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跟她們有什么不同嗎?”紫云顯得渾不在意,“到底我阿瑪與額娘已經代我相看過了,他們既都同意了,想必人是可以的。”
“可是…”
“好了別說了。”紫云打斷了伊江阿的話,有幾分不悅地看著他說道:“反正事情都已經敲定了,難道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祝賀我么。凈在這兒潑我冷水算怎么回事兒?我說你這人損的未免也太不是時候了吧?”
伊江阿:“…”
他哪里是在損她?
他分明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她過得順心如意。
可是…
伊江阿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點了點頭道:“是我問的太多了,格格莫要放在心上。”
突地見他此般正經起來,紫云卻覺得說不出的不自在,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沒覺得你是在多管閑事兒…你別誤會。”
伊江阿只又點頭“嗯”了一聲。
氣氛有幾分凝結的尷尬。
紫云覺得這情形委實很有幾分莫名其妙,她從不知她與伊江阿之間竟也出現如此令人別扭的情況。
他瞧著似不大高興,興是她方才的話說得重了吧?
可她不也跟他解釋自己沒有那個意思了么?
尋常時候也沒見他如此小心眼兒過啊…
望著伊江阿強掛著笑意的一張臉,紫云越想心中越亂,下意識地便想打破或是逃離這種情景,是以咳了一聲道:“那你先坐著吧,我去瞧瞧月牙兒她究竟在忙活什么呢,有沒有我能搭上手兒的…”
說著便站起了身來。
伊江阿沒有說什么,只轉頭目送著她與丫鬟離開了前廳。
而后,便是漫長的失神。
臨近晌午頭兒,被派去英廉府報信兒的虎子方才遲遲歸來。
而令馮霽雯意外的是,馮英廉與馮舒志竟也過來了。
“本也是打算次日登門的,這樣也符合規矩些。但轉念一想,又沒旁人,不爭這一日半日的,剛巧今日休沐閑來無事,干脆就直接過來了。”老爺子剛被請進前廳中,見著孫女與孫婿,便笑著問道:“這不請自來的,可別是沒準備我們爺倆兒的那碗飯吧?”
和珅聞言答道:“縱是真沒準備,那小婿即便是不吃這一餐飯,也斷沒有令太岳與小舅爺餓肚子的道理。”
馮英廉聞言被逗得開懷發笑,馮舒志卻悄悄撇了撇嘴。
這油嘴滑舌的,難道長姐要他跟和珅學的便是這個么?
若真如此,他才不要學呢。
“不過是加兩雙筷子的事兒,幸得菜沒上齊,這會兒還沒來得及動筷呢。”馮霽雯笑著講道:“飯廳里還有其他客人在,有什么話容后再談也不晚,祖父不妨先過去入座吧。”
馮英廉滿含欣慰地看著面前并肩而立的孫女與孫婿,笑著點頭道好。
午飯準備的極為豐盛,馮霽雯卻沒落著上桌兒,而是回了椿院。
一來今日有伊江阿這個外男在,多少有些不便,二來則是紫云也提議回椿院用,省得麻煩。
閨蜜二人坐在堂屋里邊吃邊聊,紫云忽而喟嘆了一聲,道:“當初你要嫁給和珅,我那時真是打從心眼兒里一萬個不贊同,只擔心你嫁過來之后會跟著吃苦…現在可好了,總算放下心來了。你的眼光,倒還真的不錯。”
馮霽雯聽了忍不住笑道:“如此倒是勞你為我擔憂這么一場了。”
“只愿日后你這日子能越過越好。”紫云卻沒露笑,一邊拿筷子往嘴里送飯,一邊口氣認真地道:“以前還不覺得,可如今再看,才覺得這個和珅確是個值得托付之人,甭管什么才學不才學吧,但我瞧得出來他待你是發自真心的好。”
馮霽雯聽得一愣。
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是啊。”
平心而論,和珅待她確實不錯。
而這種不錯,他從起初便與她解釋說明過了,乃是出自于他所謂的‘為人夫婿該盡之責’。
所以只怕不是紫云眼里所理解的那一種好。
但二人本就是名義夫妻,圖得便是相互之間的相敬如賓,他待自己盡責,她自然也是以彼還之。
“月牙兒,我說句你可能會不高興的話。”
馮霽雯笑道:“說來試試我會不會不高興。”
紫云停下夾菜的動作,抬起頭來看向她,猶豫了一下方才道:“我就是想說…你當初喜歡福康安喜歡的那么不給自己留退路,可謂用情極深,那時你選擇嫁給和珅,可有想過自己日后對著一個不喜歡之人,日子會過得很艱難嗎?”
