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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熱血報國家 求報同袍仇(中)

  城東墻上。

  麴章提槊,領著親兵,急忙往跳上城頭的秦軍兵士那里奔去。

  上城的秦卒不多,只有這一架云梯的秦卒沖了上來,而且最先僅兩三人,跟在這兩三人后,也不過又才有四五人。但是,人雖少,這幾個秦卒卻皆是秦軍的一等猛士,并人人披掛重甲,守卒的刀、槊等兵械,根本無法傷及他們。

  上到城墻以后,此不到十人之數的秦卒立刻組成了一個半圓形的陣,弧形沖外,護住了云梯搭在城頭的部分。云梯上的秦軍兵士,見到此幕,無不士氣振奮,加緊了攀爬。

  麴章趕到時,那七八個組成半圓陣的秦卒已經算是在城頭立住了腳。

  周圍的守卒盡管也有用鐵槌的,然不及這幾個秦卒勇猛,根本就近前不得。

  數具守卒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半圓陣前。

  三二十個守衛此段城墻的隴卒,或端槊,或執刀、槌,圍在半圓陣三面各數步以外的距離。

  三四個近處的隴卒弓箭手知道自己的箭射不透那幾個秦卒的鎧甲,索性不去射他們,而是改從側面,往云梯上正在奮力往上攀援、以支援和擴大戰果的那些秦卒身上射去。

  麴章大步而至,喝令說道:“讓開!”

  那三十來個隴卒一邊握住兵械,盯著組成半圓陣的那幾個秦卒,做出進攻的架勢,一邊朝兩下略退,讓開一條道路。

  麴章一眼看見了那幾個秦卒身上的白甲,當即便把手中的步槊丟給親兵,接過鐵槌兩柄,雙手各持一個,大呼了聲“嗐”,側身以肩撞向半圓陣的正面。

  組陣的秦卒,沒有拿長兵器的,用的都是刀、槌,以環首直刀居多。

  兩柄直刀、一柄鐵槌,或砍、或掃,打在了麴章的甲上。

  迸出火星,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麴章是用左肩撞向的敵軍半圓陣,當那刀、槌打到他身上時,他揮起了右手攥的鐵槌,——他右肩有傷,抬手使力之際,不免頓時吃痛,然他卻將這疼痛忍下,左腳撐地、扭轉腰桿、帶動胳臂,幾乎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氣,鐵槌夾帶風聲,砸到了當前一敵的頭上。

  那秦卒的兜鍪被砸得凹陷下去了一塊。

  這秦卒半聲未吭,手刀墜落,整個的人直直地栽倒在地。

  麴章與他的親兵們抓住這個機會,叱咤喝叫,沖入了半圓陣中。

  周邊的守卒也緊隨殺上。

  麴章左槌揮擊,打翻另一個敵卒,右腿邁開,腳步墊前,右槌仍是從上往下地筆直砸下,再把又一個敵卒打得撲面倒地。

  眼瞥見云梯上露出了敵人的腦袋。

  麴章暫時不管剩下的城頭敵卒,盡管身披雙甲,他卻身輕如燕,兩三步,即飛躍而至,到得了云梯前頭,右槌橫向朝前,正好打到那露頭之敵的脖子上。

  附近喊殺的聲音太大,震耳欲聾,麴章沒有能聽到那敵人喉骨碎裂的響聲。

  但不需聽到,只從那敵人大口噴出鮮血,下意識的丟棄兵器,探手去捂咽喉,雙眼瞪大,臉被憋得通紅,卻半點動靜也沒發出,便就仰面從云梯上往下掉落的這幅情景,麴章也能猜到,這個敵人的喉骨已經被他打成了什么樣子,而這個敵人此時此刻又會是多么的痛苦。

