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一身官服來不及去換,翻身上馬,就往英廉府而去。
劉全看得目瞪口呆。
他家爺是個如何穩重冷靜的性子,他這些年來比誰看得都清楚,而如眼下這般不顧身份,穿著官服就貿然騎馬過街的舉動,卻是劉全記憶中從不曾有過,也不曾想到過的。
太太不過是出了趟門兒而已啊…
這究竟是…怎么了?
看守在英廉府大門外的官兵遠遠就見有一人一騎疾行而來,正欲出言呵斥,架起了手中長刀要將人攔下之際,卻于一片昏黃中隱約見得馬上之人年紀雖輕,可身上穿著的竟赫然是一品大員的官服——
看守之人頓時改了臉色,待再近些,即便是未曾見到和珅的,卻也猜出了來人身份。
要知道,如今放眼朝廷,在任的一品官員之中除了那位剛升任軍機大臣的和大人之外,是再找不出第二位如此年輕且相貌俊逸至此之人了。
可這個時辰,這位大人怎么只身一人就這么騎著馬過來了?
見得和珅在門前石階前翻身下馬,幾名官兵按下心底驚惑,連忙行禮。
而未能在府門前見著馬車的和珅心底已亂作一團,強壓著不好的預感,出言便是一句:“…今日和太太可曾來過此處”
官兵們忙地答道:“回和大人,今日不曾見和太太來此,只是約一個時辰前,倒見和太太身邊兒的丫鬟婆子來過一趟——”語畢,不忘討好地道:“按著規矩,小的們本不該放行的,只因是和大人府上的人,這才頂著辦差不力的…”
然而他一番邀功的話還未能來得及說完,就見和珅已折身躍上了馬背。
“駕!”
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和珅已調頭拍馬離開了此處,是如來時一般突然而匆忙,留下的僅僅只有隱隱透露著焦急之意的背影,與黃昏中揚起的一陣浮塵。
四下的昏色變得越發濃重起來,天地四合,天際最后一縷昏黃也緩緩涅滅在了逐漸合攏起來的灰暗之中。
待離了燈火通亮的城門,四周更好似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筆直的官道浸在夜色中,似乎沒有盡頭一般,入目幾乎看不到行人的蹤跡,耳邊除了馬蹄聲與官袍被風鼓動的聲響之外,一時竟再難聽到其它響動。
這種安靜讓和珅整個人都如同懸在了峭壁邊緣,不安到了極致。
他將馬趕得幾乎不能再快,正月里的夜風與隆冬時節無二,籠罩在周身,使人如同墜入冰湖一般,似乎連骨頭都要被凍裂。
他卻似毫無知覺,一雙眼睛緊緊地鎖在前方一望無際的黑暗中,趕馬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歇。
一路上,他足足攔下了五輛夜行的馬車。
卻皆是攔錯了。
他心知這種方法愚蠢到了極點,可此時此刻,他根本沒有第二種辦法。
她竟就這么走了!
連句告別的話都不曾留下,就這么走了!
霽月園。
和琳坐于堂內,倚在椅背之中,正掰著手指頭算著日子。
“傅恒大人大病未愈,趕不得急路,沒準兒還沒阿桂大人先入京呢…”
他數著數著,便自語了一句,臉上很有些挫敗和后悔。
早知他便跟著大軍一道兒回來了。
只是那時大哥剛睜開眼睛清醒過來,得知了京城之事后,當夜天都沒亮,不管不顧地就要往回趕,他著實放心不下,這才跟了上來。
可若真能跟得上還且罷了,總算是沒白跟,可關鍵就在于他壓根兒就沒能追上,且一路上還越落越遠,又因路上遇到了些麻煩,直是遲了大哥整整五日才抵達北京城。
如此想來,倒不如當初安安心心地等著大軍拔營,也好能…
也不知她一個小姑娘成日跟那群大老爺們兒一起趕路,沒個人陪著,會不會有不方便的地方。
現下這個時辰,是在驛站歇下了,還是在繼續趕路?
和琳一顆心越飄越遠,臉上盛滿了牽腸掛肚的滋味。
正于此時,有家丁行進了堂中通傳道:“二爺,府外來了位小公子,說是二爺您的好友,特地尋二爺來了——”
“小公子?”和琳一時想不到是誰,便問:“哪家的公子?”
“奴才不認得,只聽他自稱姓洛。”
“洛…”和琳念了念,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一亮,忙問道:“他此時人在何處?”
“已被請去前院花廳了。”
霽月園里的下人深知自家大人主張的待客之道,故而雖見來人衣著普通,又眼生的很,但聽其自稱是和琳的好友,還是沒有怠慢地將人請入了府內。
和琳幾乎是一路狂奔去了花廳。
他來至花廳時,見著一個頭頂戴著氈布小帽,一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腦后腰間的年輕人坐在大椅上,肩上掛著一只深藍色的包袱,手中捧著一杯霧氣氤氳的熱茶,正低頭嗅著。
嗅罷,有些驚訝地自語了一句:“清明前的蓮心茶竟也舍得拿出來待客…可真是闊氣啊。”
“半夏!”
和琳驚喜萬分地出聲。
剛吃了一口茶的半夏聞言扭過頭來,見著是他,遂也咧嘴一笑。
“你怎么回來了?”
和琳三步并作兩步走,來到她跟前問道。
“傅恒大人的病情已經穩住了,身邊又有隨行太醫照料,我見插不上什么手,又覺得一路上過于枯燥了些,便先一步回來了。”半夏笑著說道:“半個時辰前才進的城,因恰巧路過此處,便順道兒來看看你。”
和琳高興的直點頭,方才還滿肚子牽掛無處安放,卻于轉眼間就見著了真人,一時間除了傻笑,竟忘了該說些什么。
“對了,英廉大人的案子…”
半夏話問到一半,忽見有一道人影急匆匆地行進了花廳內,沖著和琳躬身行禮。
“二爺——”
“怎么了?”見來人是劉全,和琳問道。
“回二爺,大爺一個時辰前出門兒尋太太去了,奴才見大爺形色匆忙,著實有些異樣,于是待大爺走后,便差人跟了過去…可方才得到回稟,才知大爺未有在英廉府找見太太,后不知是又往何處尋人去了。”劉全道:“眼下天已全黑了,大爺腿傷未愈,又是獨身一人騎著馬出去的,且也沒見太太回來,奴才實在放心不下——二爺看可要派人出去找一找?”
和琳聽完臉色頓時一整,當機立斷道:“我帶人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