按理來說她不該再提起這些往事,可她實在忍不住想知道。
馮霽雯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喜歡福康安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她唯有將自己設身處地地試著想象了一番,然而卻無力地發現,她根本沒有辦法做到讓自己去想象自己曾喜歡過福康安那個家伙。
這實在太有難度了…
見她沒回答,紫云便當她是默認了。
幽幽嘆了口氣,道:“不瞞你說,我如今便是這種心境,總覺得于家這門親事雖好,卻讓我看不著一絲一毫對日后的期盼,想一想,只覺得暗無天日。”
罷了又道:“可倘若這個于齊林若能有和珅待你一半的好來對待我的話,我也就無憾了。”
“這可說不定。”馮霽雯笑著安慰道:“保不齊他待你更用心呢。”
這話在紫云做決定前,她絕不敢輕言,因怕有誤導她做選擇的成分在其中。
可如今紫云既要訂親了,那么這些話便只是心存好意的祝福了。
總不能眼睜睜地瞧著她還沒嫁過去便一副心灰意冷的態度。
許多時候,你拿何種心態待之,生活便會以何種心態回報你。
在無法改變環境的情況下,一個樂觀向上的心態至少是有利而無害的。
紫云聞言笑了笑,“真有你說的那么好,那我還能求什么呢?他若肯全心待我,我自然也不是那等不識好歹之人。”
只是一想到劉鐶之,仍覺得心口處壓抑又抽疼。
甚至還有幾分不知收斂的歡喜。
心意這種東西,實在令人難以揣測,又無法加以控制。
“你喜歡和珅嗎?”她忽然壓低了聲音,睜著一雙黑亮而又憧憬不減的眼睛問。
馮霽雯愕然。
他們就是暫時搭伙兒過日子…
“我指得是像你當初喜歡福康安那樣喜歡。”紫云又補充了一句。
馮霽雯覺得更為難了。
她根本沒喜歡過誰,更別提是跟誰一樣不一樣了。
“不喜歡?”紫云緊緊盯著她的神情。
“也不是…”
“那就是…沒那么喜歡?”
“我…”馮霽雯哭笑不得,無法回答。
“那你有沒有信心日后像喜歡福康安那樣喜歡他?”紫云追問個沒完沒了。
她覺得自己與馮霽雯之前的經歷十分相像,故而總忍不住想從馮霽雯身上重拾對未來的信心。
馮霽雯越聽越覺得她的話天真又純粹。
還問她有沒有信心…
喜歡這種事情,又不是考試,努力一把便能夠達成目的。
雖然她也不大懂,但有些東西她還是想跟紫云講一講。
“我認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縱是在感情中,也不能拿所謂的前者來衡量后者。若真心投入了第二段感情,想必前一段已是過眼云煙了,更不值得去作比較。若不然,對當下之人豈不是太不公平,也太過于不尊重他人了嗎?”
紫云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是笑著嘆了一口氣。
她現如今腦子里顯然還是裝著劉鐶之的,故而才會拿未發生的人和事都要與他來作比較。
如此確實太自私了。
馮霽雯又道:“興許每個人的想法不同,總而言之,我還是之前那些話,能讓兩個人好好過日子的不單單只有你一直想要的兩情相悅,還有其它許多東西,譬如…”
“譬如你之前便跟我說過的相敬如賓唄?”紫云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讓我往其它好的地方看,不要腦子里總裝著這些幼稚天真的情情愛愛什么的,對是不對?”
