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楊家供奉,姓金名深,此時微微瞪大眼睛,看著楊帆山一路前奔,下意識停下腳步。
所謂老江湖,便是有著無數經驗,而這些過往的經驗告訴他,世間沒有那么多巧合。如果真的有,也一定是有心為之,其內必定另有緣由。
那么,前面路邊小亭下,坐著休息的那二位,究竟為何而來?
金深不知道,只是心底里,下意識涌出諸多不安。
現如今,已經在考慮著,要不要舍棄楊家供奉這碗飯,趕緊扭頭就逃?
便在這時,涼亭下坐著的那位夫人,像是被楊帆山聲音吸引,面無表情看過來。然后那眼神,就看似尋常的,在他身上一掃而過。
金深低下頭,額頭瞬間遍布細密汗珠,不敢再有絲毫遲疑,趕緊邁步跟了上去。
認命吧,逃是別想了,否則老供奉毫不懷疑,自己最多只來得及轉身,接著就眼前一黑,就沒了然后。
楊帆山跨步進入小亭,平復了一下呼吸,迫不及待開口,“秦宇閣下,我想與您跟夫人,做一筆交易。”
實在是怕了,一刻都不想多等!
眼看就要離開玉門關地界,肉肉突然說累了,一指這處小亭,兩人便走入其中落座,然后就等到了楊帆山。
余光掃過去一眼,她神情平靜淡漠,似半點也不關心,演技倒是真不錯。秦宇不知肉肉究竟打什么主意,但猜到跟楊帆山口中所說交易有關,當即起身拱手,“楊公子,相逢即是有緣,不如便說一說,這交易是怎么回事。”
站在涼亭外面的老供奉,眼神小心翼翼,掃過亭內三人,心頭哀嘆一聲,“楊帆山平日里看著,是個精明人,怎地今日蠢笨至廝?狗屁的交易啊,別人就是等著,你主動送上門去。”
這話題一開,就休想再擺脫掉,今日亭中兩人,日后福禍吉兇是生是死就只能看運氣了。
當然,想歸想,內心哀嚎歸哀嚎,金深絕不流露半點,這也是老江湖的生存哲學之一。
絕境中翻身,還是死無葬身之地,就看接下來幾句話了!
楊帆山深吸口氣,“秦宇閣下、夫人,不瞞二位說,此番楊某奉家中之命,進入中荒境內,是為完成楊家早年,與中荒某位大人物的交易。具體交易之物,楊某也不知曉,絕非有意隱瞞二位,還請不要介懷。”
看了一眼秦宇臉色,楊帆山心頭稍安,繼續道:“楊某的交易,便是希望兩位,能夠幫我完成此事。只要兩位幫我拿到交易物,再順利回歸玉門關中,我便將此物奉上,算是給兩位的報酬。”
他翻手,掌心出現一塊玉牌,像是在地底埋了很多年,泥污滲入其中,表面黃白青多色駁雜,看著很不起眼。
秦宇暗暗皺眉,若非楊帆山鄭重其事,眼眸深處皆是不舍,他都要覺得,這位楊公子是不是在開玩笑。
因為,這塊玉牌真的很普通,沒半點奇異之處…至少,在他眼中是這樣。
肉肉突然開口,“這樁交易,我們答應了。”
楊帆山大喜,“多謝夫人,多謝秦宇閣下!”
涼亭外,老供奉面無表情,內心充滿絕望。
一塊破破爛爛的玉牌,就能請動眼前,深不可測的神秘兩人?這絕對是實錘了啊!
唉,早知如此,當初在玉門關外域時,他也該跟那婦人學學。被驅逐離開,日后有大麻煩,總好過眼下就要倒霉。
合并到一起的四人隊伍繼續上路。
按照楊帆山的說法,他們要去一處,名叫多塔山的地方,找到一位特殊守塔人。楊家自有辨識之法,只要見到此人,自然就可知曉。而多塔山,距離玉門關并不遠,位于中荒秦帝國西垂瑯琊域內,是一處頗有名聲的游覽勝地。
作為曾來過幾次中荒的老供奉,迎著楊帆山的眼神,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多塔山,因山上大大小小,數百座石塔而聞名,傳說此山上的寶塔,皆大有來歷,藏著諸多機緣。多年以來,多塔山上之所以游客不絕,便因為真的有人,在這里找到了大造化。”
通過金深的介紹,秦宇對多塔山有了些了解,聽著有趣的地方,還會隨口問兩句。
肉肉始終一言不發,秦宇如今對她,也算是有些了解,看得出她是真的毫不在意。
也就是說,多塔山不是肉肉目的所在 ,想想也是,若真的只是為了,去多塔山走一遭,完全不必這么麻煩,他們自己也有腿。
那就只能是楊帆山了。
秦宇看了他一眼,露出幾分憐憫,心想你命是真不好,居然會被肉肉看在眼里。
這念頭,明顯是被捕捉到了,肉肉扭頭看來,雖未言語卻又無數刀光劍影,將他籠罩在內。
秦宇眼觀鼻心,只做不知。
老供奉金深面無表情,眼神掃過楊帆山,心想這個楊家小子,本以為峰回路轉,哪想到是脫了虎口又進狼窩。
這次,是要死翹翹了。
我老胳膊老腿,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有心無力…實在是有心無力啊。低下頭,只當自己是個聾子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一句也不多說。
