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中面不改色,略帶鄙夷地說道:“哪里是只請了我?聽說阿桂、劉墉、王杰等人,但凡是叫得上的她都讓人去請了,只是壓根兒沒人前往,都是不肯淌這趟渾水的。若不然怎么能說是病急亂投醫呢?若非是想著去打探一二,我自也懶得理會。”
金簡心下定了定。
于敏中說得他自然不會全信。
去打探消息興許是真的,但觀望局勢更是真的。
但只要他并沒有繼續為和珅所用,那便不必擔心。
而如今沒了于齊賢這條線,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如今身陷囫圇的和珅還有什么籌碼能栓得住于敏中了。
“你向來是個聰明人。”他意有所指地笑著說道。
暮色漸晚,被重兵把守的霽月園內顯得格外安靜。
挨著北園的側門邊,亦有著兩名官兵看守。
自和珅被捕之后,他們輪流換班在此把守多日,一直沒有出現過任何異動,眼下天色已晚,百無聊賴之下,其中一名官兵不由打了個哈欠。
“哐當!”
一聲巨響在安靜的四周格外突兀地傳入耳中,松懈的二人立即變得警惕起來。
“聲音是從后面傳過來的!”
出于謹慎,只一人前去察看,另一個留在原處繼續看守。
留下的官兵本是下意識地盯著同伴離去的方向,下一瞬,余光中卻覺一道黑影忽然閃過。
他連忙回頭,卻什么都沒看到。
抬了抬頭,只見頭頂剛點亮的長燈籠隨風搖曳了兩下。
原來是檐風晃動了燈籠。
“怎么回事?”
同伴疾步回來,他張口詢問。
“什么都沒有,可能是野貓爬進了院子里,踩到了什么東西…”
這一帶時有野貓出現。
夜色初浸,身著黑衣的秦顧猶如一團黑霧般不留痕跡地拐進了一條長巷之內。
待過半刻,再從昏暗的巷中現身行出之時,他已取下面巾,并換了一身普通的藏藍長褂裝束。
“快。”
巷口早有一輛馬車等在那里,見他出來,車里的人忙沖他招了幾下手。
車夫將簾子打起,秦顧閃身進了車廂內。
“那彥成少爺。”他對著車里的年輕公子作了一禮。
那彥成扶了扶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多禮,一面說道:“你家太太的意思,我已經傳達給瑪法了…至于劉大人這邊兒,我這八竿子打不著的身份到底是說不過去,我就只能將你帶去劉府,余下的,便全靠你了。”
秦顧應下。
“你只管打著和珅的名頭去求劉大人。”那彥成邊思索邊說道:“無論如何,去年行宮之亂,和珅到底是救過劉公子的,他們心里記了份恩…再不行,你便將我瑪法搬出來,劉大人同瑪法多少有些交情,想必這點面子還是能給的。”
秦顧點頭。
這些馮霽雯早已詳細地交待過他了。
前兩日‘戲樓認親’一事,早傳入了皇上耳中,礙于直指王杰作風有失的輿論過重,又估摸著眼下家里一團亂的他想必也沒有心思再去審理此案,其大理寺主審一職便不得不被撤下,而臨時替補上去的,正是劉墉。
兩名陪審則是定了阿桂和禮部尚書李懷志。
眼下對馮霽雯而言,這一審,有著一個‘當務之急’。
若不出意外,祖父如今患上呆癔之癥,所言根本做不了任何供詞,而同祖父一案有著相同性質關聯、被指證為同為白蓮教驅使的和珅,后日定也會被一并提審。
此審關乎甚重,是決不能夠出一點點差池的。
和珅也早已囑咐過她,這些蓄了許久的力,借此番三堂會審,一拳打出來,必要發揮出最大的用處。
所以,為免大理寺堂審之上,形勢受人控制,再經他人之口不能如實傳達到諸大臣與皇帝耳中,她必須要做一件大清朝開朝以來從未有人做過的事情——
劉墉聽明白了秦顧的身份與來意之后,被馮霽雯的意圖驚了一驚。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先例啊。
雖內心存疑,并萬萬不敢保證能做成此事,但他還是答應了一試。
是以,次日早朝之上,劉墉作為馮英廉與和珅勾結白蓮教反叛一案的主審官,當眾上書詳細提出了關于此案的見解與建議。
有一則建議,尤其地不尋常,直叫文武百官都倍感意外。
聽罷劉墉的進言,乾隆的目光就定在了手中奏本之上那兩個格外規整卻醒目的大字上頭——廷審。
廷審便是由皇帝親自審理此案之意。
這個詞并不生僻,但自清朝立朝以來,卻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眾愛卿有何見解?”乾隆看不出贊同與否,只看向殿內百官。
眾官員暗暗相覷,因此事非同小可,又摸不透皇帝的意思,一時都不敢妄言。
“臣以為劉大人此議可行。”
阿桂毫無猶疑地站了出來,滿面肅然道:“馮英廉與和珅皆是朝廷重臣,二人此番所犯之過,既牽扯甚廣,且疑竇諸多,皆不可妄判。為慎重起見,臣亦懇請圣上親審此案!”
劉統勛隨即也步履蹣跚地站了出來。
“臣附議。”
聽得這道蒼啞的聲音,乾隆不禁皺眉。
“朕不是已經免了你的早朝嗎?怎又過來了?”
劉統勛年歲已高,近來又抱病在身,出于體恤,乾隆前日已下令免去他早朝奔波。
“微臣憂心國事,在家中全然無法休養,唯有抗旨前來,還請皇上恕罪。”
乾隆滿面無奈地沖他揮了揮手,命內監將其扶去內殿歇息。
臨離開金鑾殿前,劉統勛生怕乾隆未聽到他方才的附議一般,不忘補道:“皇上,臣以為劉墉之見可取,大清律法向來慎全,如此重案,懇請皇上準允廷審之議啊。”
乾隆又沖他揮了兩下手。
劉統勛被扶了下去之后,乾隆定神想了片刻,后看向文臣一列,問道:“如今刑部是哪一個在主事?”
“回萬歲,是微臣。”
刑部侍郎丁韜站了出來。
和珅被停職之后,刑部一應事務的決策便由他主理了。
這位倒不是生人,正是先前鼓動錢灃上書彈劾馮英廉,與金簡來往密切的那名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