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錦衣公子,要不是她見過他受傷前的樣子,還真難把他跟山洞里的落難少年聯系在一起。
果然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芳菲不得不承認,他身上有一種天生的貴氣,襯上這華服玉飾,確是儀表不凡,氣度雍容。比起初次在甘泉寺后山見到他的時候,此刻的他少了些傲慢,卻多出幾分沉穩。
聽到他自稱“朱毓昇”的時候,芳菲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皇族…
想來也是,如果不是皇族,哪能一出事就如此興師動眾?
不過,芳菲知道他不會是皇子——很簡單,因為當今圣上盡管已經年過半百,可膝下只有兩位已經出嫁的公主。
他姓朱,更不會是公主的兒子,皇上的外孫子…那么,是宗室子弟的可能性最大。
朱毓昇沒想到芳菲腦子里轉過這么多的念頭,他雖然覺得芳菲比一般的小丫頭要懂事許多,但以為她只是較為早慧而已。
從朱毓昇的口中,芳菲得知受襲的秦家車隊中有數人遇難,但生還者也不少。這是因為剛好有兩家車隊也從甘泉寺離開路過那里,山賊見有人來,便扔下秦家的人匆忙撤退了。
朱毓昇沒有告訴芳菲的是,他帶出去的那些侍從,無一生還,全部喪命。
現在回想起來,整件事就是一個陰謀。
他這次從父親的藩屬跑到陽城來,是為了給住在陽城的外祖父送上壽禮。再過半月,就是他那曾任陽城府學學政的外祖父的壽辰——本朝老例,藩王妃出身不必太高,只要是清白人家女子便可。
朱毓昇住在陽城府衙里等著參加外祖父的壽宴,很是無聊。王府家訓嚴明,不許他隨意張揚,所以他一般也只讓人稱呼他公子,不許在外人面前叫他殿下。這樣一來,少有人知道府衙里來了一位皇親,他便避免了許多官員前來巴結的麻煩。
他昨日本來也沒有出去游玩的念頭,是他一個叫夏華的侍衛,極力跟他描述甘泉寺桂花的美景,攛掇他出去賞玩一番。
他一時任性,找個法子瞞著朱善,只帶夏華等幾個人就跑到甘泉寺去了。
誰知回頭路上,每個人的馬都像是犯了什么怪病——應該是被夏華下了藥——跑到出事的路段那里就跑不動了。不過,也無法跟夏華求證了,因為夏華也在死者之列。是被人滅口了吧…
他們才停留了一小會,那伙山賊,就要多巧有多巧的沖了下來!
朱毓昇只是被寵過了頭有些壞脾氣,人卻是極聰明的。眼看侍衛們就要抵擋不住山賊,他便開始想著逃走的法子。
別人還以為他是無意掉落山坡的,卻不知是他刻意借著被賊人向他劈砍的一個機會,虛晃一下自己滾了下去…
死處即是生門!
事實證明,他這么做是完全正確的,如果他沒有滾下山坡…只會成為那堆尸體中的一個。
但他沒想到在下滾時會撞上尖銳的石塊…受了傷的他根本跑不遠,只好找個山洞躲起來等救兵。
若沒有芳菲及時幫他處理傷口,怕是等不到救兵到來,他就因為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對芳菲說什么感激的話。但芳菲對他的幫助,他是記下了。
“你不是喜歡撿桂花花瓣嗎?”
朱毓昇邊和芳菲說話,邊看了身邊的侍女一眼。
侍女忙移步上前,將一個錦盒遞送到芳菲面前。芳菲好奇的看了朱毓昇一眼,剛打開錦盒便聞到了桂花獨有的芳香。
“這是?”
芳菲只看到兩個白瓷小罐,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那侍女笑道:“秦姑娘,這里一罐是桂花香粉,一罐是桂花清露,都是上妝梳頭用的。”
原來是這時代的化妝品啊…
朱毓昇說:“為了給我扎傷口,讓你把那些花瓣撒了…就拿這個賠給你吧。你是想拿那些花瓣做香囊?”
芳菲展顏一笑:“是這樣啊…芳菲謝謝公子了。不過我搜集那些花瓣,不是要做香囊,而是嘴饞了想做些點心嘗嘗。”
“哦?”朱毓昇來了興致,“你還會做點心?是做廣寒糕么?”
朝廷舉行“秋闈”科舉取士就是在秋天,而此時往往又是桂花盛開的季節。所以各地就有了秋天取桂花與米粉一起蒸成米糕的習俗,這種米糕被稱為“廣寒糕”,取廣寒高中之意。廣寒糕也成了秋天人們最常使用的點心之一。
“不是廣寒糕…”芳菲搖了搖頭:“有機會我做給公子吃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朱毓昇很高興:“好,那我就等著吃了。”
朱善站在一旁,心中暗暗驚奇。
小主人什么時候對生人這么和氣過?
