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味齋二樓走廊盡頭,是一間專為達官貴人留下的寬敞雅間。此刻這可容十多人用餐的雅間里只坐了三個人——芳菲、蕭卓、張端妍。
春雨被留在門外等待,因為蕭卓說,他要跟芳菲談的是樁秘事。
芳菲更加好奇了,她跟他可以說是素不相識,有什么秘事可談?
“秦姑娘,我是受人所托來找你的。”
蕭卓這話,讓芳菲一時摸不著頭腦。受人所托?誰要這么七拐八彎的來找她啊…不過她的疑惑很快就解開了。
是朱毓昇。
得知朱毓昇和蕭卓同為張學政的外孫之后,芳菲總算明白了張端妍、蕭卓和朱毓昇三人的親戚關系。原來他們是表兄妹!
這也怪不得芳菲,她猜到朱毓昇是皇族,卻不知他母親是張學政的女兒。
“秦姑娘,我想你也明白毓昇的身份并非常人…”朱毓昇對蕭卓說他沒有在芳菲面前說過他的真實身份,而芳菲也從沒問過。不過據朱毓昇觀察,芳菲應該也早猜到了幾分。
芳菲微微一笑,搖頭道:“我不太清楚。”她對于沒有真正確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把話說死。表現得太過聰明,沒什么好處,她還是裝傻吧。
張端妍性子淳厚,以為芳菲真的沒猜出來,也不以為意。她坦然說:“我姑母乃是安王爺正妃,毓昇是安王爺的次子。”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芳菲不欲多言,只“嗯”了一聲,靜待下文。
這個小姑娘,有點意思,怪不得表弟回到安宜的這些日子,一直都牽掛著他的“小朋友”。蕭卓摸摸下巴,玩味的笑了笑。
“秦姑娘,這份文書請你收下。”
蕭卓遞過一份文書,芳菲眉頭微皺,雙手接過。
這是什么?
她展開文書慢慢往下看。這…唉!她讀了一半,心里已經明白過來,又是感動又是為難。
朱毓昇還是放心不下她啊…
這份文書內容很是簡單,只寫了一件事——從今年開始,芳菲每年可以分得佳味齋的一分紅利!
一分紅利,聽起來并不多,可實際算起來卻是驚人。這佳味齋的生意之好,芳菲今兒是親眼目睹的,一年下來盈利也該有幾千兩銀子。一分紅利,那就是幾百兩,頂得過一戶中等人家的家資了!
這筆錢比起原來朱毓昇想送給她的屋契,那是只多不少。也太貴重了,她哪里能收!
“對不起,蕭公子,我不能收下。”
芳菲把文書送到蕭卓面前。她拒絕的理由,和原本拒絕朱毓昇送的那兩張屋契是一樣的。她沒有資格收這么貴重的禮物!
蕭卓并不接下,而是誠懇的對芳菲說:“秦姑娘,你且不忙將文書還我,聽我說兩句話好不好?”
芳菲還想再說,蕭卓又搶著開口:“你先聽聽毓昇這么做的緣故好嗎?”
“那…好吧。”芳菲被蕭卓這么一說,也不好太堅持。這個蕭卓的行事,與高傲的朱毓昇很不一樣…朱毓昇只會直來直往,可蕭卓明顯很懂得與人談話的技巧,處處掌握著談話的主動權,讓她沒法子斷然拒絕他的要求。
“其實從一開始,毓昇得知你的一些情況之后,他便和我商量著想幫幫你,”蕭卓補充說:“我和毓昇從小一塊長大,可以說是無話不說的。”
“毓昇對我說,他想幫你,不僅僅是因為你救助過他。如果真的只是因為這樣,那他送你一批藥材也就夠了,大不了再送筆錢財。何必還絞盡腦汁想著送你屋契?”
“那是因為…毓昇真的把你當成了親人知己——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親人,知己,這兩個詞狠狠的撞中了芳菲心中的軟肋,她眼眶微紅鼻子一酸,喉頭頓時有些哽咽。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她也知道朱毓昇是什么樣的性子。他竟把這樣的四個字用在她的身上,讓她無比感動。
她來到這世上,不是沒有親屬,但秦家的人哪一個把她當親人?她也不是沒有朋友,可從惠如到眼前的張端妍,頂多也只能算閨中友人,又有哪一個算得上知己!
見過她真性情的,只有朱毓昇一個;把她放在心上的,或許也只有朱毓昇!
