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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冉興國亂頻 令狐稱尊號

  追溯冉興國的歷史,可以上至近兩百年前。

  時在秦朝末年,海內凌遲,世為天水戎人大率的冉氏,當時出了一個豪杰,名叫冉建,其人勇健多計,見天下戰亂,為圖自保,遂率部遷入到了武都的仇池山(今甘肅西和南一百二十里)。

  仇池山可以說是冉興國的心臟。

  此山背蜀面秦,峭絕險固,壁立百仞,其形如龜,上土下石,山頂有平田百頃,大泉一眼,且有土可以煮鹽。簡言之,一夫守道,萬夫莫向,良田肥沃,水、鹽自產,誠風水寶地。

  冉興自占據仇池一帶以來,軍政的中心雖然不是始終都在仇池山,但每當遇到挫折之后,其統治集團退縮的最后據點必是此山,而每次也都能借此以得喘息。

  秦、成鼎革之際,冉建的后人自號百頃王,也曾參與到西北地區的群雄亂戰中,不過因為勢力小,只能充當依附的角色。

  到得本朝,西唐后期,關中戎人造反,冉氏倒沒有怎么摻和,時為大率的冉盛僅自號輔國將軍、右賢王,觀望局勢。這時的冉興雖未建國,但冉盛可以說是冉興政權的奠基者。

  正當海內大亂,不少關隴流民涌向相對富足安定的仇池,冉盛來者不拒,廣納豪杰,有那來了后想走的,他也不攔阻,給以路費、派人衛護送離。這些舉措為他贏得了好的聲譽,不僅仇池一帶的群戎全部歸服,并且不少的唐人投奔,冉氏的勢力迅速壯大。同時,冉盛還遙尊搖搖欲墜的西唐王朝,獲拜驃騎將軍、右賢王。這兩個封拜意義重大,代表冉氏得到了西唐朝廷的認可,列入到了藩臣的行列。冉盛雖是胡人,卻委實是個眼光遠大的杰出人物。

  后來,匈奴趙氏興起,攻打仇池。

  冉盛的長子冉弘見趙氏兵強,知不可敵,於是率宗族、部曲向南逃入巴蜀。到了蜀地,他用重金賄賂蜀國的權臣李幼,得到了蜀國的支持。在趙氏退兵后,冉弘還拒武都,旋即叛蜀,進占武都南邊的陰平等地。李幼懊悔上當,統兵來討,反而兵敗被殺。冉弘偷襲仇池,又大敗匈奴趙氏留下的鎮將,亦殺之。冉弘以區區之兵,先敗蜀國,又殺匈奴大將,威風大震,被當地的戎人、唐人呼為“難敵”,乃以“興”為號,正式建國。

  冉興建國至今,已近百年,憑借天險,外敵不好打進,但因為冉難敵之后,其國中內亂不休,冉家宗室爭奪王位,叔殺侄、弟殺兄,自相殘殺,幾無寧歲,也致使他們無力外擴。

  因為冉興境內戎人為眾,而且這些戎人還多還保留部落形態的背景情況,冉興國內的行政建制與別的割據勢力不同,他們沒有采用郡縣郡,而是實行以“護軍”為長吏的鎮戍制。分包括冉氏國人、從屬部落在內的諸戎及徙居本地的唐人為二十部護軍,各為鎮戍,不置郡縣。

  蒲茂撤兵回咸陽的第三日,麴碩、氾丹等引兵渡河,隴州東南部緣邊的大夏護軍、興唐護軍、武始護軍等部俱皆從軍,又有前些天臨時征調的兵士,總計步騎兩萬余,突襲冉興,鏖戰十余日,先是克取了蒲秦與定西接壤的隴西郡數縣,繼而打下了冉興西北部的四個護軍鎮。

  如今當權的冉興國君名叫冉彤,他的王位是從他的從子手里奪來的,國中的政局本就很亂,聽到蒲秦來攻,勉強合力對外,忽然蒲秦撤兵,剛剛放松警惕,忽又聞定西殺出,麴碩素鎮隴東,冉彤畏懼其名,頓時驚慌失措,都做好見勢不妙,遁入仇池的準備了。

