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霽雯被他的反應逗笑,揚起手在他腦袋上落下一巴掌。
“怎么說話呢?”這臭小子。
馮舒志冷哼了一聲。
馮霽雯與馮舒志行至內間之時,只見那小廝坐在高高的凳子上,雙腿高高曲起,托著腮幫子的手拄在膝蓋上,面朝著床上和琳的方向,正一句句跟和琳詢問著。
“那咳嗽的時候,胸口可還疼得厲害嗎?”
“不怎么咳嗽了,但猛地一咳嗽,還是疼的…”和琳不知為何竟有幾分窘迫感,聲音聽起來莫名還帶著些緊張之意。
小廝卻渾然不覺,一臉思索地點著頭,暗暗將和琳所說的狀況都一一記了下來。
“對了…”他剛還想要問些什么,卻見和琳將視線投到了他身后的位置上,笑著喚了一句“嫂子,舒志——”
和琳下意識地便要坐起身來。
“你現在還不能動作這么大。”小廝輕聲說道,及時制止了他的動作。
見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手臂,雖還隔著層被子,卻仍讓和琳莫名覺得不自在的慌。
小廝則從凳子上起身,與馮霽雯不好意思地說道:“和太太,我今日又來叨擾了。”
“你懂得多,能多來瞧瞧希齋的情況,我們感謝還來不及,哪里能說得上是叨擾。”馮霽雯笑著說道:“只是我那日聽那彥成說,你入京是為章佳太太治病來了,如今這病治的如何了?”
“章佳太太的身子骨本就弱,加上多思多慮,心中郁結,故才每況愈下。”小廝說起這方面的東西來,聲音柔和,言語卻是十分地直來直去:“這種病不是什么疑難雜癥,能否治得好主要還得看她是否能夠放寬心了,若是她還是這般,長此以往,我也沒辦法救她的命。”
馮霽雯點了點頭,并未在這個問題上多問其它。
“嫂子坐。”和琳躺在床上還不忘‘招呼’馮霽雯。
馮霽雯笑著點頭,在一側臨窗的椅上坐了下來。
馮舒志則走向了床邊,與和琳說話。
小廝左右瞧了瞧,最終卻是坐到了馮霽雯身邊。
“和太太,我有一事想請您幫忙。”他小聲與馮霽雯說道。
他如此直接,連個彎兒都不拐的態度,讓馮霽雯忍不住笑了問道:“你且說來聽聽,看看我幫不幫得上。”
他對和琳有恩,倘若是她能幫得上的忙,她必然相幫。
也算是還人情了。
“那第一次來到此處之時,屋子里不是站著一位嬤嬤嗎?我想見一見她,跟她請教些東西。”小廝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就這么瞧著馮霽雯。
他想見玉嬤嬤。
還要請教些東西。
馮霽雯有心答應,卻又知不可貿然答應。
因為決定權不是在她手中,而是須得經過玉嬤嬤點頭同意方可——
是以她道:“這位嬤嬤平素不愛與人來往,故而我倒不確定她肯是不肯見你。但我可從中替你傳句話兒,倘若她同意的話,我再帶你見她,你看這樣可好?”
小廝連忙點頭道謝。
末了還不忘道:“和太太您真是個好人。”
他語氣真誠,沒有半分阿諛奉承之意,帶笑的眼睛里神情干凈與純粹,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單純美好之感。
馮霽雯忍不住笑了笑,剛要開口與他說些什么,卻忽然聽到了小茶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太太,太太!”
小茶高高的聲音穿門入室,帶著濃濃的喜悅之情,無比亢奮地道:“宮里封賞大爺的旨意下來了!萬歲爺賞了大爺好些東西呢,說是大爺護駕有功,又辦了樁大案子,還給大爺升了官兒!”
小茶的話向來直白的不能再直白,卻也讓人聽了便忍不住跟著高興起來。
和琳的精神也跟著振奮起來。
馮霽雯則笑著向小茶問道:“你倒說說,宮里頭這回是給大爺升了個什么官兒?”
