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自己不想嫁人是一回事,但秦家想讓她退親又是另一回事。
她絕不愿自己的生活被別人操縱在手中!
時間緊迫,不容她再向春雨追問什么。芳菲定了定神,也只好打了見一步走一步的主意,慢慢的走向秦老夫人的院子。
秦老夫人這二年越發見老了。幾年前受了那場大驚,她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請了許多大夫來看,只說讓她好好將養著,也沒什么好辦法。
芳菲此刻心中懷著對秦家的不滿,看見老態龍鐘的秦老夫人招手讓她過去,她厭惡的想:“改天這老婆子一睡不起,是不是秦家也要怪到自己頭上?”
心里雖然如此想,表現上芳菲的禮數還是很周全的。
“七丫頭,閨學那邊說什么時候開學啊?”秦老夫人跟芳菲扯了兩句閑話以后,把話題轉到了閨學上。
芳菲不知秦老夫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沒聽說,還要好一陣子吧。”
時疫開始以后,閨學就停學了。反正每年天氣熱的時候,閨學也要休暑的。現在剛剛七月末,還沒到閨學往年開學的日子呢。
“聽說你們學里有位先生,是湛家的千金?”秦老夫人的語氣變得熱切起來。
芳菲謹慎的說了聲是。之后秦老太君又問了湛先生是不是對她特別關照,她有沒有去過湛家等等,芳菲都斟酌著字句一一回答,說湛先生性情高潔,對所有女學生都是一視同仁的。
秦老夫人不知為何有些失望,又問:“湛家的九少爺,七丫頭可曾見過?”
她突然問這個做什么?
芳菲心中警鈴大作,頓了一頓才說:“似乎遠遠見過一眼,沒說過話。”這話可是撒謊了,她雖然很討厭湛煊,但在湛先生面前還是很得體的跟他說話的。只是不知秦老夫人如今想問些什么?她可得先鋪好退路。
春雨的話一直在她耳邊縈繞,秦家要她退親,這究竟是為什么?
這些年來,秦家對她和陸家的親事從沒表現出什么特別的關注。陸月名固然是當了藥吏,但藥吏也僅僅是官府里的小吏而已,連官都算不上,所以秦家也沒有刻意地去和陸家來往。
為什么陸月名一死,秦家會有這種古怪的念頭?莫非…秦老夫人想將她另許她人,給秦家換來什么好處?
這個可能性是絕對存在的,芳菲想通了此中關節,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芳菲不見得想嫁入陸家,她根本就沒有嫁人的想法。在她的觀念里,只有真正愛上了一個人,才會想著要嫁給他。
秦老夫人又和她閑聊了幾句,留她吃了晚飯,才放她回來。
一進自己的小院,芳菲給春雨使了個眼色。春雨會意,先進屋里去指揮小丫頭們熱水燒茶,芳菲說了個借口把春草支到廚房去給她燉補湯。
芳菲進屋后把小丫頭們使了出去灑掃院子,春雨緊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進了里間。芳菲這才把臉一沉,低聲催促道:“你聽到什么了,快說。”
春雨急道:“這是奴婢今兒早晨去給姑娘端早點的時候聽來的,仿佛是從三夫人那兒傳出來的消息。本來想對姑娘說,想著姑娘今兒要去做客,便打算晚上回來再稟報…”
“糊涂!以后有這樣的事,應該盡快告訴我。”芳菲對春雨向來如同姐姐般溫和,像眼下這樣嚴厲是少有的。春雨知道事情嚴重,也顧不上委屈,趕緊把她聽到的一些消息告訴了芳菲。
芳菲聽了春雨的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
秦家的眼皮子也太淺了…湛家是豪門世家,怎么可能讓湛煊娶一個家世平常的女子當正室?如果自己是秦家長房孫女,還說得過去。問題是自己如今的身份,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依附本家生活的孤女,即使和知府千金有交情又如何?
到了湛家這樣的地位,一個知府官兒,他們未必就看在眼里。
只不過是有個和湛家沾點親的老婆子,上門跟秦老夫人說湛家九公子對自己有那么點意思,秦家人就迫不及待想攀上這門貴親了!
在勢利的秦家看來,已經死去了父母的孤兒陸寒,當然比不上湛九公子那么顯貴吧?以為和湛家攀了親,自己家的女兒也都能嫁到官宦人家去?
想得倒美!
芳菲暫時還不擔心秦老夫人會跟自己提悔婚的事。悔婚擱在誰家里都是件大事,哪能隨隨便便?湛家又沒人來提親!
但是…她也不能這樣被動的等待著別人的安排!
