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一身淺紫色綢布春衫,頭發顯是急急梳起來的,較平日一瞧就花了不少心思的發式不同,今個兒簡單地在腦后挽了個髻,簪了支刻絲銀釵。
臉上也沒來得及涂抹脂粉,與往日比少了幾分艷麗,略白的嘴唇看起來確實有些病態。
她來到馮霽雯面前行禮,神情忐忑。
雖不知發生了何事,然而單從小醒一路上的臉色就可得知,必然不會是太太見她近來勤快,特地喊來要夸贊嘉獎于她。
馮霽雯不習慣抹彎子,徑直問道:“你昨日可是去了五味齋買點心?”
“太太問這個做什么…”紅桃有些怯怯。
“太太問你話你只管如實回答便是了。”小醒在一旁冷冷地說道。
主子問話,丫鬟哪里有倒過來問為什么的道理。
還是這么地沒有規矩。
紅桃眼里劃過一絲不忿。
同是丫鬟,她憑什么當著太太的面兒對她這么說話?
心內不平,然而卻不敢在明面兒上說什么,只得咬了咬牙重新作答:“回太太,奴婢昨日是去了五味齋的。”
想到被自己扣下的那十來文錢,她略有一些心虛。
但她只是挑了半斤不太新鮮的棗糕來充數了而已,又不曾少買什么,太太是如何發現的?
實際上,自從太太嫁過來之后,她能從家中的中饋里撈油水的機會已經少之又少,大不比從前了。
雖然往前家里清貧,也沒幾角銀子好摳,可有了女主子管家,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除了買點心之外,可還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馮霽雯又問。
紅桃一時怔住。
原來不是點心的問題。
可是…不該說的話?
她下意識地便搖頭否認。
馮霽雯看向她,微微皺了眉:“有關金家之事,也只字未提嗎?”
金家…
紅桃恍然過來。
卻還是立即搖頭:“奴婢…奴婢買完點心便回來了,什么都沒說。”
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察覺到馮霽雯問起此事,必然是引起麻煩來了。
可硬著頭皮不承認,也注定只能是個小聰明了。
“還不承認!”小醒見她神情便知她在撒謊,當即豎眉呵斥道:“今日都有人找上門兒來了,聲稱金府的丫鬟昨日親耳在五味齋中聽你與人大肆議論金二小姐之事,甚至還跟人自報門第,你還有什么好抵賴的?”
這么多年的大丫鬟不是白當的,小醒真正嚴厲起來,已很有幾分秦嫫的風范。
紅桃聞言嚇得腳下一陣發軟。
有人因為這個找上門兒來了?
豈會這樣…
她之前也不是沒跟人議論過此事…怎么好巧不巧地就被金家的丫鬟給撞見了呢?
撞見了又能怎么著呢?
她雖偶有添油加醋之詞,可事情的真相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又不是憑空捏造污蔑,金家不占理,難道還要跟她追究此事不成?
想到此處,她欲出言為自己辯解,可又聽小醒道了一句:“與人談論金二小姐之事還且罷了,你竟還敢不知輕重地妄議金大人這等一品朝廷命官,這罪名若是扣下來,不光是你自己性命難保,爺跟太太甚至和家滿門都要被你連累!”
紅桃聞言瞳孔一陣緊縮,“撲通”一聲便重重地跪了下去。
“奴婢冤枉啊!”她仰面看著馮霽雯:“奴婢…奴婢承認當時因聽著鋪子里有人議論金二小姐一事,一時嘴快確實也跟著說了幾句,可是奴婢當真未有提及過金大人的名諱!”
又滿臉委屈地道:“而且奴婢當真只是為太太覺得不平罷了,金二小姐她蓄意誣陷太太,至今連個說法兒都沒給,奴婢氣不過才跟人說了幾句難聽話,奴婢一心是為了太太啊!”
到這個時候還不忘給自己找借口。
馮霽雯自行忽略了她假意表忠心的話,挑了重點問:“我再問你最后一遍,你當真未有妄議過金簡大人?哪怕一字半句?”