頭一回是個五品的廣儲司郎中。
上回又給了個崇文門稅關監督的職位,只是沒有品級。
這回不知是怎么個賞賜。
小茶仔細回想了自己聽來的話,興高采烈地道:“奴婢聽說是個尚書,刑部的!”
“刑部尚書?!”馮霽雯驚得臉上笑意都凝固住。
“你沒聽岔吧?”馮舒志斜眼瞅著小茶問道。
她知道刑部尚書是個幾品官兒嗎?
那可是從一品。
要比他家祖父還要高上一級呢。
被眾人這么一瞧,小茶也忽然有些不確定了,訕笑著道:“奴婢也是聽來的,想來應當不會聽岔吧…?”
“祖父可回來了?”馮霽雯問。
小茶點頭道:“老太爺剛從宮里頭回來,奴婢就是從老太爺身邊兒的仆人口中聽來的。”
馮霽雯便自椅上起了身來,囑咐了和琳好好休息,徑直離了南院而去。
待尋到了馮英廉,方才得知小茶之言竟是實情,而非聽錯。
和珅竟當真被封了刑部尚書!
說是皇上命高云從在早朝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宣讀的封賞圣旨。
除了刑部尚書一職之外,還賞了白銀五千兩,黃金一千兩,外加良田百頃。
同前兩回不同,這回是實打實的厚封。
可這封賞實在太過于豐厚了,以至于今日早朝之上,不少人提出了意見來。
有說自大清開國以來沒有這么個封法兒的,也有說和珅雖然功高,但年紀尚輕,遠遠不足以擔任尚書一職——
可諸多反對之言,最終全都折在了那句‘既然沒有這個規矩,那便由朕來開這個先例’之下。
“怎么如此厚封?”馮霽雯一副我書讀的少,你別騙我的表情,向馮英廉問道:“單憑和珅此番功勞,當真當得起如此厚賞嗎?”
“你別忘了,除了袁守侗一案之外,和珅當日在團河行宮中救駕有功。”馮英廉與孫女說道:“連皇上都說了,若非當日和珅機敏,只怕后果不堪設想。”
救駕這種事情,已不可用功勞二字來形容。
“再者,袁守侗一案,你可知皇上最為看重的是什么嗎?”
“自然是袁守侗背后的白蓮教了。”馮霽雯答道。
“不光如此。”馮英廉笑著說道:“從致齋覺察力敏銳地察覺到袁守侗有異,到他與嘉貴妃和金簡之間來回周旋,借力打力地查找證據,將袁守侗緝拿歸案。再到他表面不費吹灰之力地讓袁守侗就范認罪,并自愿供出白蓮教諸多線索——再到最后的處置,該嚴則嚴,該寬則寬,既給朝廷樹立了威嚴,起到了殺一儆百之效,又保全了袁氏一門不至于被株連,以顯皇恩浩蕩。”
袁守侗一案最終的處置結果是以袁守侗為首之人判處秋后問斬,而袁氏族人則發配往寧古塔。
這在謀逆刺殺圣駕這等滔天罪行當中,已算得上最為仁厚的處置。
“這一樁樁,一件件,皇上皆看得清清楚楚,縱然是致齋往景仁宮一行,皇上亦看在眼中——可他看重的便是致齋這種遠遠異于常人的辦事能力。”馮英廉端起手邊茶盞,一面說道:“這整件案子辦下來,無一細節不是正合皇上心意,單單是只此一點,不管厚封與否,致齋被重用已是必然之事。”
這么多年以來,他在朝中也見過不少為官者。
有公正清廉者如劉統勛父子。
有剛直不阿者如王杰與錢灃。
再有忠心不二如傅恒與阿桂。
或者說是如他這般,不溫不火,只辦好自己該辦的差事,不偏不倚者。
但真正猜得透帝王心思者,和珅還是第一個。
故而縱然皇上明知和珅暗下使了些手段伎倆,只要不算出格,皆不會加以怪罪。
馮霽雯聽罷祖父這段長篇大論,為和珅得到賞識而感到欣喜之余,卻又不免感到一陣不安。
她做夢也不曾想到,此次和珅竟會被如此厚賞。
她知道他日后必當平步青云,卻沒想到會如此之快。
甚至比歷史上還要快上許多。
如此她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咱們大清立國以來,還未出過如此年輕的刑部尚書——我的孫女兒,如今也是尚書夫人咯。”
馮英廉笑吟吟地說道。
…尚書夫人?
