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御膳房里新出的冰皮兒糕,吃著既不干口,也不過分甜膩,試一試合不合胃口。”
“這用來泡龍井的水是今個兒一早玉泉山那邊剛送進宮來的泉水,可嘗的出這茶香格外地清甜嗎?”
馮霽雯倍覺受寵若驚,全程只顧著點頭了,其實并沒怎么嘗出這些東西的味道來。
而嘉貴妃卻只是與她如此閑聊著,從點心茶水聊到首飾衣著,說著說著,還讓宮女取來了一只淺粉色的水玉鐲子要贈予她。
“這是上個月西域那邊往宮中剛送過來的年禮,萬歲爺挑了幾件兒送來了景仁宮,雖也都是上等的佳品,可這顏色卻嫩的不像話,本宮這歲數了也著實戴不出去,一直壓在那兒未免可惜的慌。馮小姐正當花兒一樣的年紀,與這清粉之色最是相宜不過了。就拿回去,隨便戴著玩玩吧。”
嘉貴妃笑著與馮霽雯講道。
馮霽雯內心已是要呆了去。
這與自己原本設想的情形全然不同,嘉貴妃這親和到離譜的態度,除了令她極為意外之外,更讓她心底疑竇叢生。
手底下掌著六宮事宜的人物,怎會無緣無故地來討她一個小姑娘的歡心?
若非是她已不具備選秀的條件,她當真是要懷疑這嘉貴妃是有意要將自己招入麾下,亦或是干脆要把她內定為兒媳婦了…
這不由讓她想到了上回景仁宮宴散席之后,這位娘娘留了自己單獨談話,態度亦是極和善,只是那時的拉攏之意卻也遠不如眼下來的這般明顯。
可是,拉攏?
她一個名聲惡劣的普通官家小姐。究竟是有什么地方值得嘉貴妃來特意費心拉攏的呢?
馮霽雯著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越是如此,這東西越不能收。
她出言,態度恭謹的一番婉拒。
雖然嘉貴妃眼下并未表現出自己的所圖來,但總歸拿人家的手短,誰曉得這只鐲子收下來之后,日后須得她做什么事情來償還?
再者說,她也不是太喜歡粉色…
嘉貴妃看了她一眼。拿長輩特有的慈和語氣笑著道:“本宮膝下沒個女兒。年紀一大,見到性子好的小姑娘總忍不住想要親近親近。橫豎不過一只鐲子罷了,馮小姐不必要想的過多。只管放心收下吧。”似看出了馮霽雯內心的擔憂一般。
嘉貴妃面上一片溫和的笑意,眼底卻含了一抹探索之意。
覺察到她目光中的探索,馮霽雯壓下心底隱隱的不安,垂了垂首。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小姑娘模樣來:“娘娘能喜歡臣女,臣女實在惶恐…這鐲子也很好看。只是出門之時,祖父多番交待過,不許收下宮里主子們賞的東西。”
活生生就是一個口無遮攔的小姑娘模樣。
縱然家中長輩當真如此交待過,可當著她的面兒。竟也如實道出?
嘉貴妃眼中笑意漸濃。
是她想的太多了。
還以為是這馮小姐忽然之間變得聰明起來了。
馮英廉同阿桂還有傅恒都乃是一個路子上的人,死守著那什么只對當今皇帝盡忠的規矩,讓他們動搖一下立場就好比是要了他們的老命一般——如此力求中立的老古板。會在孫女兒進宮之前交待這些莫要同宮中的主子們走的太近,不可接受賞賜之類的囑咐。倒也合乎常理。
想到這里,嘉貴妃便也不再執意要將玉鐲贈予馮霽雯。
而是讓宮女裝了幾樣兒糕點給馮霽雯帶回去。
這一回,馮霽雯倒是沒有拒絕。
幾碟糕點而已,無可厚非。
凡事做的太死,反倒適得其反。
待離了景仁宮的殿門,馮霽雯渾身那種如履薄冰一般的緊繃感適才消緩了一些。
嘉貴妃雖今日沒有為難她,甚至還有拉攏之意,但這于她而言非但不能打消她心底的戒備,且更令她豎起了提防之意來。
因為她雖不聰明,卻也極曉得天上不可能白白掉餡餅兒的道理。
而她自身,是萬萬不愿與宮中之人走的過近的。
不管嘉貴妃目的何在,她都不愿踏進這汪晦暗不明的深水中來。
馮霽雯一面回想著方才在耳殿中嘉貴妃的一言一行,一面思忖著回府之后,要詳盡地將經過告知祖父,也好問一問他的意見。
平日里外頭那些毛孩子她且還勉強能夠應付的過來,可嘉貴妃這種段位的人物,以及宮中這些彎彎道道的關系牽扯,她卻實在是太過不擅長了。
只盼著嘉貴妃對她方才的表現極不滿意,認為她是塊兒不可雕琢的朽木,實在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可言,日后再不會召她入宮來嗑什么瓜子兒了才好。
馮霽雯這廂暗自祈禱之際,卻聽得前方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響。
主仆三人以及引著她們出宮去的太監皆下意識地半抬頭望去。
四名宮女擁簇著一名著桃紅色宮裝的女孩子正往此處走來。
馮霽雯隱隱認出了來人,守著規矩往一側避去。
在女孩子經過身側之時,微微矮身一福。
“怎么是你呀?”
