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小廝的視線望去,只見他的目光凝在了石桌之上。
“…”金溶月見狀驀地一陣心驚肉跳。
她緊張地攥緊了手中絲帕,一時之間連呼吸都不由屏住。
“你該不是要說問題是出在了這茶點之上吧?”永瑆望向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廝,莫名就來了幾分興致,也未再出言訓斥他不懂規矩,隨意插嘴,而是挑了眉說道:“可你若有此覺察力的話,方才豈會未注意到八側福晉壓根兒就沒動過這些東西?”
八側福晉有孕在身并不飲茶,點心也未有人來得及碰過,眼前這一碟又一碟,都是一塊兒也沒少的。
小廝未理會永瑆的話,反而凝神閉目,輕輕動了動鼻子,似在細嗅些什么。
“…喲。”永瑆見了更是發笑,“還聞呢?合著你這一聞便能聞得出來這茶水點心里有毒還是沒毒?難無錯道你還生了只狗鼻子不成?”
末了“哈哈”笑了兩聲。
他此言雖不中聽,但也使得嘉貴妃與兩名太醫幾人亦覺得這小廝根本就是在胡鬧。
唯有和珅馮霽雯與那彥成幾人尚在等著小廝接下來的話。
金溶月則仍是一顆心高高懸起,在未得到明確的答案之前,始終不得安心。
嘉貴妃面容不悅正要開口,卻見小廝忽而睜開了眼睛。
只見他幾步走到石桌前,一雙圓圓的黑眼睛亮得驚人,語氣相較于起初的不甚確定,此刻則成了十分篤定——
“答案就在這香爐之中!”他說道。
香爐?
眾人無不是朝著那只不甚起眼、約巴掌大小的百鳥青銅鏤空掐絲香爐看去。
只見其中青煙絲絲裊裊而起,在亭中飄散開來。
但因此處為御花園中,各處花草氣息撲鼻,加之亭中茶香與花露水香氣相融,故而倒嗅不出焚得是什么香。
“敢問這香爐是何時送來的?”小廝正色問道。
嘉貴妃看了他一眼,有著片刻的沉吟。
“你說問題出在了這香爐之上,卻不知這香爐究竟有何不對之處?”嘉貴妃不答反問,眼神中含著濃濃的審視之意。
“這香爐本沒有什么問題。”小廝道:“可這香爐里頭焚著的東西卻不大對勁——”
永瑆聞言冷笑了一聲,問道:“信口開河。你如何得知這香爐里都焚了何物?”
“方才這亭子里氣味太雜,眼下稍淡了些,我方才留神聞了聞,便聞出了許多不對勁來。”小廝一本正經卻又微微皺眉說道:“這里頭不止另又摻了麝香,還有烏頭、天雄——甚至還有地膽。”
聽他念出一個又一個藥名兒來,倒像是真有那么回事兒似得,嘉貴妃神色不明地動了動眉頭。
那兩名太醫則是互看一眼,皆露出意外至極的神情來。
金溶月的臉色更是一瞬更白過一瞬。
“…我說,你還真能聞得出來這里頭焚了些什么東西?”永瑆仍是當成個可供調侃的笑料來聽。
“那是自然,我自幼便是聞這些東西長大的,聞不出來的則罷,可但凡聞了出來,便必不會出錯。”小廝語氣篤定,卻無半點驕傲自得之氣,只是在闡明事實一般的口氣說道:“這里頭主要焚得是桂花,我方才所提到的那些藥材投放的分量應都極少,可其中幾味是孕婦極忌諱的,尤其是地膽,于孕婦而言更是帶毒之物,若非是八側福晉胎像早已穩固的話,只怕還不止是早產這么簡單。”
若月份再短些的話,胎兒只怕當場便沒了。
“你是何人?怎會熟知藥理?”一名太醫忍不住拿驚詫的語氣問道。
“我…”
小廝剛要作答,卻被那彥成打斷了,代答道:“他家中世代行醫,他確也是懂些皮毛的。”若換作平時,他大抵只會將小廝給揪回來,再道一句他胡說八道——可此事關乎著月牙兒跟吉菱,若真能幫得上什么忙,倒也可以一試。
小廝也沒辯解。
和珅見狀與馮霽雯交換了一記眼神,遂才說道:“娘娘,其言雖未必可以全信,但既有此疑問,不如還是檢驗一番用以求實為好,以免再真的遺漏了什么。”
嘉貴妃聽罷略一權衡罷,便點了頭。
兩名太醫會意,懷著半信半疑的想法上了前去,欲驗明香爐當中究竟焚了何物,是否真的如那小廝之言一般,除桂花之外竟還摻了其它藥材在。
金溶月幾乎是全身僵硬地望著二人一步步來至石桌前,取過香爐,將香爐蓋又拿了下來。
其中一名太醫手中持著細長的銀柄撥弄著香爐中的殘留。
金溶月只覺得后背上的冷汗一層接著一層往外冒,令她不寒而栗之余,腦海中也有著短暫的無法思考。
緊緊握起的十指指甲嵌入手心皮肉之中,一陣陣疼痛感向上傳達著,迫使她盡量保持著冷靜。
不管如何…都決不可露出破綻來…
若不然,便是不打自招了!
