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尊如火般燃燒的巨大古樹,千絲萬縷的光屑如瀑布般垂落,它的藤蔓仿佛世上最華美的絲綢,屹立在城市里的姿態就如同降落人間的神明,俯瞰著悲苦的大地。
摩天大廈在它面前是如此的卑微渺小。
鹿不二被古樹的光輝和異香籠罩,仿佛靈魂飛升到了天外,呼吸和心跳的頻率變得強勁起來,精氣神前所未有的飽滿。
仿佛抵達了天國。
不僅是他,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溫暖和寒意。
溫暖來自于神樹。
寒意,來自于樹下的古老祭壇。
那些信徒就跪拜在祭壇前,他們披著月白色的長袍,背后用鮮血涂抹著骸骨的輪廓,乍一看就像是用裹尸布裹起來的尸體。
一位蒼老的祭司站在祭壇的最中央,一枚血紅的心臟吊墜懸浮在他的掌心,分明看起來是血肉器官,卻被一層金屬外殼所包裹,只見它宛若活物般鼓動作響,流出汩汩的鮮血。
濃稠的鮮血染紅了土壤,即將蔓延到那些繭所在的地方。
“看吶,我等的圣物是那么的瑰麗。我等螻蟻,在它的奧妙之下只能自殘形愧。這是源自圣山的偉大饋贈,據研究表明它是一種極為特殊的生命體,但百多年來一直都沒有人能夠真正地喚醒它。唯有以異鬼獻祭的時候,會喚醒它進食的本能,從而釋放出巨大的力量。”
老祭祀狂熱地高呼道:“我們今天便借著它的威能,讓神樹回歸最原初的姿態,凈化這個被偽神所玷污的世界!”
鹿不二終于明白了,教堂里未曾埋葬的尸骸,那本詭異的日記,黃金古樹下瘋狂的信徒,一切不言而喻。
他們卷入了一群異教徒的儀式。
這里的繭是被特意挑選出來的,因此繭中的人才會難產,破繭而出后會變成嗜血猙獰的干尸,成為異教徒們口中的異鬼。
也就是他們運氣好,在繭中的時候沒有被找到,否則這時候多半也被當成了祭品,變成一具渾身散發著惡臭的尸體了。
禱告聲戛然而止。
那個蒼老的祭祀抬起頭來,半邊的面容是病態般的蒼白,另一半卻如同干尸般腐朽潰爛,眼瞳里毫無情緒。
那些白袍信徒們也回過頭來凝視著他們,一張張腐爛的臉仿佛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神情空洞,眼神森然。
安警官和張老板他們一個急剎車,強行止住了腳步。
“我說我們迷路了,您信嗎?”
鹿不二高舉雙手。
咕嘟一聲。
大家都被這陣仗嚇怕了。
看來他們抵達的并非是天堂,而是地獄。
老祭祀唇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嘶啞說道:“這里還有尚未被污染的活祭品,純凈無暇的破繭者,上好的祭品!”
信徒們從地上爬起來,袖中探出鋒利的匕首。
鹿不二本來還抱著一絲天真的希望。
看看能不能交涉一下。
看來是沒戲了。
“抓住他們!”
老祭祀一聲令下,信徒們蜂擁而出。
安警官咆哮道:“快跑!”
“散開,快散開!”
鹿不二帶著同伴四散奔逃,這座墓園里有非常多的墓碑,非常適合躲貓貓,那些狂信徒們個體戰斗力很強,但數量不是很多。
想要把他們一網打盡,短時間肯定是做不到的。
沒想到那群信徒們的速度奇快,即便他們已經提前逃跑,卻還是在短短一瞬間就被追上,當鋒利的匕首刺穿后背,慘叫聲不絕于耳。
安警官再次開槍,一槍崩掉了一位信徒的腦袋瓜。
“沒想到還有警察。”
老祭祀森然道:“把他的槍奪過來!”
鹿不二眼神閃爍,想到了墓園里的那些干尸,大吼道:“快,往回跑,那些干尸應該是無差別攻擊,我們可以趁機逃跑!”
在戰力懸殊的時候,就要把水給攪渾!
不得不說鹿不二的提議的確讓人眼前一亮,安警官和張老板招呼著眾人往回跑,迷霧里卻出現了一群黑影,還有混亂的腳步聲。
鹿不二心中一涼,沒想到回去的路竟然被堵住了。
不僅如此,他還聽到了干尸狂奔而來的聲音。
完蛋!
當迷霧散去,沖在最前方的人連滾帶爬,像是被人趕鴨子趕過來的一樣,而他的背后是喪心病狂的干尸們,嗜血猙獰!
鹿不二卻覺得那人有點眼熟,心說不會吧。
“鹿哥?”
