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聰明。”秦也看著逐漸散去的霧氣,說道:“可是,聰明人不會主動靠近祭宴。”
張語年笑了笑:“所以我還不夠聰明。”
秦也也笑了,他回頭看著張語年:“如果能夠保持絕對的理智,那就不是人,而是一臺機械,一道程序了。”
他說到這里時,神情也有些變化。
張語年察覺到了這些變化,他沉默片刻,沒有選擇把問題藏在心底,而是問道:“秦叔,關于文玉…他的身體是出了什么事嗎?”
秦也微微搖頭,略帶嘆息:“他的情況很復雜,我也沒能完全弄明白,也許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些異常。”
“你說的異常是指…”
張語年繼續問道。
“記憶碎片。”秦也的回答讓張語年非常意外。
但接下來,秦也說了一件更讓他意外的事。
“嚴格意義上來說,秦文玉不是我的兒子,他的身體里有雕像之血,也有來自千年前的靈魂,他到底是誰,要看他自己從自己的記憶中發現了什么。”
秦也終于說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那些話。
“不過…我會幫他。藤原家打開了一道錯誤的門,而我們接下來的人,在這條錯誤的路上越走越深,所以…語年,我真正要做的,是恕罪。”
話至此刻,霧氣已經盡數散去。
風蓮湖的地下,發出了隱約的低吟淺唱,仿佛有無數的靈魂在消散前的不舍與怨恨。
張語年驚訝地抬起眼睛,注視著突然散了霧氣的水面,一道道隱約的虛影出現在了水面上,古老而衰朽氣息似真似幻。
那些虛影有…一,二,三,四…九!
足足九道。
人形,獸形,還有一些無法形容的怪異形狀。
那是…祭宴雕像!
張語年目瞪口呆地看著祭宴雕像的虛影出現在風蓮湖上。
可眨眼間,那些雕像就開始崩壞了。
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巨手拆卸著,巨大而神秘的雕像飛速崩坍,未知的材質從雕像身上掉下來,落盡黑暗無盡的深淵。
那些菊花,也和之前在張語年手中消散的那朵一樣,變成麋粉,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引導著,盤旋鉆進虛空,完全消失不見…
就在張語年以為這場發生在風蓮湖上的,來自千年前的海市蜃樓即將徹底消失時。
異變突起。
一條條巨大的黑木在水面上出現,無數零星又破碎的花瓣如神社里的燭火一般躍動燃起,隨之一起的,便是黑木的變化。
一條,兩條,三條…密密麻麻的黑木搭起了一座神秘的高臺,高臺之上,亮起了無數熒光。
張語年被獄卒帶領著來到森羅面相時,曾見過類似的熒光。
獄卒叫它們…空白靈魂。
這瘋狂演化的一幕幕早已讓張語年驚呆了。
他本不是會被驚住的人,但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令他感到匪夷所思之余,又產生了一股難以描繪的渺小之感。
剛才到現在,只是短短的幾個呼吸間,代表恐怖與禁忌的九座祭宴雕像消失了,它們的消失像是變成了某種祭品,呼喚出了這個神秘高臺。
變化還未停止。
神秘高臺之上,星星點點的空白靈魂飛快地凝結成了一片,緊接著便如展開的畫卷一般,自高臺之下,向著秦也和張語年的方向鋪來。
一股神秘,浩大,難以想象的壯闊與凄涼感撲面而來。
這與祭宴所帶來的恐懼截然不同。
張語年茫然了。
形成祭宴的九座雕像,到底是什么?
如果那些雕像,以及這個雕像破碎后形成的高臺,都是某個文明所創建。
那它們的高度,根本就不是目前的人類能夠企及的。
這便是張語年的真實感受。
古老,悲哀,不甘,怨恨…密密麻麻的情緒自那虛影高臺上投射而來。
但最直接的情緒卻是…等待。
張語年感受到了一股期盼。
那神秘的高臺,仿佛是在等待著某個存在。
張語年看向秦也,湖面上氤氳變化所產生的強風,吹得他黑白相間的頭發胡亂飛舞。
但秦也卻似乎并不驚訝。
張語年慢慢朝前踏出幾步,似乎想要伸出手,試探著觸碰已經延伸到近前的靈魂長毯。
但他卻無法觸及。
沒有駭人與恐怖感,此時此刻的風蓮湖上,只有神秘與難言的莊嚴。
也許…墜落在千年前的九座雕像,并不是神的懲罰,而是來自另一個維度的文明…
張語年忽然想到。
對…這個世界一直在排斥它們。
這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祭宴…不被現實之力承認,而所謂的現實之力,其實就是這個世界。
如果它們是本就存在的東西,只是一直沒被人類發現,又為什么會被排斥?
只有人類會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主人,對于世界而言,誕生在它身體里的一切,都是它的孩子。
祭宴的來歷…張語年終于知道了。
它是界外文明。
它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所以才會被排斥,被抹殺。
也許…它是偶然從某個時空的漏洞間,墜入了這個世界。
那么…它想做什么呢?
它要占領這個世界嗎?
張語年有些不明白,祭宴雖然來自另一個世界,但絕不是這個完整的世界的對手。
所以,它一直被壓縮在某個角落,無法產生深刻的影響。
那“祭宴”的出現到底是為什么呢?
沉浸在思考的張語年忽然發現,風蓮湖上,已經空白一片。
一開始的菊花,九座雕像,到后來的黑木,高臺,靈魂鋪路…
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他突兀地情形過來,就像從水下浮出了水面。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尋找著一個身影——秦也在做什么?
秦也的頭發有些凌亂,他似乎知道張語年正看著自己。
“這就是森羅面相的基地,選在根室市的原因。”秦也回過頭,短短的時間之內,他似乎又蒼老了一些,“從二十年前開始,這里就在不停地出現剛才那些幻象。”
“你應該知道,那不是幻象,那是千年前正在發生之事的投影,它正在積蓄力量,它想過來。”
秦也的話,讓張語年毛骨悚然之余,又有些不解。
“它是誰?它為什么要過來?它想占領這個世界嗎?”
張語年的三個問題,似乎是一個問題。
秦也沉默良久,回過身去,說道:
“它在找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