在王府里,朱毓昇除了王爺和世子二人之外,是誰都不放在眼里的。他也不是沒有姐妹,但即使對著那群姐姐妹妹,他頂多是客客氣氣,哪會像現在這樣喜怒皆形于色?
他和這個小丫頭,才認識了一天…其實算起來,倆人也就相處過幾個時辰罷了。
這小丫頭有什么魔力,讓眼高于頂的殿下對她另眼相看?記憶中殿下只有跟蕭家少爺在一起時,才會這樣有說有笑。
朱善想不通這是什么道理,也只能用“投緣”二字來解釋了。
芳菲坐了一會,看得出朱毓昇精神不太好,知道他受傷之后身子虛弱,便向他告辭。順便提到了自己想要回家里去,請他幫忙派人送自己一程。
這也是芳菲最無奈的一點——她這軀體,只有十歲。雖然她不愿意麻煩別人,可是想獨立自主很難啊…
朱毓昇并未留她。既然這丫頭的家就在陽城之內,哪有不回家反而跟他住在府衙里的道理,何況她身上也沒有什么大傷,那些刮蹭小傷應該都包扎處理好了。
“朱善,吩咐你的都做好了嗎?”朱毓昇看向他的心腹侍從。
“昨天小人已經派人去秦姑娘家報了信,好讓秦姑娘的家人安心。”朱善向朱毓昇稟報說。
“秦家還沒派人來接…算了,朱善你就替我走一趟,安排車馬送秦姑娘回去吧。”
朱善點頭應下,帶了兩個手下到外頭安排車馬去了。
芳菲起身告退:“公子請好生休養,芳菲這便回去了。”說罷,她捧著那錦盒就要離開。
“喂…”朱毓昇叫住她說:“小丫頭…”
“嗯?”
芳菲止住腳步:“公子還有什么事?”
“你跟我說話這么客氣,我真不習慣,”朱毓昇說:“還是像昨天一樣好了。”
芳菲挑了挑眉毛,像昨天一樣——吼他么?嘿,難道這皇族子弟跟金老先生筆下的建寧公主一個愛好?那真是…
“還有,你就不要叫我公子了…呃,你比我小這么多,叫我一聲大哥也行。”
朱毓昇是個極端的性子,要么不理人,可要真是看誰順眼了,也是不管不顧的對人好——當然,到目前為止,能讓朱毓昇看得順眼的人,是極少極少的。
芳菲也不啰嗦,叫了聲“毓昇哥哥”——朱毓昇雖是沒有對她明言自己的身份,可是她也猜到了個大概。叫兩聲哥哥有什么打緊?
離開府衙前,還是知府夫人盧夫人親自將她送上車的。
早有下人跟盧夫人報告,說殿下對這位秦姑娘極為和善,還跟秦姑娘說過些天再接她來玩——朱毓昇惦記著芳菲用桂花做的點心呢。
芳菲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嶄嶄新的上等衣飾,盧夫人還特地包了一包新衣裳給她帶著。“秦姑娘,等你精神好了,伯母再接你來逛逛!”
“謝謝盧夫人。”
芳菲不亢不卑的行了個禮,踏上馬車在朱善等人的護衛下回秦家去了。
不曉得秦家的人現在怎樣了?
一路上,芳菲對秦老夫人等人的安危感到有些憂心。她滾下山坡前,有兩三個家丁已經死在山賊刀下,但其他人尚算平安。不知他們是否都安全逃出…
芳菲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漸漸慢了下來。朱善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秦姑娘,您府上到了。”
芳菲撩起車簾,在一個隨行仆婦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映入眼簾的竟是整片整片的白幡。府門外,還扎起了一整溜的白色喪棚…
她心下一緊,情知不妙。
如果光是下人死了,主人家不可能這么大張旗鼓的辦喪事。
所以…肯定是主人出了事。
昨天一起去上香的攏共就四個女眷,秦老夫人、大夫人李氏、二夫人林氏和自己。
是誰出了事?
芳菲定了定心神,走上石階叩響大門。
“吱呀——”
大門打開,門房一看到是芳菲回來了,臉上的神色極為古怪。“七小姐您回來了…”
芳菲點點頭,又指了指身后的朱善等人說:“是這幾位壯士護送我回來的。”
門房低著頭不出聲,芳菲覺得他的舉動很是奇怪,但現在的她也沒空想別的。她匆匆往正廳趕去,想知道家里到底是在辦誰的喪事。是不是老祖宗…
朱善等人的任務是將芳菲安全護送回秦府。但芳菲還沒發話讓他們走,他們也不好一聲招呼不打就離開,遂也跟在芳菲身后走向正廳。
正廳里哭聲一片,芳菲剛剛踏進廳門,眾人的目光“刷”的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個全身縞素的人兒飛身撲了過來,死死揪住芳菲的衣裳:“你為什么沒有死!你為什么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