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霽雯正大感無措之際,忽見眼前況太妃的眉頭輕輕動了一動。
緊接著,又是一陣急促的跳動,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樣。
但卻明顯是有意識了!
“太妃娘娘!”小仙大喜道:“太妃娘娘有反應了!”
然而她話音剛落,臉上的笑意便盡數為驚愕所替代——
太妃娘娘確實是有反應了。
可這反應…似乎有點兒大。
小仙望著扶著自家太太的手臂面容虛弱,口中顏色深暗的嘔吐物卻如流水一般往外吐的況太妃,以及被吐了一身滿臉怔愣、繼而綻放出了一個十分欣喜的傻笑的自家太太,一時也忍不住咧嘴露出了一個苦笑來。
“炭灰果然有用!”馮霽雯道。
小仙弱弱地道:“應當是瓜蒂散的作用吧…”
喂炭灰算怎么回事啊…
太妃娘娘這樣的仙姿玉貌,平日里只吃最干凈的素食,倘若得知自己被太太灌了整整一碗炭灰,那還不得就地昏厥過去啊…不,昏厥前一準兒還要取雞毛撣子出來教一教太太做人的道理。
但太妃娘娘真若能就此化險為夷的話,不管是什么反應,對太太而言,自然都是最值得高興的。
“太妃您覺得如何了?”見況太妃停止了嘔吐,馮霽雯不顧臟污,忙扶住她問道。
可她不顧,況太妃卻不能不顧…
仍處于神志不清狀態中的太妃娘娘虛弱地微微張了張眼睛,也不知有沒有聽到馮霽雯的話,只滿臉嫌棄地皺了皺眉,掙扎著要推開馮霽雯扶著她的手臂。
只是力氣過于微小,并未能起到半點作用,于是表情除了嫌棄之外,又多了一抹無法忍受的煎熬。
“快,再灌一碗。”馮霽雯向小仙催促道:“吐的越干凈越好,直到讓太妃再吐不出東西為止!”
小仙雖然覺得這個方法略有些兇殘,但出于她也想不出更穩當的法子來,唯有按著馮霽雯的話照辦。
此時,忽有一陣躁亂聲傳來。
“太太,好像是外院那邊傳來的動靜…”小仙握著碗沿的手指一陣發緊,語氣忐忑不已:“是不是外頭守著的那些人過來了?”
馮霽雯也聽到了。
方才她一心只顧著太妃的安危,潛意識里甚至已經忽略了外面的情形。
如今回過神來,方才意識到當下的處境是如何棘手。
“太太…咱們暫時躲起來吧?”聽著動靜越來越近,小仙越發慌亂。
倘若被宮里的人發現她們不僅沒走,反倒還偷偷溜了進來救治太妃,后果只怕不堪設想!
“…不對。”馮霽雯凝神細聽了片刻,緊緊皺著眉說道:“好像有些不對勁。”
這動靜,似乎并不是一群人單單在走近的腳步聲。
隨著聲音的靠近逐漸清晰,小仙也意識到了異常之處。
有阻攔聲,驚呼聲,還有爭執聲…
來人似乎分了兩路!
紫禁城。
養心殿中燈火通亮。
龍案之上積著兩摞厚厚的奏折,一身深藍色繡金龍常服的乾隆靠坐于纏龍椅上,手中執著朱筆正皺眉批閱著一則山西遞來的急報。
“皇上——”
太監總管高云從捧著托盤走近,笑著說道:“這是景仁宮嘉貴妃娘娘那邊兒差人送來的參茶,剛好給萬歲爺養養精神。”
乾隆頭也未抬,威嚴的臉上神情一絲不茍:“放著吧。”
高云從笑意不減地應了聲“嗻”,依言將托盤放在了一側。
“這些折子明日一早速交由內務府——”乾隆批完山西急奏,拿手指敲了敲一側的幾本折子。
高云從應下。
乾隆似乎還要說些什么,然而往雕花窗外望了一眼之后,卻未有言語。
“萬歲爺還有什么別的吩咐嗎?”高云從伺候乾隆多年,練就了一雙好眼力。
“…”乾隆默然了片刻,卻是問道:“什么時辰了?”