湛先生的梅園,芳菲近年來已經很少去了。以前去的時候,老是在那兒“巧遇”湛煊,讓芳菲很是不爽,所以索性就不去了。
“真是稀客,快坐吧。”
湛先生清冷的臉上露出少有的笑容,看見芳菲走進書房,揮手讓她過來陪自己坐。
“怎么今兒想起到我這兒來了?”
幾年相處下來,湛先生可是對芳菲大有好感。以她看來,閨學里這些千金,誰都沒有芳菲性情穩重又知書識禮。
“休暑以后,芳菲都沒能再見到先生,怪想您的。這里是芳菲早上剛剛做好的點心,請您嘗嘗。”
芳菲從春雨手里接過一個食盒。
三層食盒一打開,芳菲逐一捧出幾樣精致的小點,都是些桂花、月季、玫瑰做的清雅糕點。湛先生嘗了幾塊,贊不絕口:“我聽端妍她們說你廚藝好,如今才知道是真的。女兒家當以針黹烹飪為重,你這么做就很好。”湛先生雖然是個才女,性情卻是偏于古板,對芳菲這樣的行事自然比較喜歡。
芳菲和湛先生東拉西扯聊了一會,湛先生留意到她眼角發紅,像是剛剛哭過似的,關切的問:“你這是怎么了?在哪兒受了委屈?”
芳菲聞言尷尬的一笑,又推說:“沒有,是剛剛來的時候沙子迷了眼睛。”
“胡說,是不是沙子迷眼我難道看不出來?”湛先生憐惜芳菲家里沒有至親長輩,怕她在本家受了什么委屈,忙說:“你既然來找我,我斷不能不管。雖然我一個寡婦說話未必有人聽,總好過你把事情憋在心里…”
芳菲聞言眼眶更紅了,貝齒輕咬下唇,竟默默流下兩行眼淚。她拿著絹子捂住自己嘴巴無聲低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不可憐。
湛先生見芳菲竟哭成這樣模樣,心里已是痛了,忙摟過她來輕輕撫慰。芳菲哭了一小會便自己止住了,哽咽著說:“先生,讓您見笑了…”
“這有什么?我又不是外人。”湛先生又叫自己的丫頭去打水來給芳菲洗臉。
芳菲謝過湛先生,那丫頭和春雨忙過來伺候她梳洗。她重新整理儀容之后才再次在湛先生身邊坐下,湛先生拍著她的手說:“到底怎么了?”
芳菲的聲音還有一絲沙啞:“先生,您一貫教育我們,女兒家的閨譽是最最要緊的。芳菲一直將您的話銘記在心,說話做事,不敢有一刻放松,從不與外面的男子有絲毫接觸…可如今,竟聽到人說…”
“說什么?”湛先生聽得事情與芳菲閨譽有關,更是關心了幾分。
“這是下人告訴我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說您府上七老太爺的侄兒媳婦金夫人,竟和我們家老夫人說,我和您家九公子是見過的…又胡謅些什么,九公子跟外人談論我之類的話…”
“我…我聽見這話,當時就昏過去了…先生,我一個未嫁女兒家,哪能擔得起這樣的名頭!外人不知道的,不是笑我攀龍附鳳,豬油蒙了心么?就是您家九公子,也要被那些嚼舌根的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的…要是這種混賬話,傳到…傳到陸家去…”
芳菲突然又放聲大哭,春雨忙急急勸慰說:“姑娘你保重,保重啊!別哭壞了身子!”她又對湛先生說:“您老人家別見怪,我們姑娘在家里都哭了一整天了…”
湛先生氣得臉色鐵青。
她青年守寡,自然知道人言可畏,這金氏怎么跑到人家家里胡言亂語去了?早就聽說她是個多口舌的,沒想到竟會做出這種失禮的事!
還有小九,全是他惹出來的事!湛先生隱隱猜到了侄子對芳菲有別樣心思,但她還不知道她從小疼愛的這個侄兒是個什么東西。她只是想把湛煊找過來狠狠 罵一頓,有這么在外頭說人家女孩兒的嗎?還讓不讓人家活了?
“芳菲你放心,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金氏那邊我自會去教訓她,你就別難過了。”湛先生柔聲安慰芳菲。
她對芳菲的關懷確是出自真心。芳菲心里一虛,自己這樣演戲哄湛先生給自己幫忙,是不是有些太過了?畢竟她可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但想著自己說的也都是實情,又沒胡說八道冤枉金氏和湛煊,也就心安起來。她又不是要害湛先生,只是想逼得湛先生出面去替自己提醒湛煊不要胡來罷了!
在湛先生的一再安慰下,芳菲終于收了淚水,感激的看著湛先生:“先生,芳菲無父無母,全賴您替我主持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