  可在這個時候,定西朝廷的一道旨意下到了麴碩軍中。

  旨是密旨,麴碩接旨,自己看罷,召集將校,決意退兵。

  氾丹等眼見大勝在望,便是此回打不下仇池山,至少冉興的武都、陰平兩郡,足可以打下大半,哪里甘心此時撤退?氾丹苦諫。麴碩重其閥族名流,便屏退諸將,出示密旨與他觀閱。

  密旨上只有兩個字:速歸。

  氾丹驚愕抬頭,說道:“怎么只此二字?”想到了什么,神色大變,說道,“難道?”

  氾丹、麴碩兩人,大眼對小眼,誰也不敢把想到的東西說出來。

  “速歸”兩字的密旨,也送到了莘邇的手中。

  莘邇遠在千里沙海之外,可這道給莘邇的令旨,比起送達到麴碩處的時間,還提前了一天。

  為防冉興追擊,麴碩親自殿后,三軍徐徐撤還。

  麴碩兵渡黃河,到的西邊第一個郡大夏郡時,莘邇已從朔方回師,入到了漠中。

  莘邇的部曲都是騎兵,行軍速度快,他又把不必要的輜重和傷員都留在了后頭跟從,隨身只帶精卒晝夜兼行,因是麴碩過大夏,又過興唐,還沒到湟河郡,行不過二百來里,而莘邇已經兵行五百余里,越過溫池,返至到了隴州地界。

  麴碩兵過湟河,回到唐興,莘邇已近豬野澤。

  千里沙海,用不惜累廢大量配馬作代價,回程用了不到七天。

  出發時八月中旬,回到王都谷陰,九月中旬。

  前后將近一個月,半數的時間在沙漠,半數的時間在征戰,尤其回來的這幾天,時間緊張,莘邇根本顧不上打理自身。

  回到王都,入宮城的時候,他渾身上下臟污不堪,胡須雜亂,頭發數日沒洗,迎風沖沙,臟得成綹,把發髻散開的話,不用怎么收拾,就能如鮮卑人那樣,弄成滿頭小辮了。

  半道路上,莘邇接到了另一道王令,叫他還都以后,立即入宮。

  故此,他連兵馬都來不及親自安置,才到谷陰,就匆忙忙地趕到靈鈞臺來了。

  通報過后,陳蓀出來迎他。

  陳蓀面色沉重,帶著很深的憂色。

  兩人一邊往宮里走,莘邇一邊問道:“接到王令,我就立即回師了。王令如此緊急,可是主上?”

  陳蓀點了點頭,說道:“你回來的正好。大王召內史宋公等人晉見,宋公等人剛到。”

  氾丹、麴碩、莘邇料得一點沒錯。

  令狐奉傷情惡化,這些天又幾乎如他才受傷時那樣,整日陷入昏迷,一天醒轉不到半個時辰,明眼人一看皆知,他命不久矣。想來前些日的精神尚可,大約應是短暫的回光返照。

  小半個時辰前,令狐奉從昏迷中蘇醒,召內史宋閎、大農孫衍、中尉麴爽、牧府別駕宋方、牧府治中氾寬,還有曹斐、督府的右長史張僧誠,以及王國傅張渾等一干文武重臣入見。

  從他初次醒來到現在,他從來沒有一次召過這么多的臣子,如那張渾,他更是僅在除張道將為世子友時,召見過他父子兩人一回,其它時候一次沒有召過。

  陳蓀推斷,也許他是要托孤了。

  進到令狐奉的寢宮。

  宋閎等人都已經到了,共有十一個人。

  內史、三卿、牧府和督府的三個長吏、王國傅以外,還有督府的右司馬唐艾,剛上任不久的世子友張道將。十來人列拜在令狐奉的床榻下,正在聽令狐奉說什么。

  莘邇與陳蓀各找到自己的班次,拜入人群其間。

  莘邇不知令狐奉在與宋閎等說什么,只聽到他最后的一句問話:“卿等依按典禮,著速辦理!”

