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余下的一半兵力用于了何處?”馮霽雯順著他的話問道。*隨*夢*小*說w.suimeng.lā
他既說兩件事情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系,那么這必然是極關鍵的一點。
“彼時刑部尚書袁守侗正奉命在三日之內緝拿流匪歸案,遲遲未能找到流匪線索。而這些原本該駐守在團河行宮里的兵力,被金大人暗中調借給了袁守侗用以全力追查此案。”
“…金簡好大的膽子,竟敢仗著在朝廷親信耳目眾多,私自將兵力借與刑部辦案!”馮英廉聽得也是大吃一驚。
私自借兵,若是遭了都察院彈劾,被冠上悖逆之嫌都屬輕的。
但仔細想來,袁守侗是金簡一手扶持上去的得力幫手,金簡自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袁守侗延誤圣命,再被扒下刑部尚書那身官服來。
況且都察院的御史錢灃又是金簡的親女婿…
“一萬兵力不是少數,故而此事辦得并非十分隱秘,只是正如太岳父方才所言,金簡親信耳目眾多,又因此事未出什么差池來,故而當時并未被掀出來。”
馮英廉略一頷首,又問道:“照此說來,難不成團河行宮當日遭刺,問題是出在了金簡外借出去的這一萬兵力上面?”
“沒錯。”和珅點頭之后,卻是向馮英廉問道:“太岳父可還記得之前便覺得京郊劫匪一案有異?區區十余劫匪,竟能在刑部的追查下接連犯案,人就隱身在城外一座村落之中,刑部卻找不到一絲線索——臨到最后關頭,卻又忽然如期破了案。”
這些都是疑點。
只是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群流匪如何喪盡天良,被緝拿之后如何大快人心之上了,再加之刑部給出的說法勉強還算有說服力,故而并無人留意到辦案過程中的蹊蹺。
但和珅與馮英廉留意到了。
皇上也隱約覺察到了,所以才會順勢聽取了和珅的意見,并未立即封賞袁守侗。
“難道真是金簡撥出去的這一萬兵力幫到了袁守侗?”馮英廉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孫婿,眼中神情不明。
倘若真有這么簡單的話,和珅必然不會再在這樁案子上多做言語。
“可奇怪的是,并無人得知袁守侗動用了這一萬兵力。”和珅繼續說道:“我起初以為是袁守侗擔心借兵一事被人拿住把柄,小心謹慎地將兵力用在了暗處,可我今早去了一趟傅恒府,剛與福三公子證實過,他協助袁守侗辦案之時,從始至終也都未曾見袁守侗動用過除刑部之外的兵力。”
且經他如此一提,福康安也想起了辦案之時的諸多異常來。
“既是不用,為何要借?”馮英廉眉頭一陣跳動。
“不,他用了。”和珅莫名動了動嘴角,目光微微凝聚起,道:“他借金簡之命,不光探明了團河行宮內外的所有布防,更在這一萬兵力當中安插進了自己的眼線。”
“什么…”
馮英廉有著一瞬間的怔然。
“這便是刺客為何能輕易攻破團河行宮的防守,并對皇上當日的行蹤了如指掌的原因所在。”和珅最后說道。
馮霽雯聽到這里,已是震驚不可名狀。
這么說來,團河行宮一案幕后的主使…竟然是刑部尚書袁守侗?!
可他不是十一阿哥一派嗎?
緣何要謀劃刺殺圣駕?
“袁守侗…”馮英廉眼中也是震驚一片,不可置信地道:“袁家為山東第一大士族,在山東士子中名望頗高,朝廷對其又一直存有招攬之意,故而早年便賜下了袁家與阿桂府的親事,去年更是特允了袁守侗進京封官…”
如此龍恩浩蕩之下,袁守侗非但不存有感恩戴德之心,卻反過來不顧整個家族的興亡刺殺圣駕!
“袁守侗究竟受何利益驅使,竟敢做出此等株連九族之事來?”馮英廉不住地搖著頭,壓低了聲音道:“十一阿哥如今絕無可能冒此大險…”
此事茲事體大,縱是關上門來說一說,都讓人覺得脊背發涼。
“我已然暗中詳查過了,此事與十一阿哥并無關連。”和珅正色說道:“縱然是金簡金大人,至今也未察覺自己之前借與袁守侗的那一萬兵力之上出了問題。”
“此事乃袁守侗一人所為?”馮英廉再度被驚道:“…他怎會如此膽大包天!”
“所幸是他一人所為。”和珅莫若有所指地道:“也多虧了他如此膽大包天。”
若不然,這件案子他辦是不辦?