“回萬歲爺,已是亥時末,就快子時了。”高云從勸道:“萬歲爺不如早些歇著吧。”
乾隆不置可否,視線一直定在窗外,似有一些失神。
高云從悄悄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瞼。
此時,忽聽得殿外太監高聲奏稟。
“太后娘娘到!”
高云從似驚了一跳,訝然道:“太后老佛爺怎么忽然這個時辰過來了?”
回過神來的乾隆卻并無意外之色,自龍案后起身,眉心微皺。
太后鈕鈷祿氏著一身姜黃色錦緞繡團福旗裝,花白的頭發梳成二把頭,腦后左右各插著一只赤金鑲翡翠銜東珠鳳釵,未讓嬤嬤攙扶,姿態雍貴地為一群宮女陪同而來。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乾隆迎上前來向母親行禮。
太后看了他一眼,一時卻未說話,而是與高云從吩咐道:“帶著他們都退下去吧,哀家有話要與皇帝單獨談一談。”
高云從笑容恭謹地應下。
“奴才告退。”
一群伺候著的宮女太監俱退至外殿。
“眼見都要子時了,皇額娘怎么還沒歇下?”乾隆語氣恭孺地詢問道。
“皇帝還肯認我這個額娘嗎?”
太后張口便是這么一句冷言,神色也沒了方才的平和,一雙蒼老而渾濁的眼睛里此刻覆上了一層鮮少外露的厲色。
“額娘這話未免太過折煞兒子了。”乾隆垂首嘆了一口氣道:“額娘倘若有氣只管向兒子發,萬莫說這樣的話來誅兒子的心。”
話是這么說,暗下卻將一直高高吊起的一顆心徹底安放了下來。
皇太后動怒至此,恰好反映了一個事實——她此番未能夠如愿。
“好一個誅心!”太后重重地冷哼了一聲,詰問道:“那不知皇帝派人去靜云庵之前可有想過此舉是否會誅了哀家的心!”
當今天下世人皆知皇上是個孝子,當今皇太后亦是通曉情理、見識匪淺之人,母慈子孝可謂為天下人的楷模。
表面如此,暗下實則亦如是,自乾隆登基以來,皇太后對兒子動怒的次數屈指可數,可就是這屈指可數的數次,卻幾乎是為的同一個人。
“額娘息怒…此事額娘且容兒子向額娘解釋清楚。”
皇太后聽到“解釋”二字不由在心底冷笑了一聲,一字一頓地問道:“皇帝可還記得當年你是如何答應哀家的嗎?你曾在愛新覺羅祖先的靈位前立過誓,日后決不再過問摻和有關況氏之事——可你自己說說,你今日都做了什么糊涂事!”
她就不明白了,她這個兒子平素最是以大局為重,執政以來從未讓她操過任何心,怎么偏偏在這個女人身上一錯再錯,百般糊涂!
乾隆默然了片刻,到底還是低聲說道:“可是額娘當年也答應過兒子,只要況氏出宮,便保其平安終老。”
“那是在她安分守己的前提之下!”聽兒子反過來拿當年之事來責問自己,皇太后痛心疾首道:“你難道不知忠勇伯離京之前曾親赴過靜云庵嗎?當年你父皇在世之時留下的糊涂賬,關乎的乃是皇家的尊嚴,倘若為忠勇伯所知,為天下人所知,咱們愛新覺羅氏還有何顏面面對大清百姓,又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饒是貴為天子的乾隆也承擔不起。
“皇額娘的一番苦心兒子明白。”乾隆始終垂著頭,一副聆聽訓誡的模樣,然而說出來的話立場卻仍然分明:“只是此事已然過去了這么多年,知道真相之人寥寥無幾,程淵雖去過靜云庵,卻并未親眼見過況太妃。且依兒子對他的了解來看,倘若他當真覺察到了哪怕一絲不對,也必然會第一時間求證,而非甘愿奉旨回云南——”
“反之,倘若額娘真的因此而貿然賜死況太妃,只怕還會平白讓人增添疑心。”乾隆勸道:“額娘何不換個角度仔細想一想其中利弊。”
“皇帝這是覺得哀家心狠手辣,做錯了嗎?”太后望著他問道:“那依皇帝的意思來看,難道哀家闔該當作此事不存在,視天家尊嚴于不顧,方算得上通曉情理嗎?”
