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隱沒在黑夜中的黑影顯現在了燈影之下。
對方身著黑衣,又以黑巾遮面,難辨面容與年紀,只見身形高大魁梧,手中持著一把長劍,正沖著馮霽雯刺去。
馮霽雯后退間,得見情急之下小仙竟不管不顧地沖了上來,欲為她擋險。眼見寒光畢現的刀刃已近要逼至她面門前,而這一心只顧護主的傻丫頭卻被嚇傻在原地不知動彈,馮霽雯一時不禁臉色大變,腳下即頓,伸手便去抓小仙的衣袖。
小仙被她拽得向后重重地趔趄一步,此時方才反應過來偏頭去躲,可劍比人快,不過須臾間,耳邊便清楚地傳來了刀劍劃破衣物的聲響。
“哐當!”
本以為隨之而來的便是皮肉分離的劇痛,但快一步傳進耳中的卻是刀劍相擊之音。
“太太先行上車!”
現身擋去了黑衣人一擊的秦顧正色道。
那黑衣人卻半刻不愿與他纏斗,這廂馮霽雯尚且來不及靠近馬車,他便撇開了秦顧再次持劍逼近。
秦顧見狀大為皺眉之際,手中已是當機立斷地拋出了暗器。
一枚飛鏢穩穩地刺向了黑衣人的右手手臂處,馮霽雯清楚地聽到了他一聲痛呼,可即便如此,他手中動作不過只是一頓而已,隨即便再次握緊了劍朝她刺來——
“啪!”
馮霽雯一時顧不得許多,也沒有那么多的急中生智,當即只將手中的書帖重重地朝著黑衣人臉上甩了過去。
便是這間隙,她忽被人一把推開,腦袋狠狠地撞到了馬車的轅座上。
馮霽雯疼得吸了口冷氣,皺眉抬起眼來,卻是眼花繚亂什么也看不清晰,只于混亂中,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道:“別追了,保護好你家太太!”
這是福康安的聲音。
方才就是這廝推得自己?
還真是…專注多此一舉一百年啊簡直!
馮霽雯雙眼發黑、臨昏去之前,這樣想道。
琉璃閣中,郎中于室內替馮霽雯診查,華燈高懸的廊下,秦顧朝著半邊身子淹沒在廊柱陰影下的和珅跪了下去。
“屬下辦事不力,未能護得太太周全,請大人責罰。”
和珅垂眸看向他。
兩扇洞開的堂門后,立在一旁的小仙咬了咬下唇,在和珅開口之前,忽地抬腳踏了出去。
“稟大爺,今晚之事,秦大哥并無失職之處。”
她亦跪了下來,垂首說道。
秦顧愣了一愣,旋即轉頭看向跪在自己左側的小仙。
只聽她又接著往下說道:“…那刺客現身的突然,手里頭持著劍,但并未能傷著太太分毫,太太之所以昏厥,乃是因被…被他人推了一把,撞著了頭復才昏了過去的。”
“那亦是屬下的疏漏。”秦顧一板一眼地道。
郎中尚在診看,和珅只粗略得知馮霽雯未有外傷,卻不知昏迷的原因竟是‘被他人推了一把’,故而此時下意識地皺眉,問:“可知為何人所為?”
“回大爺,是福…福三爺。”
小仙面色復雜地將當時的情形細細地講了一遍。
和珅聽完這番‘內情’,陰影中,俊氣的長眉似皺了一皺,又似抖了一抖。
待半晌,只是“哦…”了一聲。
翌日一早,傅恒府。
藍衣家仆步履匆匆地正往正院去,剛繞過前院影壁,恰迎面遇上了福康安。
“何事如此匆忙?”
那家仆與他剛行罷禮,聞言忙就答道:“回三爺,府里頭來了貴客,管事的吩咐了奴才去茶房傳話兒,好趕緊讓丫頭們先行備了茶點送往花廳待客去。”
福康安聽得“貴客”二字,未免又問了一句:“何人上門?”
家仆便恭恭敬敬地答他:“似乎是和珅和大人。”
福康安的臉色頓時就改了個不好描述的顏色。
家仆剛行禮退去,他尚且不及抬步,目之所及,果然就見前方有一位身著月白色滿袍、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正負手往此處行來,身邊弓腰陪笑的是傅恒府的管事福景。
福康安見狀就肅了一張臉,將下巴又抬高些許,站在原處。
和珅走得又近些,似才看見他,便駐足抬手一禮,喚了句:“福三公子。”
“和大人。”
福康安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四目相對間,得見和珅一如往常那般和氣地看著他,自己就也一如往常地在心底冷笑著暗罵了聲‘虛偽’。
于此時,余光瞥見了和珅身后跟著的劉全雙手皆提著禮盒,心下便對和珅此番登門的來意了然了。
是以,表情也就越發倨傲了起來。
“昨晚之事,不過是路見不平,舉手之勞罷了,便不勞和大人特意登門道謝了。”福康安話罷,睨了和珅一眼,見他似無接話的打算,就又往下講道:“我恰有事須出門一趟,無暇招待,和大人請回吧。”
這便是在趕人了。
和珅露出了一個有些莫名的笑意,似乎有些‘不太能理解’。
“…論理,和某確該謝過福三公子相助的這份心意。”
這話福康安起初聽還不覺有異,可稍一細品,就覺出了異樣來。
他聽出了和珅語氣中的關鍵,分明是‘心意’二字…
言下之意難道是在暗指他空有一份相助的心意,行為卻不值得相謝嗎?
待對上那雙仍含著溫和笑意的眼睛,福康安頓時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依照慣例,他該火冒三丈,可想到昨晚的情形,此時他卻有些無法控制的惱羞成怒,且羞大于惱。
“此事理應重謝,今日出門匆忙,未及準備,待來日福三公子得閑,和某定當專程登門致謝。”和珅側身做出讓路的姿態,道:“眼下便不耽擱福三公子出門辦事了。”
福康安經過短暫的茫然之后,臉色倏地漲紅起來。
此時他方才明白,今日和珅上門并不是跟他道什么謝來了。
雖然對方言語有禮,可謂是給他留足了顏面和臺階,可這種氣氛偏又是加倍地讓人尷尬。
且還是那種每多說一個字,都會讓人更加無地自容的那種尷尬。
福康安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神情離開的此處。
他只回府之后自下人口中得知,和珅今日登門,乃是為看望傅恒而來,帶了好些珍稀難尋的補藥,且在房中與傅恒單獨長談了近一個時辰之久。
至于都談了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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