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霽雯臉色微變。
和珅之言她聽得出是為拖延時間和分散這伙人的注意力,以給小仙制造逃離的時機罷了,可這黑衣人張口竟是滿嘴的匪氣,而非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卻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忽遭暗算,她第一直覺定是景仁宮之流的手筆,可眼下看,卻是猜錯了。
想來也是,景仁宮如今并沒有動和珅的理由,且在京郊外動手,未免太過鋌而走險。
她一時再想不出會是何人指使,只揚聲道:“我們不問你們背后的雇主為何人,但你們既為求財,而非尋仇,又為何非要拼盡全力,趕盡殺絕?倒不如開口說個數兒,給我們行個方便,你們也省得頂下這等滔天大罪,豈不兩全?”
馮霽雯說話間,輕輕推了小仙一把。
小仙緊緊攥著手掌,小心翼翼地向后方緩緩退著。
“做我們這行兒的,既是收了定金,就沒有半路反水的規矩!更何況,你們傷了我兄弟,此事今日絕不能善了了——”聽罷馮霽雯所言,黑衣人重重獰笑一聲,而后朝后側一揮手,道:“弟兄們,早早了這檔子事兒,待領了報酬咱們好逍遙快活去!”
語畢,一行十來人竟一同圍擁而上。
馮霽雯見狀心口驀然一提,下意識地將和珅的衣袍抓得更緊了些。
感受到她的依賴和生死與共的決心,和珅原本幽深到了極點的眼神中竟溢出了一絲極淡的笑意,轉瞬之后,眸中所有的神色則被一派濃濃的殺意所取代。
馮霽雯感受著自他身上忽然散發出的肅殺之氣——這種氣息,非是歷經過生死錘煉之人,皆是無法存有的。
她陡然想到了他在云南,以身試險,一條性命說是僥幸撿回來的也不為過。
初識和珅而不知其身份之時,只覺得這就是個讀書寫字的閑適文人,而待無意知曉其名之后,印象則又成了個城府極深、滿肚子算計,卻手段高明,八面玲瓏的陰謀家。
可至此時,她望著護在她身前為她擋去一切危險的男子,眼里心中對他卻僅有了一重從未有過的看法——這是她的夫君,是個有擔當有膽識的英雄人物。
“啊!”
一聲極刺耳的慘叫響起,竟是先前開口說話的為首之人被和珅生生斬斷了一條手臂。
擒賊先擒王,和珅冒險重傷此人,便因深知此舉威懾力極大,而此人倒下之后,果然頓時就削弱了余下之人的進攻力度。
和珅借機護著馮霽雯來至馬車旁,將馬脖上的韁繩揮斷,棄了陷在原處的車廂,先單手將馮霽雯抱上了馬背,又解決了緊跟而來的兩名黑衣人,看準了時機,適才一躍而上,猛一夾馬腹!
“追!”
黑衣人惱羞成怒的聲音被甩在了身后,馬背之上,馮霽雯感受著背后傳來的濕熱,伸手向他的手臂處探去,卻是黏熱一片。
“你受傷了!”
和珅竟輕笑了一聲,未回答她的話,只將馬趕得飛快。
…他竟還笑得出來!
馮霽雯緊緊地替他捂著不斷滲出鮮血的手臂,因身后黑衣人的窮追不舍而無法仔細察看確認傷勢究竟如何,一時既是心急又是不安,直是連眼睛都給急紅了。
滿腦子只想著:倒不如傷在她身上好些!
馬匹上了官道,往城門處趕去。
和珅的馬趕得固然是好,可兩人共騎到底比不得一人時的輕快,前后不過半里,后方同樣騎馬追來的幾名黑衣人已幾近就要逼近了身后。
馮霽雯不止一次地回頭觀望,而每看一眼,心便愈沉一寸。
正值千鈞一發、甚至已做好了再度殊死一搏的準備之時,卻見前方官道之上隱約現出了點點火光,一道接著一道熟悉的喊聲并著渾渾的馬蹄聲響一并隨著夜風遞入了馮霽雯的耳中。
“是希齋…!”
黑暗中,她的眼睛陡然一亮。
“嗯。”和珅的聲音已是十分平靜,卻帶著無盡的溫和與安撫,道:“我們脫險了。”
馮霽雯重重點頭。
“是,咱們死不了了…”她已有些口不擇言。
“那倒未必。”和珅卻道。
剛見得身后的黑衣人因見情況不妙而停止了追趕,已調頭逃去,馮霽雯剛放下的一顆心頓時又被他的話提了起來。
“怎么了”她緊張地問。
“我怕是傷得不輕。”他的聲音漸漸低了許多,上半身的重量也多半壓在了她的身上,連握著韁繩的手都有些無力起來,卻仍不忘問她:“…我若活不成了,夫人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不答應…”馮霽雯想也不想便拿命令的口吻道:“絕不許出事!”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說的什么晦氣話!
只是她語氣雖硬,眼淚卻被嚇得流個不停。
她替他握住韁繩,再一次道:“不許出事。”
和珅聞言輕輕苦笑了一聲,似用盡了最后的力氣一般,聲音極微弱地“嗯”了一聲。
一行人回到霽月園之后,琉璃閣中上下一通忙亂。
好在有半夏這個現成的大夫在,倒省去了許多麻煩。
馮霽雯由半夏檢查罷,確認并未受傷。
小仙亦只是驚嚇過度,吞了一顆半夏給的藥丸之后,便沉沉睡去了。
小茶后背的刀傷極為嚴重,但據半夏稱,幸是傷在了背后,如此深的傷口,倘若換在別處,非死即殘——換而言之,是有驚無險的,并未傷及性命,只需悉心調養上一陣子。
至于仍然處于昏迷中的和珅,傷勢究竟如何,半夏卻語焉不詳。
在馮霽雯與和琳的再三追問之下,亦只是道:“除卻皮外傷之外,刀傷統共有三處,嚴重些的就是右臂上的那處…都已包扎過了。”
“那究竟有無性命之憂?”馮霽雯看著她問。
“這個…”半夏為難地道:“恐怕得等到和大人醒來之后,方能知曉…”
馮霽雯心底微微一沉。
她看向床上之人。
半夏則臉色復雜地拉著和琳去了房外。
待二人行至廊下,和琳方才一臉凝重地說道:“我知道你必是看出大哥的傷勢之重了,只是恐大嫂承受不住,才不敢明說…但我受得住的,你且與我直說了吧,大哥的情況…是不是十分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