這話她不能輕易信。
到底一開始她還口口聲聲嚷嚷著自己什么都沒說呢。
這會兒又改口說只提了金溶月兩句——
小醒也是認準了紅桃沒個準話兒,在她開口之前道:“你若再敢有半句假話,當心你的舌頭!”
平日里主子辦事兒她絕不插嘴,但對付紅桃這種人,嘴上不狠點兒她根本不知道害怕。
只要將事情真相查明,不管主子要如何處置,她都不會再插言半個字。
紅桃嚇得顫抖起來,卻仍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奴婢真的沒有談及到金大人!若有假話,自愿遭受天打雷劈!還請太太信奴婢這一回!”
她也知妄議朝廷命官事關重大,生怕這頂帽子真扣到自個兒身上來,一時間恨不能將頭磕破來表清白。
馮霽雯見她動作,忍不住道:“罷了,別磕了。此事究竟如何,我自會讓人查明。你沒做過的事情,我絕不會冤枉到你身上。”
“多謝太太…”紅桃這才哭哭啼啼地停下動作,額角卻還是被磕破了一大塊兒,隱隱滲出了血絲來。
“你是否在人前妄議過金大人此事暫且有待查實。可你也是被秦嫫教過規矩的人,不該不知道椿院乃至整個和家的下人都不可在外與人嚼舌根,議論他人之事的規矩。”禍從口出這一點,一直是馮霽雯十分重視的問題,故而早早地便交待了秦嫫要時刻警醒下人們不要養成碎嘴的習慣。
紅桃滿面淚水,極為委屈:“太太明察…奴婢素日里也不是個愛嚼舌根之人,可金二小姐污蔑太太乃是人共皆知的事實,現如今外頭隨處都可聽到有人議論此事,奴婢也只不過是…”
“不必多言。”馮霽雯懶得聽她開脫,徑直道:“外人如何我管不著,但家里的規矩不能破,你既明知故犯,理當受罰。”
話罷,看向小醒道:“帶她去秦嫫那里,讓秦嫫按著規矩處置吧。”
“太太…奴婢當真是一心為了太太您啊!”紅桃嚇白了臉。
她來和家這些年,還從未被主子罰過。
而且太太是出了名兒的跋扈,那個秦嫫也不是什么善茬兒,且又看她不順眼已久,天知道她會如何借機重罰自己!
她越想越怕,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不過說了幾句實話罷了,她哪里有什么錯兒!
聽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她這個主子,馮霽雯不禁皺眉。
于她而言做下人的本本分分,循規蹈矩,便是對主子最大的忠心了。
而不是在外面以這種方式來給她‘出頭’。
長此以往,百害而無一利,這種隱患必須要徹底鏟除了才可以。
這個記性,必須得讓紅桃好好地長一長。
“把她拉下去。”
不顧紅桃的哭訴,馮霽雯對小醒與小仙吩咐道。
紅桃哭鬧了一路,死活不肯妥協。
仿佛真到了秦嫫那兒,她鐵定要沒命了一般。
路過外書房附近的一條甬道之時,她的哭喊聲甚至傳進了書房內。
“大爺…大爺您救救奴婢啊大爺!”紅桃哭喊著。
聽她竟喊了大爺救命,小醒臉色立即一沉,冷笑道:“別喊了,太太可沒瞞著大爺處置你——大爺早與太太說了,此事任由太太處置。”
太太是這個家里的女主子,她要受罰卻喊大爺救命,這個紅桃當真是半點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紅桃卻不信她的話,仍舊奮力地哭喊著。
外書房中,換回了自己的衣袍的伊江阿正沒精打采地癱在椅子里,聞聲掀了掀眼皮子看向和珅。
“和兄,嫂子做事兒倒真挺利落的。”伊江阿方才已在和珅這里得知了事情的大概,此刻一臉揶揄地問道:“可這丫頭怎么說也跟了你這么多年,你舍得嗎?”