  宋閎等人伏拜,多時無言。

  殿內氣氛凝重。

  莘邇心道:“令狐奉說了什么?宋閎他們怎不回應?”

  令狐奉咳得好像肺都要咳出來了,他斷斷續續地問道:“孤的令旨你們沒聽到么?怎么一個個的都不說話!…宋閎,這件事交你主理!”

  宋閎扣頭不止,說道:“臣敢請大王三思!”

  令狐奉勃然大怒,說道:“思什么?孤意已決!虜秦、虜魏,胡逆尚敢僭號稱尊,孤應天命,萬民仰望,難道連胡人都不如么?自我登位,國勢日強,定西威名,遠懾胡賊,阿瓜先為孤破柔然,麴碩又為孤取隴西、冉興,王師到處,無往不克!足可見天命之所鐘我!

  “孤生時,紅光漫天,孤是天之子也!這個天子,是老天給我的,老子當定了!”

  宋閎、氾寬等人力諫。

  氾寬情真意切,苦苦諫言,說道:“我國所以能夠立足邊地,環境皆敵,以一州之地而抗天下之胡者,既因歷代先王之英武,也是因為我國奉唐正朔,因得隴地民心。大王,今如稱尊號,臣恐士心不服,百姓離散,國將亡矣!”

  “什么士心?哪個不服?你給老子說出來!老子殺得他服!”令狐奉看到了莘邇與陳蓀,指著他倆,問道,“老子要稱帝,你兩個怎么說?支持還是反對?”

  陳蓀懼不敢言。

  莘邇這才知道令狐奉在與宋閎等人說些什么,他心中想道:“氾寬所言甚是。隴州周邊皆敵,所以延續以今,一則定西前代諸王,頗有重民生的,一則正是因定西仍稱唐臣,由是得以維持人心。如果妄自稱帝,亂局將自此開啟!論以事業,令狐氏保據隴州而已,并無破滅敵國、收服夏土的特別偉功,憑什么你敢稱帝?你可稱帝,別人也可稱帝!此舉萬萬不可!”

  莘邇學陳蓀,俯首默然。

  令狐奉說道:“不說話,就是支持了?”問麴爽、曹斐、宋方、張渾、張道將等人,“你們呢?”

  饒以曹斐的粗莽,也知此事不可,但在令狐奉逼視的淫威之下,諸人沒一個有膽子開口的。想那令狐奉,沒準兒下一刻就氣絕了,這個時候,干嘛觸他霉頭?萬一惹他大怒,被他叫宮外的甲士拖出去殺了,找誰喊冤?

  “很好!你們都支持!”令狐奉對宋閎、氾寬說道,“朝中群賢,今日盡集於此,都支持孤。你兩人還不從命?宋閎!馬上與禮官為孤置辦登基慶典。孤明日就要登基,明日就要登基!”

  宋閎、氾寬也怕令狐奉死到臨頭,干脆破罐子破摔,把他倆殺了,無奈只得接令。

  宋閎問道:“大王登基,不可無有國號。敢問大王,以何為號?”

  好一會兒聽不到回復,諸人大著膽子抬頭去看,見令狐奉雙眼緊閉,面色慘白,卻是昏厥過去了。陳蓀趕忙喚醫官進來。四五個醫官手忙腳亂半天,令狐奉悠悠喘了口氣,醒了。

  宋閎再問“以何為國號”?

  令狐奉神智不清,腦海里浮現出在豬野澤時的日子。

  那段日子,是他此生最為艱難的時月。

  美麗的豬野澤水,雪后的草地、沙漠,溫暖的帳內,禿連赤奴和他的兒子、女兒輪番出現。

  莘邇回馬救下令狐樂;與曹斐、莘邇殺掉赤奴;麴碩領兵抵達,大敗郭白駒與索重;殺回王都,令狐邕被郭奣的信徒所害,群臣聞風相降;登上王位,意氣風發,宏圖將展,志滿意得。

  他閉著雙目,喃喃說道:“豬野澤。”

  宋閎等人沒有聽清,宋閎再次問了一遍。

  令狐奉重陷入昏迷,昏迷前說道:“豬。”

  眾人面面相覷。地址:m.biqu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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