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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死磕到底

  程淵身后馬上的一眾綠營騎兵已是紛紛變了臉色。

  程淵面上卻無太多表情,只抬手示意他們勿要多言。

  他看向被眾人攙著的于齊賢,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于敏中的兒子。”

  不愧是于敏中的兒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

  “放肆,竟敢直呼于大人名諱!”于齊賢身側的阿林保聞言一臉驚怒地伸出手指指向程淵呵斥道。

  這人膽兒可真肥!

  聽得對方口氣如此不敬,于齊賢也沉著一張臉逼視著坐在馬上居高臨下打量著他的程淵,冷聲質問道:“你是哪個營里的?”

  他竟不知京城綠營兵如今竟是囂張至此,連他的父親都不放在眼中了!

  ‘接連受挫’的于齊賢這廂怒氣騰騰地等著對方報上名號,日后好給予一番教訓報復,程淵這邊卻是理也未理,仿佛是根本沒有聽見他那聲質問一般,只正色對下屬命令道:“聚眾鬧事,將他們逐個縛起,拿我的手令押回京衙處置。”

  什么?!

  于齊賢等人臉色大變,只覺得這‘綠營兵頭’定是個瘋子!

  竟然要綁他們送去衙門?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你知道于公子是誰嗎!”汪黎雋大聲地嚷嚷道:“于公子是當朝軍機大臣于大人之子!你敢綁于公子,不想活命了吧!”這要綁他們的瘋子只怕方才是沒聽清于大人的名諱吧?

  而見程淵身后的一眾騎兵真的下了馬要上前綁人,四下的氣氛立即變得聒噪混亂起來。

  于齊賢身邊的隨從甚至有要拳腳相向的跡象。

  一名綠營兵冷著臉折斷了其中一人的手臂,高聲呵斥道:“我們大人乃是云南提督程將軍!今日特奉皇上口諭前來巡視京郊內外兵防!”他一口京話里帶著云南話的味道,聽起來兇極:“你們誰再敢不服管教,可別怪我腰上的大刀不長眼睛!”

  這些人都是跟著程淵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兵士,什么腥風血雨沒經歷過,眼前這些仗著家中勢力跟他們吆三喝四的官宦子弟,他們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放在眼里。

  真出手教訓幾個,還真沒人敢說什么。

  他這句話撩出去,四下驟然就安靜了下來。

  不光是因為那句兇神惡煞的威脅。

  更是他先前道出的來人身份!

  云南提督程大人?

  程淵!

  眾人此際再看那位始終坐在馬上的男人。眼神皆是紛紛變了,臉色亦多是青白交加,驚懼非常。

  他們中幾乎沒人不曾聽聞過這位程將軍的事跡傳聞。

  卻是做夢也想不到,頭一回真切地見著這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令人聞聲色變的封疆大吏竟會是在如此情形之下!

  完了…

  這回真的玩兒大了。

  被綁了送衙門事小,可冒犯了這位一等公卻是事大!

  方才曾出言辱罵過程淵的幾個人個別沒出息的幾乎要嚇得當場昏厥過去。

  就連于齊賢也頓時滲出了滿頭的冷汗來,不知是摔疼了還是被驚住了的緣故。

  沒人敢再有任何抵抗,臉色慘白地任由兵士們縛起雙手。

  小茶興致勃勃地上前幫忙。

  她最喜歡做的就是這種事情了。

  望著被兵士們押著離開的一眾背影,馮霽雯和琳等人上前向程淵道謝。

  下了馬的程淵搖搖頭。道:“如今京中這些子弟間的風氣,當真敗壞至極。今日之事,我會命人著重處理,必讓他們長個教訓,下回不敢再犯。”

  任由他們是誰的兒子都不好使。

  “多謝程世伯。”和琳又道了句謝,卻一直未曾抬起頭。

  程世伯常常教他男子漢立于世要頂天立地,若是他知曉了自己方才的懦弱妥協之舉,八成是會覺得他沒用吧?