“娘娘!奴婢…奴婢有話要說!”
兩名太醫正印證間,忽有人近乎失聲般喊道。
聞聲望去,竟見是章佳吉毓忽而站了出來,嘴唇緊張地翕動,眼神也不住地涌動著。
“你有何話說?”嘉貴妃定睛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
“奴婢…忽然想到了一處關鍵來…”章佳吉毓臉色有些張皇地說道。
嘉貴妃仍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
馮霽雯則疑惑地動了動眉頭。
章佳吉毓這又要玩兒什么把戲 這小姑娘還真挺愛給自己加戲的啊…
她正兀自思索間,卻忽覺左手被人穩穩地握住。
這人無疑是和珅。
她有些愣愣地抬頭,卻見他一雙如水墨畫般賞心悅目的眼睛里寫滿了平靜。
約是覺察到她的視線,他微微轉過了頭來。
眼神中似在告知她,讓她靜觀其變。
而章佳吉毓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今日在前殿之時奴婢身體不適,由吉菱陪著回了清苑,奴婢服藥之后本打算歇息片刻,然因胸中悶結不暢,實是坐立難安,于是便離了房間,往后院花圃附近走了走,本是打算轉一轉便回去的…可卻偶然之間聽著了金二小姐同丫鬟的談話——”
章佳吉毓說到此處,神情驚惶不定地看向金溶月,吞咽了一口唾沫,似十分緊張地說道:“奴婢聽金二小姐說了什么藥材之類,未得聽清藥名兒,卻清清楚楚地聽著了金二小姐交待了那丫鬟要將這些藥材摻進桂花香丸里,一同放進香爐中去!奴婢起初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亦不知那些藥材是何作用,只當是治病安神之類…可眼下出了這等事,才忽然想到原竟是…”
話至此處,再沒有繼續往下說。
也不必再往下說,眾人已都是聽得清清楚楚了。
章佳吉毓這話中之意,無疑是指這香爐便是金溶月從中做了手腳,才會致使八側福晉早產!
不止是眾人,金溶月亦是對章佳吉毓的言行大感震驚。
從章佳吉菱涂著一身的花露水兒出現之時,她便覺察到不對了。
后來又見章佳吉毓不遺余力地去踩馮霽雯,她更是確定了自己內心的猜測——章佳吉毓定是知道她的計劃了!
她那時便開始后悔自己太過大意沖動,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已經沒了退路可走。
但她如何也沒料到章佳吉毓見形勢不對,竟會跳出來咬了她這么一口…
且半遮半掩,并未如實道出她的全部計劃,只稱是‘隱約聽到了一些什么’,以免自己再被冠上‘知情不報’的過錯,而將全部的罪名盡數全推到了她一個人的身上。
她從章佳吉毓那雙看似緊張不安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抹譏諷和得意。
她知道章佳吉毓一直想將她從十一側福晉的候選秀女中擠出去,暗下沒少拉著章佳吉菱給她使絆子。
眼下竟連這種法子都使上了。
四下皆靜了一靜,眾人皆沉浸在了這突如其來的情勢轉變當中,一時未能回神。
“簡直荒唐。”約是慌極則靜,金溶月看起來并無半分心虛之感,一雙微微上揚的美目冷冷地盯著章佳吉毓,質問道:“你說我吩咐丫鬟使計來害八側福晉,卻不知我與八側福晉幾乎是從未謀面,我究竟有何道理要鋌而走險地去這般害她?”
“我只是將我聽來的如實說出來罷了,你究竟為何要這么做,我又如何得知…”章佳吉毓低聲說道:“你與八側福晉之前有沒有過節我倒不知,可你與和夫人的過節,卻只怕是無人不曉的吧?”
靜央樓一事,彼時鬧得人盡皆知。
換而言之便是在提醒眾人,金溶月許是沒有理由去害八側福晉,卻有著足夠的動機去借此來陷害馮霽雯——
至此可算是將金溶月全部的算計都隱晦地道明了。
這情形,就連馮霽雯都快要看呆了。
真是厲害了…
二更應該在晚上六七點左右。
最近天氣不好,一直下雨,整個人都潮潮的/(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