“兒子不敢。”乾隆適時地認錯道:“今晚之事確是兒子忤逆了,皇額娘心中若有氣,盡管責罰,兒子絕無半句怨言。”
頓了片刻,又帶了些許笑意說道:“更何況額娘持齋禮佛多年,素日里連一只螻蟻都不舍傷及,如今若因這樣一件并無必要之事在佛祖面前破了善戒,未免有些得不償失了。”
這自然是句打圓場的玩笑話。
他最是了解自己的額娘,該用什么樣的法子來勸才最合適。
硬碰硬必然不行,唯有讓她明白他這個做兒子的,眼中始終是敬重她這個額娘的。
其次便是能不提況氏二字便盡量不去提。
而作為母親的皇太后自然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兒子是怎樣的一副脾性。
再孝順的兒子也不能給逼急了。
再者,面前的人不光是她的兒子,更是一國之君。
她此番前來,雖是責問來了,心中卻也早已有了計較。
皇帝態度好,架子低,她這個做額娘的,斷也沒有一絲情面也不給的道理。
只是她顧忌的可不是什么佛祖會不會怪罪。
況氏如今確非非死不可。
正如皇帝方才所言,這是一件并非必要之事。
為了一件并非必要之事,是執意同皇帝對峙到底,最終傷了母子之間的情分;還是退一步借此讓兒子記自己一個恩情——聰明人都知道該怎么做。
她在宮中沉浮多年,最終能夠坐上皇太后的寶座,靠的并不全是沾兒子的光。
她從不是個會因一時之氣而不顧大局之人。
“額娘可以答應你暫時不動況氏。”皇太后到底松了口:“但是,程淵短時間內決不能夠再回京了——若無必要,最好永不召其入京。”
“兒子自然明白。”乾隆笑著上前扶過皇太后一只手臂,道:“此事便不勞額娘操心了,額娘盡管養好身子,至于這些大大小小的煩心事,只管扔給兒子便是。兒子倘若做不好,您再出面糾正也不遲。”
“前朝的事情額娘不懂,也可以不管。可但凡事關皇家顏面之事,倘若當真出了哪怕一星半點兒的紕漏,可不是你說不遲便真能彌補得了的。”皇太后話雖如此,然臉色已然好看了太多。
乾隆聞言只笑不語,扶著皇太后在一旁坐下,又親自端了那碗自景仁宮送來的參茶到老佛爺跟前。
而此時的景仁宮,已有宮人將太后找去養心殿這一動靜告知到了嘉貴妃的耳朵里。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后這個時辰忽然去了養心殿…聽外殿的小太監說,太后娘娘的臉色可不怎么好看。進去之后就連高公公都給支出去了,也不知是在說些什么,只道是這會兒還未回壽康宮呢。”
傳話的人是遠簪,遠芝被處死之后,她順勢得了嘉貴妃重用。
她不如遠芝那般機靈,卻勝在還算沉穩謹慎。
嘉貴妃聽罷并無太多疑惑與意外。
隱約記得這個時候,確實是發生了一件不為人知的大事的。
似乎皇上與太后,便是因此事而生出了隔閡。
只是那時她對這些動靜并不上心,以至于如今回想起來總是會遺漏些什么。
故而這次她事先便派了人去驗證此事。
想到此處,她與遠簪問道:“小孟子可回來了嗎?”
遠簪剛要作答其尚未回宮,便聽得外面有小太監求見貴妃娘娘。
正是被嘉貴妃派去留意打探消息的小孟子。
嘉貴妃聽罷他的回稟之后,神色倏地大變。
“你說人沒死?”她盡力掩飾著語氣中的驚異感。
這怎么可能!?
但答應大家的雙更還是一定要做到,所以這章算昨天的,今天的歸今天。
昨天有小天使說我作為病號晚睡的事情,這真是個無限度打臉的故事,我只能保證明天一定早睡!
謝謝大家關心!
(看大家最近又開始猜嘉貴妃是重生還是穿越了,這個暫時保密_)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