道,你見到的這四位都是誰。如果你因為說出實情而出了事,他們的老臉往哪里擱?放心,今天這里的人,都會在大祭司的帶領下宣誓保密,由神圣誓約來見證,任何人不得違背。”
鹿不二抬起頭:“真的?”
會議廳里一片死寂,都在等著他的答案。
龍雀輕聲咳了一下,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鹿不二清了清嗓子,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當初我們從往生之地里出來的時候,的確遇到了一群異教徒,險些被他們殺死。幸虧青木審判官及時趕到救了我們,清理了那群異教徒。”
“但在我們進入圣殿掌握神圣律動以后,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失去了相關的記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記住那些事的,但我非常的害怕不敢跟任何人說。哪怕龍雀先生親自來求證,我也不敢說。”
他頓了頓:“因為青木就在現場,我怕他事后報復。”
原來如此,倒也合理。
會議廳里的氣氛緩和了一些。
“但就在龍雀先生離開的當晚,青木又折返回來毆打我和我的朋友,確定了我們什么都不記得才離開。只是這一幕被一旁上廁所的盧瑟聽到了。第二天,盧瑟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威脅我們,把事情的真相透露給他。否則的話,他就讓他的叔叔給我們點顏色看看。”
鹿不二說謊講究九真一假。
反正盧瑟已經死了,鍋都往他身上推,誰也查不出來。
“迫于無奈,我們只能坦白了當時的情況。”
鹿不二低聲說道:“后面的事情,我就都不知道了。”
這一刻,鹿不二發現眾人的目光都鎖定在了大祭司的身上。
他的心里也有點忐忑,生怕穿幫。
沉默了良久以后,大祭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她的嗓音聽不出年紀,分明如天籟般動聽,卻又透著不可置疑的威嚴。
“沒有說謊。”
她淡淡說道。
高層們微微頷首,看來這是一個誠實的年輕人。
鹿不二卻愣住了。
什么鬼,他明明說謊了啊。
難道如此神圣的大祭司看不出來?
這群人怎么就直接信了呢,毫無質疑。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是為什么了。
因為在座的高層們,從未有人敢直視這位身居高位的大祭司。
當大祭司下結論的時候,輕描淡寫瞥了他們一眼,那種眼神仿佛在說:“把嘴閉上。”
于是高層們就閉嘴了。
您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說,這得是什么級別的大佬?
“原來如此,這么一來就說通了。異端裁決所收到的舉報信,全部都是盧瑟寫的。盧瑟為什么要針對青木?極有可能是為了敲詐或者勒索,以及別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但青木通過某種渠道,確認了舉報者的身份,偷偷潛入了營地,試圖殺死盧瑟。”
原晴少校蹙眉,分析道:“看來這個盧瑟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簡單,他很有可能就是那個異端教會的成員。不然,他沒有理由做這件事。而青木大概率也跟這個異端教會有關系,出于某些利益上的矛盾而反目。如此一來,雙方就有了敵對的理由。”
“至于那頭異鬼,或許盧瑟以及他的幕后勢力在操縱。”
她的美眸變得明亮起來:“嗯,青木拿捏著異端們的證據,想要為自己爭取利益。盧瑟作為異端的棋子,準備除掉他滅口!”
臥槽,好精彩的推理。
鹿不二簡直想抱住她的大腿喊她一聲姐姐。
龍雀坐在輪椅上,豎起了大拇指。
“很好,跟我的猜想一樣。”
他抬起頭,皮笑肉不笑的贊嘆道:“我必須承認,我要收回我當年的評價,原晴少校不來當審判官,真的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