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一時之間,馮霽雯并不是太能接受這個頭銜的變化。
瞧著孫女一副怔怔猶在夢中的神情,馮英廉摸了把胡子,笑著說道:“你家中有此大喜,你還不趕緊收拾一番回家慶賀去?”
“祖父也去嗎?”馮霽雯有些沒頭沒腦地問。
“我去作何?”馮英廉笑道:“按照規矩,我縱要上門,也需得等到次日,再備上賀禮前去。”
馮霽雯倒不懂這些所謂規矩。
可竟有人比她還要‘不懂’。
她這廂還沒來得及動身回驢肉胡同,那邊便聽說和珅上門兒來了,還帶了東西來。
若問是什么東西,竟是兩壇陳酒…
馮霽雯見著他時,他身上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長衫,卻將身形襯得格外頎長,眉間攜著笑意,一身的書生氣,又哪里像是剛辦完了一樁謀逆大案,官拜刑部尚書之人?
“夫人——”
他手中拎著兩壇陳酒,笑著朝馮霽雯走近。
馮霽雯已記不得有多久未見他穿過常服了。
這段時日見他總是那身官服,忙里忙外,常常好幾日都記不得要換身衣服。
也不知是何緣故,馮霽雯連日以來緊緊繃起的神經,直至此時此刻,才算真正得以紓解放松。
“大爺。”她望著和珅,倏地笑了笑。
“今日提了酒來,要與太岳父不醉不歸。”
日光明媚,院中四下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氣。
三日之后,和琳差不多已可下床走動。
經過和珅與馮英廉商議之后,今日一早,和珅便親自往英廉府來接媳婦兒跟弟弟回家了。
當然,主要還是接媳婦。
主要單單只是接弟弟什么的,直接差劉全兒過來便成了。
“不必送了,回去吧。”
英廉府大門前,馮霽雯上了馬車之后,撩開馬車簾對馮舒志說道。
“誰送你了?”馮舒志拿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道:“我也要去和宅的。”
馮霽雯臉色一凝,皺眉道:“你怎么還去?”
這孩子,怎么死皮賴臉的?
要賴在她家里了嗎?
“希齋哥還未徹底痊愈,我答應了他要再去和宅小住上一段時日。”馮舒志一副‘我懶得’與你解釋的神情,帶著小野子徑直上了后面和琳所乘坐的那輛馬車。
“你…”馮霽雯氣得一陣瞪眼。
還答應了和珅要再去和宅小住上一段時日?
這話她怎么不信呢?
“好了,他既想去,便讓他去吧。家里多個人也能熱鬧一些。”和珅笑著說道。
馮霽雯只有放下馬車簾重新坐好。
見她神情,和珅便一直望著她笑。
直到馬車緩緩駛動,馮霽雯才開口問他:“事情可查明了?”
之前他說,讓她在英廉府再住上幾日,待他查明究竟是誰在暗中監視和宅之后,再來接她回家來著。
“是十一阿哥的人。”和珅與馮霽雯直言道。
“十一阿哥?”
那不等同就是嘉貴妃的授意嗎?
和珅似是猜出了她的意思一般,解釋道:“但卻并非是嘉貴妃指使,甚至也不像是受了十一阿哥直接指派——”
這是什么意思?
“人是十一阿哥的人,但是誰在用,尚且不可知。”和珅道:“但至少眼下能夠肯定對方只是想探聽些消息,并不會有什么具有威脅性的舉動,所以夫人大可放心。只是我欲將其底細摸清,故而暫時先不宜打草驚蛇。”
馮霽雯會意地點頭,道:“日后在家中說話,稍微留意一些便是。”
弄明白背后之人究竟是誰才是重點。
回到和宅之后,馮霽雯向小仙問道:“咱們多久沒回來了?”
“回太太,應當有五六日了。”小仙算著道。
是啊,也才五六日而已。
所以,誰能來告訴她,她院子里這個孩子是誰的?
當當當當!!!!
寫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