  程淵不知他的想法,只道:“下次若再遇到同樣之事,只管報官處理。不必藏著掖著,同這些蛀蟲們對峙縱然討不得好,卻也要放到明面上來。若不然,只會讓他們覺得你軟弱好欺,從而變本加厲。”

  這同馮霽雯的想法不謀而合。

  和琳應了句“知道了”,心下默默思索反省著。

  程淵卻若有所查地轉了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馬車。

  馬車旁,站著一主一仆模樣的兩個人。

  仆婦低著頭站在那里,頭罩冪籬的主人卻是背對著他的方向,看不清面容與神情。

  程淵只覺得那背影透著一股落寂。

  這種落寂讓他沒由來的心底一空。竟生出了幾分莫名的焦急與不安來。

  這是前所未有的。

  “那位夫人是?”他忍不住出聲問道,問罷忽然意識到行為欠妥,有冒昧之嫌,卻竟一絲也不后悔。

  他想知道對方的身份。

  馮霽雯一怔之后。方才答道:“那是靜云庵里的況太妃娘娘,出宮清修多年。”

  得到答案的程淵反倒沒了方才的那種不安。

  他多年不曾回京,對于先皇留下的嬪妃身份去向并不了解,是以也不知這位況太妃是何人也,到底只是點了點頭,壓下心底異樣。收回了目光來。

  他尚且有公務在身,并未再繼續久留在此。

  程淵離開后,玉嬤嬤扶著況太妃動作遲緩地上了馬車。

  “嫂子。”和琳沒急著上馬,而是來到了馮霽雯面前。

  正欲和紫云上馬車的馮霽雯停下腳步,看著他問道:“怎么了?”

  和琳低了低頭,不甚自在地道:“謝謝嫂子方才幫我解圍…”

  他的口氣有些羞愧。

  他作為一個男子,還反過來需要嫂嫂一介女流出面保護。

  真是丟臉。

  “謝什么。”馮霽雯笑了笑,道:“方才程世伯的話你可都記下來了?下回再有同樣的事情,記得不要處處退縮,任由他們欺負。人之所以要學著隱忍,是因為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至于讓事情變得更糟,可若你一味的隱忍換來的卻是對方變本加厲的欺凌,便是適得其反了。”

  像于齊賢那種人,你越是隱忍。他們越是有的是壞法子來折騰你。

  這回真給他們跪了,不光是和琳心理上會留有陰影,他們下回只怕還有更過分的手段要求要提出來,沒完沒了。

  見和琳面容復雜不語。馮霽雯也不作多言,只總結了一句:“忍無可忍的時候,同他們死磕到底也就那么回事兒,用不著怕的。”

  實在是沒必要去害怕,你們哥倆兒日后的前途。不知要甩那姓于的孫子多少條街呢。

  馮霽雯在心底默默補了一句。

  和琳卻險些被她那句‘死磕到底也就那么回事兒’給震住了,一時有些發懵地想:嫂子這孤注一擲的氣魄,還真讓人望塵莫及啊…

  馮舒志也愕然抬首看向長姐。

  遇事死磕到底什么的…這真是一個女子該說的話嗎?

  “沒錯兒,就聽月牙兒的!于齊賢他們這類人就跟狗似得,你越怕他就越是囂張!”紫云在一旁說道,末了似怕和琳對方才的事情還懷有不自在的情緒,便笑著轉開了話題道:“怎么光謝你嫂子,不謝我啊?方才若不是我及時提醒你,你只怕要吃于齊賢一記狠鞭了。”

  和琳臉一紅,忙地向她揖了一禮:“多謝紫云格格。”

  “希齋哥。長姐和格格說的都有道理,往后你莫要任由他們欺負了。”馮舒志回想起方才的情形,還覺得余怒未消。

  和琳表情復雜地點了點頭。

  這些他之前從未意識到的道理他已是記下來了,可是他眼下擔憂的卻是:“今日之事,不知是否會影響到大哥進宮選侍衛一事…”

  他向來也不是個膽小怕事的人,若是他自己一人,全部豁出去也不怕什么,可他最怕的就是連累到兄長。

  那要比他被人欺負還要來的讓他難過。

  “他于齊賢不過是個軍機之子,遠遠談不上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平日里仗著家中蒙蔭在私下橫行些還且罷了,可若想將手伸到官場上。還差得太遠。”馮霽雯似笑非笑地道:“更遑論今日之事,他自保都且來不及,哪里還騰得出手去為難你大哥。”

  她這番話猶如定心丸一般,和琳聽罷頓覺安心不少。

  “舒志。”

  聽到長姐喚自己。馮舒志抬起頭來。

  “今日回府后,記得將事情的原委前后告知祖父。”馮霽雯講道:“越仔細越好。”

  把于齊賢怎么無事生非,刻意為難,甚至到最后還要動手傷人這些事情,都要事無巨細地告訴老爺子。

  有時候,跟家長告狀是很有必要的。

  尤其是。這個家長像她家老爺子一樣極喜歡護短。

  他于齊賢既然敢做,那就必須要承擔后果。

  今日之事,遠遠還沒完。

  馮舒志思索片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繼而問道:“那咱們還去游湖嗎?”