那個家伙赫然是何賽,如今的他渾身沾滿了雪水和污穢,像是在泥地里打過滾的泥鰍,顯然他這一路走來也不簡單。
果不其然,何賽也來到了這片墓園里,他們也是沿著光源所在的方向趕了過來,最終跟其他的幸存者們匯合。
“終于找到你了,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
何賽神情亢奮得像是一頭公牛,他的背后也跟著一批幸存者,看起來整體的生存率還挺高的,大概是沒經歷過干尸的襲擊。
只是當何賽跑到樹下的時候,腳步卻戛然而止。
以老祭祀為首的信徒們齊刷刷轉過頭來,瘋狂猙獰的眼瞳注視著他們這群可口的羊羔,咧嘴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現在你還想兩眼淚汪汪么?”
鹿不二抹了一把臉,沒好氣說道。
“我淦!”
何賽的表情逐漸猙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快跑啊!”
幸存者們一哄而散,信徒們微笑著一擁而上。
“鹿哥,你先走!”
何賽怒吼一聲,從背后取出一柄超大號油鋸,開足馬力的時候迸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他仿佛揮舞方天畫戟的呂布沖了出去,當即就把信徒們給嚇到了,不知道這是何方神圣。
鹿不二總算是知道這家伙是怎么活下來的了,當真戰神也。
“何塞,你這油鋸哪來的?”
“我來的路上發現了一個軍用裝備箱,里面有不少東西,但是能用的不多…對了,鹿哥,你怎么這么臭?你吃屎了嗎?”
“閉上伱的臭嘴,想活命就跟我貼近點!”
他們背對著背敘舊,頗有種在戰壕里聊家常的感覺,但四周并不是槍林彈雨,而是虎視眈眈的狂信徒們。
那些干尸們終于發動了襲擊,主要攻擊的目標就是那些新來的幸存者,因為他們沒有涂上尸液,所以一瞬間就被撕裂了。
而那些狂信徒們竟然也不會被攻擊,大概率是因為他們身上也是腐爛的,散發著一股子腐臭的味道,像極了尸體。
場面一度混亂起來,那個老祭祀卻盯上了這對難兄難弟,他握著那枚血紅的心臟吊墜,一個虎撲沖了過來。
“鹿哥,小心!”
何賽大吼道:“你背后!”
鹿不二急忙甩出電棍,當頭一棒!
卻不料老祭祀伸出枯槁的右手,輕而易舉的就抓住了他的電棍,任由電流迸射卻巍然不動,手掌微微發力,一點點把棍身捏扁!
“臥槽,這老登好大勁!”
鹿不二破口大罵,然后就被一拳轟在了小腹上,巨大的力量直接把他給掀翻出去,像是皮球似的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
何賽見狀揮舞著油鋸沖了上去,結果也是被一拳錘翻。
“僅僅是被神樹洗禮,還沒有掌握神圣律動的你們,根本就沒有開啟真正的進化之路,你們還不是真正的破繭者,你們非常的弱小!”老祭祀扔掉干癟的電棍,隨手扔在地上。
何賽捂著胸口艱難地爬起來,大罵道:“這老登廢話怎么這么多,不知道反派死于話多的道理么?”
鹿不二的小腹也是翻江倒海,打著滾嘶啞說道:“你玩斗地主有王炸的時候不也經常嘲諷我么?”
話音剛落,老祭祀渾身骨骼發出爆響,大踏步地走向他們。
那種殘忍嗜血的眼神,仿佛是在欣賞的血食。
“老安,救救孩子!”
張老板連滾帶爬,大喊道:“用手雷!”
安警官下意識從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手雷。
那是他們路上撿的保命底牌。
但這一刻他猶豫了,因為他生怕把兩個孩子也炸死。
鹿不二恰好瞥見那枚手雷,腦海里靈光一閃,強撐起身體沖了出去,敞開雙臂挑釁著:“來啊老登,有種來弄死我!”
老祭祀果然憤怒地重回了過來。
而鹿不二不躲也不退,反而笑了。
老登,中計了。
之所以要沖出去,是因為要用自己的肉身做誘餌,既要跟何賽拉開安全的距離,還要保證老祭祀能百分百吃到這顆手雷。
當然,也是用自己的生死去逼迫安警官拋出那顆手雷。
這時候哪怕不炸,他也會死。
還不如直接炸!
這下容不得安警官再猶豫了,他一把拔掉拉環,拋出手雷。
也就是在這一刻,老祭祀的雙手抓向了鹿不二的脖子,那枚劃過半空的手雷卻恰好在他的后背炸開,三點一線!
砰的一聲,仿佛悶雷滾滾。
無論是老祭祀,還是鹿不二都被氣爆掀翻出去。
鹿不二被爆炸的余波震得腦殼發懵,視線里的一切都變得模糊重影,耳邊也是一片尖銳的囂音,世界天旋地轉。
安警官的手雷丟得很準,他只是被爆炸的余波給震傷了,雖然對于普通人來說這也很要命,但對他而言還在可以忍受的范疇。
而手雷的傷害,幾乎讓老祭全擋住了,吃個了滿的。
“鹿哥!鹿哥!”