女孩子竟駐了足,口氣驚喜地問道:“今個兒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嗎?你怎么進宮來了?”
馮霽雯沒料到她還記得自己,且還停下了與自己說話,一怔之后方才答道:“回公主,臣女今日是受了嘉貴妃娘娘的召見,入宮陪娘娘說話兒來了。”
“哦…”女孩子笑著點頭示意了然,卻又往馮霽雯面前近了一步,道:“你還記得我嗎”
口氣莫名地有些神秘。
馮霽雯聞言只覺得這位小公主是宮中少見的天真可愛,面上不禁就帶上了些許笑意,微微抬起了頭來,望著她道:“臣女自然記得公主。那日在御花園中,曾是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的。”
“哎呀…不是。不是這個。”和恪皺了皺淡淡的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睜的格外分明,直直地看著馮霽雯道:“你再仔細瞧瞧…是不是見過我的?”
馮霽雯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解。
見她未語,和恪頗為失望。
她張口欲言,然話到嘴邊卻又忽然咽了回去。
她想到了七姐姐的囑咐。
她落水之事,是不可與外人宣揚的。
七姐姐還交待了她。此事讓她不必過問。七姐姐自有七姐姐的考量在。
她這幾年來給七姐姐惹的禍已經足夠多了,額娘臨走之前交待她的,便是要聽七姐姐的話。
和恪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是稍作猶豫之后,忽而抬手取下了頸間綴著的那塊如意鎖。
鎖身是由一塊翡翠雕琢而成,顏色綠油油的透亮兒,用兩根兒紅繩結在一起穿過。
“我把它送給你。日后你若有什么難處的話,可以帶著它來宮里找我。”和恪拉起馮霽雯一只手。不待其反應,便將東西塞了過去。
她在宮里雖說不能呼風喚雨,但這個承諾,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馮霽雯不明所以:“公主。這…”
不待她說完,和恪便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道:“我還趕著去給娘娘請安,就不同你多講了。你可莫忘了我同你講的話——不管多久,都作數的!”
話罷咧嘴一笑。也不留給馮霽雯再開口講話的機會,便帶著一行宮女腳步匆匆地往景仁宮去了。
馮霽雯望著手心里的如意鎖,笑著嘆了一口氣。
躲過了嘉貴妃,卻沒躲過這小公主。
“和恪公主還真是有心…竟還記得上回姑娘幫她找貓兒的事情呢。”小仙小聲地說道。
待馮霽雯回到英廉府,已是晌午時分。
被丫鬟扶著下了馬車,往府門前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卻是瞧見府門一側的石獅旁,停著一大一小兩輛馬車,各有車夫看守著。
這大中午的,家里莫不是來客人了 馮霽雯漫不經心地隨意一想,只當是祖父在朝中的同僚前來拜訪,并未有放在心上。
剛帶著兩名丫鬟跨過門檻兒,迎面卻有一名年輕男子從府內行出。
對方一襲深駝色的粗布棉袍,身材清瘦卻十分高挑,右手中拿著兩本冊子正往前走,見到帶著丫鬟入府的馮霽雯,便退了一步側開身子讓路,卻不低頭,挺直著脊背目不斜視,一張普通的面孔之上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冷硬之氣。
在經過他身側之時,馮霽雯拿余光多看了他兩眼,卻未作停留。
待馮霽雯剛行過,他便轉身提步出了英廉府。
馮霽雯卻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查地回頭看去。
年輕人似是步行而來的,出了英廉府便直接走了,卻連背影都給人一種一絲不茍之感。
“姑娘在看什么?”小仙疑惑地問。
“方才那人看著有幾分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見過的。”馮霽雯若有所思地說道。
小醒看了她一眼。
“那是書齋里新請來管賬的先生,據說是丁先生的好友,半月前剛引薦過的。”她說道:“奴婢去管家那里取東西時,曾與其見過一面。”
今日想必是報賬來了。
當時小醒只覺得此人一舉一動都清高的不像話,滿身的書生意氣,令人十分地不舒服。
馮霽雯聽罷了然地點了點頭。
想是偶然見過吧?
才會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她便未再將此事放在心上,然在來至前院之時,卻聽早早侯在那里的丫鬟稟道,說是府里來了客人,正與老太爺在客廳談話。
這是怕她貿然過去打攪到了,讓她回避一下的意思嗎?
馮霽雯正要點頭,卻又聽那丫鬟笑著說道:“靜云庵里的況太妃娘娘今日也過來了,是專程來看姑娘的。方才老太爺招待罷,便讓人請去了棠院,這會子應是正等著姑娘呢。”
馮霽雯訝然。
太妃竟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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