  好在,這個敵人很快就會墜掉到城腳,他的痛苦也很快就能結束。

  一個敵人掉了下去,又一個敵人的腦袋,露了出來。

  麴章身后,是尚存的三四個秦卒甲士,與數十個守卒激戰一團。

  在其身前,是打掉一個、又露出一個的敵人。

  面甲遮掩下的臉,麴章未曾自覺,已然是猙獰的模樣。

  但他能夠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露頭的秦軍兵士,臉上盡是發狂似的神情。

  城東墻上,總共架豎了五架秦軍的云梯。

  另外四架云梯,其中亦有一架上的秦軍兵士,隨著這架云梯的秦卒之后,攀上了城頭。

  北邊百余步處,城樓。

  唐艾目光投注到那兩架有秦卒上到城頭的云梯之處。

  他坐得位置高,看得更加清楚。

  不僅能夠看到城頭的戰況,也能看到云梯上的敵況。

  數丈長的云梯上邊,爬滿了白甲、白色戎裝的秦軍兵士;各架云梯的底部,復各有多則四五百、少亦有三四百的秦兵組成隊列,在秦軍軍吏的督視下,準備上云梯。

  除此外,又在這部攻城的前鋒敵陣后頭,是旗幟如林,整齊列陣的近萬之數的秦軍的后續攻城部隊;再又於此后續的攻城部隊后邊,是秦軍雄壯的大營和營側的步騎戰士。

  天高云淡,掠過田野的風,吹過來,不能再聞到泥土的芳香,唯有刺鼻的血腥和鐵的味道。

  視野所及盡敵,敵人好像是無窮無盡。

  南城墻,城外,秦軍攻城主陣。

  同蹄梁面色大喜,說道:“將軍,茍將軍、呂明部上城了!唐艾的注意力現在一定都在城東墻!到我軍正式猛攻的時候了!”

  數人從陣中的通道上穿過,馳馬而至。

  到摯申金的旗下,找到摯申金。

  此數騎盡皆明盔亮甲,甲衣也好、戰馬也罷,都鑲配著名貴的飾品。

  摯申金認得,他們是蒲茂禁衛軍中的將校。

  這幾個將校亦不下馬,兜馬盤旋,卷揚塵土,帶頭之人高聲說道:“大王令旨:茍敬之、呂明部已攻上東城,摯申金、同蹄梁、田勘,立刻盡起精銳,奪占南城!”

  摯申金躬身接令。

  那幾個將校傳完了蒲茂的軍令,旋馬遂走。

  摯申金顧視同蹄梁,說道:“我再撥給你甲士五百,可夠登城?”

  ——城南的作戰部署是這樣的:在總攻之前,也就是現在,先由田勘及其所部進攻;等到總攻的時候,再以同蹄梁和摯申金兩部的精銳,一起發起攻勢。

  同蹄梁應道:“足矣!”

  “大王在中軍等待你我的捷報,你我一同親自上去督陣!”

  同蹄梁說道:“何須將軍親自督戰?我一人就夠了!”

  摯申金是蒲茂龍潛時的舊將,對蒲茂的忠誠沒的說。

  他不容置疑地回答同蹄梁,說道:“此次我王師大舉伐隴,襄武是第一戰,至關重要!大王萬金之軀,且身臨矢石,況乎於我?今天無論如何,你我也要為大王把襄武打下!等會兒到了前線,你若退,我斬你;我若退,你斬我!”

  摯申金、同蹄梁兩部的精銳早已蓄勢待戰。

  一聲令下,兩部合計千余人的虎狼甲士,立刻開動。

  同蹄梁、摯申金分帶親兵,也離開了中軍,壓於甲士陣后,向城南墻前進。

  城南墻近處。

  一個魁梧壯實的秦將,抹了把臉,將不知從哪里飄來,濺到他臉上的血滴抹掉,舉頭望了望高大的黑黃色城墻,朝地上啐了口,嘟噥罵道:“老子打了半輩子的仗,白虜、唐兒,老子哪個沒打過?卻這小小隴地,居然這般耐打!老子把高力都派上去了,還是上不了城!”

  此將正是田勘。

  投了蒲秦以后,田勘就恢復了本姓,不再叫賀渾勘了。

  他投降蒲秦的時候,隨他投降的徐州兵甚多,足有小兩萬人,其間有唐人兵士、有鮮卑雜胡兵、并也有三四千數的羯人高力。這些部曲,蒲茂給他分走了一大半,改歸現鎮徐州的蒲獾孫統帶,剩下的還有包括一些羯人高力在內的大約五六千人,仍由他統領。

  其帳下的一將說道:“將軍,這襄武城的守將是唐艾,唐艾乃莘幼著的心腹愛將,則這襄武城中的守卒,說不定便都是隴軍的精銳,難打一些,也就不足為奇。”

  說話此將膚黑如鐵,乃是郭黑。

  田勘扭臉朝主陣看去,說道:“辰時到現在,打了兩個時辰了,死傷不提,兵士也都餓了,卻怎么摯將軍還不發起總攻?”

  話音未落,瞧見了一個千許人組成的方陣從主陣中脫離出來,向著城南墻腳而來。

  田勘終於松了口氣,說道:“他娘的!可算是總攻了!”說著,目光轉向城東城樓的位置。

  他身在南城墻下,是看不到城東的城樓的。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接下來的話。

  他喃喃說道:“也不知唐艾何時能夠察覺,城南才是我軍的主攻方向?”

  羯人高力不愧是賀渾氏帳下的頭等精卒,個個身高力壯,皆是敢戰、能戰之士。

  被田勘派上攻城的羯人高力,盡管沒能打上城頭,可在爭奪垛口的時候,也給城南守卒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魏咸及其所親帶的救援隊,辰時至今,先后已經馳援過四個垛口,戰斗過十余場。

  原本百人的隊伍,現在只有不到八十人了。

  一個親兵說道:“校尉,看秦虜這架勢,底下還會接著攻,要不向唐公討些援兵來吧?”