“你嫂子辦事向來利落,不必你說。”和珅正執筆寫著什么東西,聞言頭也不抬地說道:“可府里的丫頭從來只是下人,沒有跟不跟我這些年一說,你若敢在你嫂子面前胡說八道,別怪我下回不幫你。”
“如今你真是越發不經逗了…”伊江阿倚在椅背里,“嘖嘖”著道:“瞧如今這張口閉口不離嫂子的模樣…古人云英雄難過美人關,我說和兄,你該不是真的就這么陷進去了吧?”
和珅仍舊未抬頭,半垂的眸中蘊藏著淡淡的笑意,不置可否地說道:“別說我了,說說今日硬誆著你嫂子同去的這趟輔國公府之行,結果如何?”
一說到這兒,伊江阿就又萎靡了幾分。
“甭提了。”他又往椅子里歪了歪,地地道道兒一個大寫的‘北京癱’。
“之前便同你說過了,你那些歪點子不見得好使。”
偏不聽,非要試。
“不是點子不好使…是她壓根兒就沒給我機會說啊。”伊江阿的口氣里還有幾分掙扎著的不甘。
和珅:“幸好沒說。”
“我今個兒就差沒被人給剝光羞辱了,你還擱這兒說這等風涼話,厚道不厚道啊?”
“說來聽聽,怎么個剝法兒?”和珅停了筆,一面檢查有無錯漏之處,一面問道。
伊江阿便硬著頭皮將當時的情形與他說了。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我當時別提多難堪了,不惜辱沒讀書人的斯文,扮作女兒身,又違背人格誆騙了嫂子幫忙,這么上趕著地去幫她,卻反過來被她這么一頓堵…”伊江阿越想越憋屈,“后來我才想明白,她那個盡裝著劉鐶之的榆木腦袋,怎么可能看出端倪來,擺明是為了搪塞我才那么說的。”
可憐他當時還當了真,臉都紅到耳朵后頭去了。
真是沒出息。
他憤憤地抓了把辮子。
“就為了這個?”和珅這才抬眼看他:“既都問你了,送到眼前說出真心話的機會,你都抓不住,這便怨不得別人了。誆你嫂子就罷了,竟還白跑了這么一趟。”
伊江阿聽得一陣傻眼。
片刻后,猛然坐直了身子,狠一拍腿。
對啊…!
他一男子漢大丈夫,在自個兒喜歡的人跟前,要那么強的自尊心做什么?
瞧瞧人和兄,在嫂子面前何時要過什么顏面地位,那不都是跟伏低做小似地,臉皮厚的恨不得把自己當成個丫鬟給嫂子使么?
他怎么就沒能學到點兒呢?
難怪追不到妹子!
了不得當時她問自個兒是不是喜歡她的時候,他痛痛快快兒地答一句“小爺就是喜歡你,怎么著吧!”,能怎么樣?
頂多被揍一頓了不得了。
總好過到頭來他自己擱這兒郁郁寡歡,她卻也半點沒能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心意來的強百倍。
“我這都干了什么蠢事兒啊!”
伊江阿悔的簡直腸子都青了。
“既然已經錯過了,懊悔也無太大作用。”和珅將墨跡差不多干了的信紙疊起之后,看向了伊江阿。
伊江阿對上他的眼睛,癟著嘴巴一副求安撫求抱抱的可憐表情。
在他的注視之下,和珅含笑開了口。
“你嫂子她夸我了——”他說道。
“…?”伊江阿的腦子一時間甚至沒轉過這個彎兒來。
“我聽劉全兒說的。”和珅臉上掛著如沐春風般的笑意,似為了加強可信度一般,一而再地補充說明道:“劉全兒是從你嫂子的貼身丫鬟那里聽來的,句句屬實。”
伊江阿的臉色因為糾結而顯得有幾分痛苦。
此時此刻難道不是該安慰他與表白失之交臂嗎?
怎么忽然跟他秀起恩愛來了?
還句句屬實…
屬實不屬實跟他有什么關系啊?
他壓根兒就沒有興趣去聽好嗎!
ps:那些說要去看電影然后寫影評的評論,我看了后無語凝噎,曾幾何時起,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變得這么脆弱了?
看完更新早點睡難道不好嗎?
讓我們共同為世界和平出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