“他沒跟我說過你們相交的情形,但他隱約提起過,你是一個非常有勇氣,有見識的女孩子,絕對不能因你年幼而看輕了你。”蕭卓接著說。
蕭卓的話,讓芳菲的意識回到了那個寒冷的秋夜。也許是因為自己見過朱毓昇最脆弱的一面,他才會在潛意識里將她當成了特別的存在吧?盡管他們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每一次見面卻都深深刻在了彼此的記憶中。
蕭卓說:“原先送你屋契,是我給毓昇出的主意。后來我們倆想了想,也明白了你確實不方便收下這些。”蕭卓和朱毓昇再聰明,人情世故上還是不夠通透,才會有了送屋契這樁考慮不周的事情。芳菲拒絕屋契之后,兩人又商量了一陣,才想通送屋契的確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們只想到了芳菲可以有產業傍身,卻忘記了芳菲是個沒有依靠的小孤女,一下子擁有兩間大鋪子太過惹人眼熱。
所以他們再次合計,才想出了把佳味齋的紅利分給芳菲一成這個法子。佳味齋名義上是張家的產業,其實根本就是朱毓昇母親的嫁妝,早就過到朱毓昇名下了。現在的大掌柜,只是在替朱毓昇打點生意而已。
鋪子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可紅利卻是容易瞞人耳目的事情。只要芳菲不說,佳味齋這邊也不漏風,那別人可不會知道她從佳味齋拿了多少分紅利。
這個法子嘛…也不是朱毓昇和蕭卓的首倡,而是時下許多官員收受賄賂的不二法門,只是被朱毓昇拿來“活學活用”了而已!
“我還是不能收,”芳菲雖然被朱毓昇的心意感動得鼻酸,但還是堅持她原先的做法:“無功不受祿,既然他當我是親人,是知己,又何必非要用這些俗物來表示?”說這話的時候,她心中一動,想的卻是他送她那“不俗”的桂花,不禁臉上微微一紅。
蕭卓正色道:“秦姑娘,我和毓昇都知道你絕非貪財之人。可是毓昇一再堅持要幫助你,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也不必冷了他的心。何況,這也不算無功受祿!”
“此話怎講?”芳菲疑惑的問。
一直沒有開口的張端妍替蕭卓解釋:“秦妹妹,聽毓昇說,你跟他聊天時提過你會做許多新奇點心?比如今兒我們吃的桂花糯米藕,就是從你做的點心上改良來的。我們的意思,是讓你每年都替佳味齋寫些點心的食譜,放在佳味齋里賣。這筆紅利,就當是你教店里師傅們做點心的學費了!”
哪有這么高的學費?芳菲見朱毓昇“處心積慮”的替自己想出這個收錢的借口,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他對她的相助之意。
從送藥材,到送屋契,現在還送紅利…她只是適逢其會幫他包扎過傷口,給他講了一個故事,無意間成為他傾訴心事的對象…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幫她。
“秦姑娘,你就收下毓昇的心意吧!”蕭卓鄭重的說。張端妍也說:“秦妹妹,毓昇表哥真的很想看到你過上舒心日子,你就別推辭了好嗎?”
芳菲看著這表兄妹二人,又看看手中的文書,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半月后,安宜城,安王府。
朱毓昇聽蕭卓轉述了他這趟去陽城辦事的始末,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蕭卓,多得你出面!要是我跟她說的話,她還不一定會收下呢。”朱毓昇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最近,他是越來越少笑了。
就在前天,皇上正式下旨,讓安王次子朱毓昇、福王三子朱令燾、頤王次子朱嘉盛三個宗室子弟到宮中侍奉太后。
名義上是讓他們這些孫輩陪伴太后,事實上誰都知道,這就是為無子的皇上選皇嗣了!
圣旨一下,朝野震動。無數宗室官員聞風而動,到處探聽消息,想知道皇上和太后究竟屬意哪一個王子繼承皇位。
身處風暴中心的朱毓昇,又哪能有半刻清閑?天天被父王叫去教訓,叫他要竭盡全力討得皇上、皇后與太后的歡心,絕不能在選嗣大戰中落選!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系整個安王府乃至依附著安王的官員們的榮辱興衰…
太沉重了。十四歲的朱毓昇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壓上這樣一副擔子。再想到那次差點就要成功的謀殺事件,他知道前面要走的路上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兇險在等著他…宮中的生活,絕對是步步驚心步步險!
“對了,她有回禮給你呢。”蕭卓狀似無意的說了一句,立刻引得本來在想著心事的朱毓昇睜大了眼睛瞪著他。
“你早說啊!”朱毓昇抱怨不已,一邊就要伸手去搶蕭卓從包袱里拿出的一卷卷軸。
蕭卓把卷軸遞給他:“我跟她說你最近為許多事煩心…這是我離開陽城前,她托端妍表妹送過來的。說是她在書畫課上的習作。”
朱毓昇展開那卷書畫,只見上面畫著一叢生在石中的翠竹。畫上還題詩一首: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朱毓昇翻來覆去念著這四句詩,心中的抑郁之氣為之一舒…她的話,總能帶給他莫名的力量!
“小丫頭…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朱毓昇盯著那幅書畫,久久不能移開目光。
十日后,朱毓昇在安王護衛隊的護送下上京。
而后,冬去春至,寒來暑往,四年的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去了。
(四年后,芳菲、朱毓昇、陸寒,乃至蕭卓、惠如、潔雅、湛煊…他們的人生又將有如何的改變?他們的命運,又會在何處產生交集…嘻嘻,敬請期待接下來的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