  “你沒有看見么?城東那邊已有秦虜攻上城頭!城東的形勢比咱們這邊危險。現在不能給唐公添亂!”

  一個眼尖的親兵指向城下,叫道:“校尉,秦虜的援軍!”

  魏咸拄槌在地,舉目望之。

  果見一個方陣自秦軍主陣中出來。

  通過這個方陣的大小,魏咸判斷得出:大概千人左右。

  他說道:“千把子人罷了,不算什么!”

  為不提前引起守軍將士的警覺,摯申金、同蹄梁都沒有帶本人的將旗。

  到了城下,摯申金召田勘來見。

  田勘趕到,行軍禮。

  摯申金說道:“叫你的部曲繼續進攻,我和同蹄將軍部的甲士會跟隨在你部兵士的后邊,攀附云梯!”

  田勘連連點頭,心領神會的樣子,豎起大拇指,說道:“將軍此策高明!此謂出其不意!”

  摯申金根正苗紅,在蒲秦的地位非是田勘可比,他也懶得與田勘多廢話,對田勘的馬屁絲毫回應也無,打量了一下前邊的城墻,估算了下自己現下所在之處距離城墻的遠近,正好是處在箭矢射程之外,就拔出佩劍,插入地上,雙手按住劍柄,顧視同蹄梁、田勘,說道:“我就在此地,觀二君麾兵登城!”

  南城頭,魏咸湊到垛口,細觀秦軍的援兵。

  見那分成大小數股,陸續到至各架云梯后,預備攀援的這支援兵,盡管由上望之,似乎俱皆壯碩之士,但都是穿著褶袴,未有披甲,他心中想道:“不是甲士,應非秦虜的一等戰卒,大概仍是摯申金用來消耗我部的。”

  新來的秦軍援兵加入到了攀附云梯的行列。

  魏咸注意到,這些秦軍援兵投入到的主要是西邊的兩架云梯。

  出於小心謹慎起見,魏咸帶領剩下的那不到八十人的救援隊伍,立刻趕至西段城墻。

  那兩架云梯上,爬在前頭的現時依然還是田勘帳下的高力羯兵。

  對付這些高力羯兵,魏咸已有經驗。

  知道此輩悉皆力大,萬不可被他們抓住自己的長槊,否則,就有可能反而被他們從城上拽下。因是,魏咸到了一架云梯前后,對準這云梯上當頭而攀、距離垛口還有數尺遠的那高力羯兵的后背,用力將手中長槊刺出。

  后背位置受擊,不好格擋。

  那高力羯兵側身,勉強躲開了魏咸的這一擊,但在側身的時候,腳下打滑,登時沒法再在云梯上站穩。

  虧得他反應快,抓住了一截梯子,這才在下邊羯兵的幫助下,從云梯的另一面順著滑落下去。

  下邊的那羯兵舉起右臂,朝向垛口,扣弦而發,一支利矢奔魏咸而來。

  卻是這個羯兵擅長使用臂弩。

  魏咸急忙退后仰臉,那支臂弩的利矢擦著他的臉頰射過。

  趁這短暫的時機,那羯兵手已經搭在了垛口。

  魏咸的一個親兵舉刀砍下,把那羯兵的手指剁斷,這羯兵慘叫著,勾住云梯,也滑落下去。

  接連十余個羯兵,都沒能上到城。

  不再是綠眼高鼻的羯人相貌,嚷叫喊殺的叫聲,也不再是羯語,而是氐人的語言,繼而出現魏咸和守卒們眼前的,卻換成了時秦軍那支援兵中的士卒。

  魏咸一樣舉槊刺那兵卒的后背。

  出乎了他的意料,這兵卒對他這一槊,居然是根本不躲。

  在魏咸反應過來之前,槊尖刺到了這兵卒的背上,像是碰到了什么堅硬的阻礙,槊尖盡管刺入了這兵卒的白色褶衣內,可卻不能再往里刺。

  這是魏咸完全沒有想到的,不免一愣。

  這兵卒攀援如猴,快速攀爬,左手按住垛口,身形猛往上跳,落站城頭地面,回手把口中銜刀拿住,大呼一聲:“同蹄豪平在此!隴賊受死!”

  四五把環首刀砍在了他的身上。

  白色的褶衣被砍得稀爛,露出了里邊冒著冷輝的鎧甲。

  伴隨呼喊,此自稱同蹄豪平的秦士,舉臂把砍來的刀蕩開,箭步竄上,手中刀凌厲地劈向魏咸吃驚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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