耳邊隱約傳來何賽的呼喚聲,分明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邊。
鹿不二勉強抬起頭,赫然發現那個老登搖搖晃晃地朝自己走過來,這家伙腦袋都被炸沒了一塊,濃腥的鮮血橫流,凄厲恐怖。
見鬼,這都不死。
他頭皮發麻,正準備強行爬起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那枚血紅心臟般的吊墜一路滾了過來,最終落到自己的手邊。
殘留的理智讓鹿不二意找到活命的方法了。
既然這群瘋子要用這東西來祭祀,那他就可以挾吊墜以令信徒!
他一把伸手抓住吊墜,卻仿佛握住了一塊滾燙的烙鐵。
那枚血紅心臟的吊墜竟然在他掌心詭異地搏動起來,頃刻間就融化成一片暗黑的粘稠物質,一瞬間鉆進了他的掌心。
只留下金屬的外殼,表面閃爍著隱約的光芒。
沒了!
鹿不二震驚不已,他的掌心只覺得一陣刺痛,就像是被一種不知名的物質鉆進了體內,沿著血管流淌到他身體里的每一個角落,最后經過他腦子里那片時常發病的位置,徹底停留下來。
而他的掌心,赫然浮現出一個詭異的心臟印記。
“檢測到特殊病變體,契合度百分之百,稀有率無法計算,判定為孤例!”
“天神之種融合中…”
“天神之種已完成融合。”
“暗質感知權限正在開放,開啟失敗!”
“暗質吞噬權限正在開放,開啟失敗!”
“暗質進化權限正在開放,開啟失敗!”
他手里的金屬外殼響起了冰冷的機械音。聲音卻是在腦子里響起:“檢測到宿主尚未完成進化,請盡快成為進化者,開放天神之種權限!”
機械音沉寂下去,金屬外殼也變成了一塊死物。
鹿不二目瞪口呆,剛才聽異教徒們舉行儀式時候描述過這枚詭異的心臟,據說它是一種特殊的生命體,但沒人能夠喚醒它。
如今這東西卻跟自己融合在了一起。
“特殊病變體,萬億分之一?”
而且那些權限又是什么?
聽起來像是要吞噬某種東西而準備的。
“進化是什么?吞噬那些干尸?這特么怎么下得去嘴?”鹿不二感到荒唐至極,不知怎么他的腦子里真的冒出了一種奇怪的念頭。
吃了它們,吃了它們…
就像是被那個血紅的心臟給影響了。
原本老祭祀也被炸得頭昏目眩,看到這一幕直接失了智了。
“你這丑陋的生物,怎敢觸碰我等的圣物?”
老登瘋狂地咆哮著,抬起枯槁的雙手想要掐死他:“你對圣物做了什么?把它還給我!立刻,把它還給我!”
“我說它自己沒的,你信嗎?”
鹿不二罵道:“還有,到底誰丑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目前他所掌握的唯一手段就是剛才融合的異物,但似乎因為他沒有進化,無法開啟對應的權限,這時候也沒啥用。
危急時刻,他坐在地上瘋狂后退,不停拍打著地面。
何賽的油鋸已經被炸飛了,他在裝備箱里翻來覆去的找也找不出有用的,最后只能掏出了一把…信號槍。
“扔過來,扔過來!”
鹿不二用余光瞥到那把信號槍,低吼道。
何賽不知道信號槍有什么用,但也只能給他扔了過去。
鹿不二一把抓住信號槍,那個老祭祀卻已經沖過來,枯槁的右手死死鎖住他的喉嚨,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不停摸索。
大概是想把那個圣物給找出來。
安警官和張老板想要救他,卻已經來不及了。
鹿不二正準備用信號槍反擊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么。
最后他沒有選擇用信號槍射擊面前的老登。
而是對天發射。
迷霧被紅光照亮。
老祭祀的臉也被照亮,但他卻并未理會,只是不停地咆哮道:“還給我,把我的圣物還給我!你把它藏哪去了?趕緊還給我!”
他的雙手越發的用力。
當鹿不二即將被掐死的時候,隱約有風聲響起。
不,不是風聲。
老祭祀和他的教徒們都愣住了。
鹿不二知道自己賭對了。
試問一群瘋狂的信徒在禁地里秘密舉行儀式,最怕的是什么?
當然被正統教會發現了。
鹿不二要做的,就是把他們的敵人給引過來。
黃金古樹的光輝下,濃腥的鮮血沿著干枯的大地蔓延,仿佛滋養著地底深處的樹根,雪霧里刮起了大風,金色的藤蔓搖曳如龍蛇。
眾人抬頭望天,只見直升機的陰影從天而降。
“呼叫神根城,這里是編號B537巡邏小隊。往生之地出現生命災難,即將執行清除任務,開始營救破繭者,匯報完畢。”
隱約有刀鳴聲響起,驟然打破了恐怖的尖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