  原本好好的興致,就這么被人給破壞了。

  “怎么不去?”馮霽雯揉了揉他腦袋上的瓜皮小帽兒。

  一行人重新上路。

  只是馬車中的氣氛,卻同馮霽雯料想中的不太一樣。

  她本以為上了馬車之后,等著她的便是太妃不悅的訓斥——此事她雖然是有著自己的考量在,可確實有幾分極端,依照太妃素日里對自己的教導來看,必然是不會贊成她這種硬碰硬的應對方式的。

  可太妃竟然沒有罵她。

  別說是罵了,就是說也沒有說上一字半句。

  這讓原本做好了等著挨罵的心理準備的馮霽雯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望…

  反倒是紫云,因為方才的事情而久久無法平靜下來,一會兒憤怒地指責于齊賢等人的惡行,一會兒幸災樂禍地估測著那群子弟們的下場——

  最后又說起了及時出面穩住局面的程淵。

  “程淵大人真是了不起。”紫云一臉崇敬地說道:“那群小王八羔子們一聽著程大人的名號,嚇得話都不敢說了!起初還個個兒了不得的跟要上天似得,一下子全都慫了!真是軟蛋!”

  說著輕輕捅了捅馮霽雯,興致勃勃地道:“月牙兒你還記得上回在西郊馬場的事情嗎?那匹把福康安踢昏的瘋馬,就是程大人一手制服的呢!”末了又道:“怪不得我二表哥他們都那么尊崇程大人。”

  馮霽雯笑著點頭:“程大人戎馬半生,自然不是尋常人可比的。”

  “是啊。”紫云點點頭,忽然感慨了一句:“不過我聽說程大人在戰場上馳騁多年,至今都未成家呢——為了朝廷,是把自己的大半輩子都給耽擱了,也真是可嘆。”

  這一點馮霽雯倒是不知曉的,眼下聽聞不禁也有幾分唏噓。

  玉嬤嬤悄悄扶了扶況太妃略有些顫抖的手。

  馬車行走在略有些崎嶇的山路間,車廂顛簸中,不知是誰輕輕喟嘆了一聲。

  二月中,正是踏春的好時節。

  雁棲湖畔,前來泛舟游玩的踏春客們不在少數。

  馮霽雯等人在岸邊正欲登舟下水,卻見一旁剛停靠至湖邊的一艘畫舫上,躬身行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踩著甲板踏上岸來,一襲寬袖青袍顯得極文氣。

  紫云腳下動作陡然一僵,眼中的驚喜似要奪眶溢出來。

  馮霽雯留意到她的動作,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她們竟然在此偶遇著了劉鐶之。

  可劉鐶之并不是獨身前來游玩的。

  下一刻,她們又見船艙之中又行出了一道女子纖細的倩影來。

  對方身姿柔弱,一身湖藍色裙衫繡著點點白梅,發髻間兩支白玉釵墜著細流蘇,清冷的氣質格外脫俗。

  竟然是金溶月。

  紫云臉上神色驟變。

  劉公子何時也同金溶月走的這般近了?竟還作伴同行泛舟踏青!

  她既是震驚又是失望。

  “今日出來這趟實在算不得盡興,待來日叫上幾個樂師作伴,備上美酒,趁夜賞看夜景方算不辜負這大好春光——”男子帶著笑意的說話聲自畫舫中傳出,須臾,便又有一名年輕人撩起衣袍下擺上了岸來。

  “若讓爹知道二哥你成日只惦記著游玩尋樂,只怕又少不得一番訓飭。”金溶月看向他說道。

  原來金亦禹也在。

  金亦禹同劉鐶之交好,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實。

  金亦禹同好友出來游玩帶上了胞妹,也沒什么可圈可點的地方。

  紫云豁然松了一口氣,臉上頓時又掛滿了遮掩不住的笑意。

  “月牙兒…”她拉住馮霽雯一只衣袖,迫不及待地說道:“咱們過去打聲兒招呼吧。”

  而她話音剛落,就聽得金亦禹的聲音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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