馮霽雯聞得和珅此言,細想他話中之意,不免覺得十分驚險。
確然。
此事若非袁守侗一人所為,而是受了十一阿哥指使的話,只怕還真不是如今尚且勢單力薄的和珅足以觸碰得了的。
而和琳,無疑也只能成為犧牲品。
好在不是。
“此前金簡曾多次在明面上授意袁守侗助我辦案,可袁守侗表面答應,暗下卻陽奉陰違,不僅未對我有絲毫助益,反倒多次與我使小絆子。”和珅邊回憶邊道:“起初我以為金簡不過客套之言,而袁守侗則是因我在刑部辦案,皇上置他堂堂一個刑部尚書于無物,他心下不滿,適才多有情緒——至今才知,他不過是在刻意阻撓我辦案罷了。”
馮英廉聽罷道:“原來還有此等內情,怎之前未聽你提起過?”
“官場之中魚龍混雜,自然是什么脾性之人都能遇得到,他之前雖暗中有些小手腳,但多不值一提,不至于真正妨礙到我,故而我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他查出京郊流匪一案上,袁守侗真正坐不住了,他才覺察到袁守侗的異常之處。
聽他如此說道,馮英廉倒有些意外。
剛涉足官場,本該是少年意氣之時,他卻能有此胸懷,看得如此之開。
不在不該計較之時與人計較,以免耽擱正事,這與其說是大度,更該稱之為明智。
馮霽雯也在看著和珅。
“金大人一直在幫爺?”她問道。
她與金簡雖然未有過接觸,但其為嘉貴妃兄長,一舉一動想必多半都與嘉貴妃脫不了干系。
沒想到嘉貴妃一面與她示好,金簡那邊在前朝竟也沒閑著。
和珅點頭。
馮英廉在一側說道:“金簡從不是會做無用功之人,他肯出手幫你,定是想拉攏于你。”
“我官職低微,不值一提,還遠不值得金家如此耗費心力。依孫婿之見,金家應是想借我來拉攏太岳父。”
“你在內務府中掌管著廣儲司,官居五品雖算不上如何拔尖,但你別忘了,你如今另一頭可是掌管著崇文門稅關衙門,這只怕才是金簡最為看重的。”馮英廉看著孫婿,提醒道:“可黨爭一流,自古以來便非忠直之臣所為不說,更非自保之道。你向來心思通透,理應懂得這個道理。”
“孫婿明白。”和珅虛心應下。
只是與馮英廉的耿直不同,他有著自己為人處事的一套原則。
但他絕不會越過黨爭這一條線。
馮英廉也信得過和珅的頭腦,點了點頭就此按下了這個話題,接著案情繼續說道:“可說到最后,眼下尚有一事難辦。”
一直在一側旁聽的馮霽雯也猜出了馮英廉的憂慮。
“十一阿哥與金簡只怕沒那么容易會任由你來處置此案。”馮英廉說道。
雖說袁守侗謀劃刺殺圣駕,并非得十一阿哥授意,但袁守侗確是金簡一手扶持到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上。
且更加說不清的是,金簡不漏聲色地暗中借了一萬兵力與袁守侗,而正是這一萬兵力讓袁守侗鉆足了空子。
此事當真被和珅抖露出來的話,金簡哪怕真的沒有一絲悖逆之心,卻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十一阿哥只怕也難逃被皇上猜疑的下場。
他們豈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和珅便坐等著自己被牽扯進去?
馮英廉面露憂色。
此番和珅查清此事,竟還不知是福是禍。
可和琳又斷不可能不救。
和珅不置可否,似乎并不以此為憂。
他道:“可關鍵在于十一阿哥與金家同此事并無任何干連——他們若真有心遮掩,反倒會引火燒身。”
“利弊權衡之下,難保他們不會為保周全而鋌而走險。”
“興許會吧。”和珅笑了笑,并未否定太岳父的話。
還笑?
馮霽雯一瞧見他這種狀似隨意的笑,便覺得這廝八成又要算計誰了。
而馮英廉聽罷和珅這句“興許會吧”,不由語結了一瞬。
興許會吧?
這不是句廢話么?
面對如此沒有意義的回應,他竟無言以對。
唯有又問:“如今你手中都有哪些證據足以證明袁守侗有謀劃刺殺之嫌?”
“除了袁守侗與金簡借兵卻未用在追剿流匪之上這一條之外,暫無其它確鑿之證。”和珅答完又補充道:“倘若福三爺愿意出面作證的話——”
馮英廉眼角一陣抽動。
就這一個在金家與十一阿哥的勢力操控之下,根本起不到什么卵用的證據,卻還得建立在福康安愿意出現作證的前提之下才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