見她恢復了原樣,馮霽雯也半真半假地笑著說道:“大意如此。”
她只是想見紫云能夠活得輕松一些。
那些虛無縹緲,難得一見的兩情相悅,有固然是錦上添花,可若沒有,也總不能因此對生活懈怠,覺得人生都跟著無望了。
人活著,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事情值得去做呢。
“總而言之,認認真真地對待當下,其余的,便讓它順其自然吧。”
“那你覺得我當下該做什么?”紫云看著她問。
“吃飯。”
紫云噗嗤一笑,強裝著正經的口氣道:“那就聽你的!”
椿院里的下人多去了前院伺候,只留了個小茶和紫云帶來的阿歡守在堂屋門外。
這倆丫頭這會兒正盯著面前的和珅犯愣。
小茶覺得很后悔。
自己方才怎么就一時鬼迷心竅地聽從了大爺的話,沒有進去跟太太通傳呢。
就因為大爺美名曰:勿要打攪夫人與格格說話。
所以…這就是您光明正大地站在這里偷聽太太說話的理由嗎?
小茶很想問。
但她不敢。
她方才隱約聽到了紫云格格似乎在問太太喜歡福三爺之類的問題…
那時她是打算闖進去通傳來著,可一來起初沒進去,彼時進去也晚了…二則,原本可能沒什么,然自己這么一慌,不正是替自家太太顯得心虛了嗎?
娘常常教導提醒她,這世上最蠢的人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人。
自己揭自己的短兒。
她雖然不聰明,可也總不能淪落為世上最蠢的人吧?
但同時她又十分地害怕。
害怕因為此事害得大爺與太太生出矛盾來。
她雖然壓根兒不懂夫妻間的相處之道,也不懂大爺為什么會為太太之前的事情不悅,但是娘之前萬般囑咐過,椿院里的丫頭誰都不許在太太跟大爺面前提起太太之前與福三爺之間的往事,哪怕一字半句也不成。
由此可見此事的嚴重程度。
“大、大爺…”小茶有些結巴并小聲地問道:“現在可以進去…去跟太太通傳了嗎?”
負手而立的和珅淡淡一笑。
“不必了。”他含笑道:“也沒什么要緊事,便不耽誤夫人與格格用飯了。”
話罷,便轉身離開了椿院。
望著和珅離去的背影,小茶原地傻站了片刻之后,陡然抿唇進了堂屋內。
馮霽雯正和紫云談論著菜色,聽得小茶噔噔地快步走了進來,還沒來得及去看,就聽得結結實實的一道“撲通!”聲在身側響起。
這一瞧,竟是見小茶二話不說跪倒在了桌邊,眼睛也是紅的。
二人都被她這突然而巨大的動靜給驚了一跳。
好家伙,這干嘛呢?
“怎么了這是?”馮霽雯正色問道:“出什么事了?”
“太太,奴婢死罪!”
見她滿臉皆是無顏活在世上的沉重之色,馮霽雯內心不由地一陣心驚肉跳,不知到底發生了何等嚴重之事。
可天塌了也得頂著,沒有逃避的道理:“有話快說,別賣關子。”
“方才大爺來了,沒讓奴婢進來通傳,奴婢一時糊涂就真的沒進來向太太通傳!”小茶忍淚道。
馮霽雯聽得一時反應不過來。
做下人的聽主子的話,有什么不對?
下意識地往門外望去,一面問道:“爺過來了?”
“又走了。”小茶癟著嘴,拿一副懼怕的口吻道:“奴婢估計著方才太太與紫云格格的談話,都被大爺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平常人她還沒那么肯定。
可她知道和珅習武,聽力必然要比尋常人好上許多。
“就這些?”馮霽雯皺眉問,見小茶如此,她還當怎么了呢!
什么叫就這些?
這些還不夠嗎?
不光小茶愣住,就連紫云也道:“你心怎么那么寬?這可是大事…”又一臉焦急后悔地道:“但說回來這事兒都怪我,若不是我多嘴提什么福康安的話,也不會如此了!不行,總不能因為我讓你們夫妻倆生隔閡…我這便親自與和珅說清楚去,免得他誤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