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知道,我們為什么走不出去了。”
秦文玉說道。
他看向四周的幽藍冰塊,說:“困住我們的不是這些冰石,而是記憶。”
“都過來吧。”
秦文玉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盡管他也完全想不通,為什么阿斯莫德之宴會用這么奇怪的手段,這和以往的祭宴完全不同,這不像是只為讓他們死的游戲,而更像一場測試。
“挖掘心底被埋藏的記憶?”望月一生說出這樣的話后自己也覺得無趣,便輕聲一笑:“祭宴是在挑選繼承人嗎?”
不過,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秦文玉擦了擦流出的鼻血,說:“記憶的沖擊很強烈,小心一點。”
說著,他便又要再去觸摸冰壁。
伊吹有弦看著他,欲言又止。
她覺得,秦文玉的情況有些奇怪,他過于在意這些冰石了,或者說…他過于在意冰石倒映出的,他被隱藏起來的記憶了。
不僅是她,望月一生和玉木一也看出了這件事,只不過,他們兩人沒有立場,也沒有興趣去關心秦文玉的事。
而且,他們雖然不理解阿斯莫德之宴這么做的理由,但也認可嘗試一下的做法。
畢竟現在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望月一生轉過身,看著冰石里的自己,一臉厭惡。
他右手握拳,盯著冰石,猛地一拳砸了上去。
冰塊發出輕微的響動,但沒有半點碎裂的痕跡。
倒是望月一生的拳頭在接觸到冰面的剎那,自己的腦海里,仿佛有一點光亮倏地出現。
一點,兩點,三點,如同一盞盞亮起的燈,點亮了他心底陰暗的角落。
以直覺來說,望月一生極為反感這些光亮。
但他無法逃離自己的意識,整個人,也徹底沉浸到冰塊中的記憶世界中去,而記憶中的景象,也在逐漸亮起的燈光的照耀下,一一清晰浮現,將塵封了記憶的黑色幕布緩緩揭開。
那是…母親。
望月一生看著那個衣著端莊,跪坐在茶桌前的女人。
即使看不清面容,她還是那么優雅迷人。
是的,母親。
在望月一生看見記憶畫面中的她的一剎那。
她似乎心有所感,扭頭向他這便望。
他和她的目光驟然相遇,她卻似乎看不見他,疑惑地偏過頭去。
望月一生張了張嘴,忽然間,一陣腳步聲響起。
望月一生心里一緊,他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強烈的恐懼與急切從他的靈魂深處滌蕩開,他瘋狂地沖了過去,想去拉那個女人。
“快躲起來,別出去!”
他想起來了。
望月一生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他不想記起來的記憶。
那些…關于童年的,關于母親的記憶。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夜,父親不在家,偌大的庭院內只有他和母親。
雨不大,在昏黃燈光之下,雨絲顯出白灰之色,細長又綿密,輕輕地敲打屋頂,仿佛只是一場簡單的春季夜雨。
一個等待丈夫的年輕母親,一個已經睡下的孩子,被雨聲打濕的夜晚。
望月一生的眼神越來越猙獰,他的記憶,大腦中的光點越來越多,像是漫天流螢,他駭然從那些光點鐘,看到了那張一輩子也無法忘卻的面孔。
細密的雨絲砸落在屋頂。
“親愛的,是你嗎?”
母親溫柔的聲音讓睡眠不深的望月一生醒了過來。
他聽到了,庭院里的腳步聲。
那個聲音聽起來,不太干凈。
是粘稠的,急切的。
“呼——”
一陣帶著風的雨撞到門上,周遭仿佛驟然暗了許多,母親的聲音也驚恐了一些。
“請…請問,你是誰?”
腳步聲的主人沒有回答,只是響起了激烈的掙扎聲。
望月一生徹底醒了。
他急切地打開房門,沖向母親的房間,門沒關,他一眼就看到了屋內發生的事。
母親的衣服已經被扯開一大截,甚至連頭發都被扯下來一把,本該白凈溫柔的臉上,此刻滿是恐懼與血液。
濕潤的夜風吹了進來,母親為父親準備好的檀香四處飄散,昏黃的燈光下,晃動著那個高大陌生人投下的黑影。
屋子里一片寂靜。
“不…不…不!”
望月一生目滋欲裂。
他瘋狂地吼叫著,想去拉記憶中的那個人。
但是,他拉不住。
他的手從母親的身上穿透了過去,就像穿透了一層云霧。
他是聰慧的人,怎能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只說記憶的重演,但他無法接受…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往事再來一遍。
“不…不可以,躲起來,快躲起來!”
望月一生的目光四處掃去,桌子,椅子,頭上的燈,一切他都試著去晃動,去破壞,但…他什么都接觸不到。
他完全無法阻止事情的繼續發生。
如果一切按照記憶中重演,那么…母親依然會死于今晚,而且是最恥辱,最痛苦的死法。
不可以…
一定有辦法的。
既然是記憶重演,就絕不只是讓我回憶過去那么簡單,這的確是我不愿回想的過往,但這并不能讓我瘋狂,我已經殺了那條瘋狗,用他骯臟的血肉祭典了母親,我不會被虛幻的重演畫面打倒。
望月一生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過去拿起了傘,要朝庭院外走去。
接下來,母親會問門外的是誰,那個混蛋會回答,自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只想借一個屋檐躲雨。
然而,悲劇便發生了。
所以時至今日,望月一生也從不相信什么好人有好報,也完全不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之類的屁話。
所有的善惡,所有的仇怨,都是人性兩端的拉鋸而已。
沒有神的干涉,也沒有鬼的誘惑!
甚至祭宴中的一切,在望月一生看來,也只是扭曲人性的肆意張狂罷了。
即便身處祭宴,他也不信鬼神,他只相信人性。
而且…是本惡的人性。
要阻止母親出去,去給那個人開門。
風吹來了。
望月一生能感受到寒意,這股寒意更像是自他心底涌現的。
而他眼角余光,卻看到了讓自己欣喜之物。
就是這個,我竟然可以影響這個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面的檀香上。
那被晚風擾亂的,絲絲縷縷的白煙,竟能被他影響。
那么…
也許能改變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