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白發男人而言,此刻最好的選擇當然是躲在屋子里的那個年輕人。
他的年齡大了,如果逃跑的話,是不可能跑過秦文玉的,最后的結局大概率是秦文玉沖出城門,他被留下來。
至于期望秦文玉會幫助自己?
他沒那么蠢,秦文玉也是。
身為一個有權有勢,卻患上了絕癥的富豪,他很怕死。
不…每個人都很怕死。
能擊敗人類的恐懼只有兩種,一是死亡,二是未知。
此刻,這兩種狀況竟然在同時發生。
他甚至來不及觀察一下這千年前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就陷入了極度的危險中。
他不想死,所以才會傾盡家財向森羅面相換取這樣一個機會。
屋子里的年輕人是人是鬼?
他分不清。
但他知道,呆在原地一定是等死,至少作出選擇后還會有一絲機會。
至于秦文玉剛才提的建議…他不相信。
在他看來,秦文玉此刻根本就是自身難保。
他逃得很快,一陣凜冽的風突然刮來,詭異的街道一下陷入了極度的寂靜中。
白發男人沖進打開了一條縫的屋子里,警惕又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身邊的年輕人。
可年輕人什么都沒做,見他來了后,仍繼續喊道:“你在做什么?你也快過來啊!”
隨著他的聲音,已經到了秦文玉身后十來米遠處的,一堆鮮活又詭異的紙人,越逼越近。
相較于白發男人,秦文玉的體力消耗其實并不算大,但他已經猜到城門口并不是真正的生路,此時也顧不上理會發出聲音的兩人,秦文玉一言不發地跑向了自己早已經注意過的地方。
眼看著秦文玉消失,巷道口的人與屋子里的人都沒了聲響。
白發男人沒有放松警惕,而是試探著說道:“謝謝啊…請問,這是怎么回事?”
他抬頭的時候,剛好看到年輕人的眼神!
這眼神…他的后背登時爆起了一串雞皮疙瘩。
年輕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不是剛才那種焦急,又帶著些許友善的目光,而是一種赤裸裸的――
就像一條蛇在看著一只老鼠…
自己就是那只老鼠。
“你…你是什么東西?”白發男人跌跌撞撞地朝后退去。
他心中的驚恐已經放大到了極限,臉色不自然的潮紅,呼吸急促,心臟像是快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了。
年輕人沒有回答他。
他依舊站在原地,用一種極具侵略性的目光盯著白發男人,像是要把白發男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白發男人感覺身子僵硬,雙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著,他恐懼地看向四周,想找個地方逃跑。
但他沒有任何發現,四周除了墻壁外,只有一扇門,而那扇門,就在年輕人的身后。
他已經嚇破膽兒了,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繼續留在這里會是什么后果。
身子已經顫抖成了篩子,心里也差不了多少。
隨著啪嗒一聲輕響,屋子里的光芒忽然消失了。
房間里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而且,就像打開了空調一樣,透徹血肉,直達骨骼的寒意侵襲而來,然而白發男人的身上卻反而出現了一層黏膩的汗液。
恐懼與絕望在侵蝕他的內心,不…不能呆在這間屋子里…
我要出去!
他的內心在狂吼。
然而,一張雪白的臉猛然出現在他面孔的正前方!
兩只幽白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他的身形。
強烈的恐懼讓他想發出一聲尖叫――然而,此刻的喉嚨口卻在發干發緊,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的心跳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那張屬于年輕人的恐怖的臉猛地一下湊近了他。
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只是下一刻,一陣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在屋子里猛然響起…
此刻的秦文玉,正在往一口水井處狂奔。
沒錯,水井。
這就是他發現的問題。
秦文玉對這條街道,甚至這個“平安京”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
輕緩而又飄忽,紙人雖然有了血肉,但它們的行動方式依舊像一張紙。
腳下一彈,便是三五米遠,充滿了詭異感。
它們追得很近,那股難言的不協調與恐怖,在夜色中越來越濃。
五米…
四米…
三米…
古井就在眼前,秦文玉面色無礙,停下了腳步。
他的前面,那口古井就像一只沉默的怪獸,張開了幽暗的巨口。
紙人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越來越近。
秦文玉探出頭一看,井中漆黑一片…
撿起地上一塊碎石往下投去,兩個呼吸后,傳來了“砰砰——”落地之聲。
沒有水…
但秦文玉的臉色卻沒有任何變化,他站直了身體,終于確定,這就是生路。
秦文玉將左腕伸到嘴邊,一口咬破。
立時,鮮血長流。
他看向所有正在靠近的紙人,將左手的血往前一甩。
明明已經圍攏過來的,面色白得嚇人的紙人門紛紛散開一條道路。
秦文玉左揮右甩,他的鮮血落到地上,石上,屋上,都冒出了白色的煙霧。
當他從紙人中路過時,所有紙人竟都是一動不動,不敢上前來。
一路前行,秦文玉只覺得四周景色變幻,街邊懸掛的燈籠也逐漸稀少,身后的恐怖紙人也再也沒了蹤跡。
直到走到城門口,秦文玉扭過頭去,聞道了細細的香味。
這是常見的祭祀和供奉時,燃起的香。
當他踏出城門口,將手腕的傷口按住,不再揮灑鮮血后,空中那如同發了毛的月亮忽然亮了幾分。
月光重回大地,仿佛瞬間換了人間。
秦文玉回頭看去,身后哪里還有什么平安京?哪里還有什么城門口?
又哪里有什么街道和紙人。
眼前所見,唯有一個紙扎的城郭,兩排一模一樣的屋舍,一條短小的黃土小路,以及…幾個站在屋門口的紙人罷了。
剛才那一場詭譎幻夢,竟只是在這紙扎的城郭中奔逃。
一切一切,如夢似幻,難分真偽。
還好,對于祭祀所用的紙張而言,火給與其生機,但水…卻能讓其消亡。
所以,火不燃屋,灰燼成人,有井…卻無水。
秦文玉借了一腕血,也算是灑了出來。
他看向紙扎城郭的某個房間門口,那里,憑空多出了一個紙人,白發蒼老,服飾另類。
想來…那個選擇了躲進屋子里的人,沒這么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