秦宇扭頭,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老供奉,心想這位的名字,倒是真沒有起錯啊。
不過,就是想的有點多。
瑯琊域緊靠著玉門關,說一句距離不遠,的確是真的。
可中荒神州版圖,實在是太大太大,大到一荒之地,便可媲美其余上四荒疆域總和。
所以,哪怕多塔山就在瑯琊域內,想要靠兩條腿走過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而中荒神州,與西荒境內并不同,沒有傳送陣法的存在,想要遠距離的趕路,就只能乘坐各個山頭的渡船。
與傳送陣相比,當然是慢了許多,優點是不需要提供資質證明,只要繳納一筆費用,就可以順利登上渡船。
一行四人,抵達瑯琊域邊緣區域,一座名為宋城的地方后,老供奉領命去找渡船,這些事他做過幾次,相對而言很有經驗。
一路內心多有斗爭,要不要就此逃走的念頭,在心底里翻滾了幾百遍,可最終金深還是,按下了心底的蠢蠢欲動。
沒辦法,那位夫人的眼神,實在是太過可怕,可怕到他只要一動逃走的念頭,便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繼而全身冰涼,念頭都要發木、打結。
運氣不錯,明日就有一艘短途小型渡船,途徑宋城碼頭,雖然需要繞點路,但最多六七日,便可以抵達多塔山。
肉肉對此沒有意見,秦宇便點頭表示沒問題,關于三十年“生存期限”的問題,兩人都很清楚,肉肉既然不反對,就說明為此耽擱時間值得。
更何況,這幾天時間也不算浪費,楊帆山已經表示,會定下最好的渡船房間供他們居住,并隱晦提了一句,靈力極其充沛。
這位楊公子,的確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察覺到秦宇現如今,時刻對于修煉的渴望。
當然,秦宇并未說什么,只是舉止之間,流露出了某些信息。
所謂小細節,便是如此。
不止秦宇一個人懂。
所以,楊帆山是真的,沒有察覺到“巧合”嗎?秦宇并不覺得。
金深這個老江湖,明哲保身是不錯,但只怕是太小覷了,這位表面看似只顧歡喜的楊家公子。
既然肉肉將事情,做的如此粗糙,近乎直接擺在明面,就說明她并不在意會被察覺。
而這,想來也是楊帆山,如今還能心頭安穩的關鍵點。
秦宇微微一笑,不再多做思量,閉目開始修煉。
一夜無言,第二日在渡船抵達前一個時辰,一行四人離開客棧,來到了碼頭所在。
世間任何一處碼頭,大概都可以算是,整座城池最熱鬧、繁華的區域,此處也不例外。
路邊售賣各種“法寶”的小攤販密密麻麻,秦宇只是聽了幾句,便不由心頭大震,心想眼前半條街邊攤,就涵蓋了中荒神州,大半疆土各方仙家勢力的宗器重寶。
別說,一個個的,看樣子還挺能唬人。
但也僅僅是唬人!
秦宇掃過幾眼,便忍不住暗暗苦笑,心想中荒神州的修行者,原來也如此接地氣。只是,造假賣假且不說了,就不能上點心嗎?如此粗制濫造,實在讓人難以下眼。
找到售票點,交付了一筆錢財,卻只購得一處頂尖小院,還是楊帆山額外加了價。看著售票點那位,管事修士眉開眼笑,便知絕非一筆小數目。
短途渡船體積不大,有些底蘊的山頭宗派,只要打點好了沿途各方,基本就能暢通無阻。
便比如青霖宗的這條渡船,從來不往遠地方跑,航線就在瑯琊域這 片地方,來回的打轉悠。
據說,青霖宗早年一位女弟子,被瑯琊域的域主相中,收進府邸做了個妾室,不料頗得域主歡心,更接連生下一對子女,修行資質也算不俗。
所以,才有了青霖宗的這條渡船。
在瑯琊域內,各大仙家對此事皆心知肚明,便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域主大人的臉面,還是要顧及一二的。當然,多年來相安無事,也是青霖宗比較會做人,從不主動挑起事端。
等了半個時辰,渡船稍有一些晚點抵達碼頭,青霖宗的人跳下渡船,開始安排人員上下。
對耳邊的抱怨聲,一連串的說著抱歉,最后給今日登船的客人,一律打了個九折,這才令眾人滿意。
所謂的小型渡船,其實也不小了,至少比秦宇當初見過的,運送大軍的飛艇要闊綽的多。渡船之上建筑林立,規劃出了縱橫幾條街道,儼然就是一座小型集鎮模樣。
秦宇跟肉肉的住處,是一處僻靜地的小院子,地勢很高,可以輕松俯瞰周邊,又有林木栽植在旁,青翠郁郁環境頗為不錯。
根據青霖宗的指引,順利登上渡船,只不過在辦理入住的時候,出現了一點小意外。最終,還是秦宇、肉肉住了進去,對面三人臉色難看,陰沉著臉拂袖離去。
大概情況,似乎是他們先預定了這座小院,可惜敵不過孔方兄的威力,收了楊帆山一大筆加價的青霖宗,毫不猶豫將院落,轉交給了他們。
“客人,實在對不住,讓您二位受了打攪,等下婢女會送來幾盤,本地特有的仙家瓜果,算是我宗聊表歉意。”
青霖宗帶路之人拱手道歉,神色卻很平靜,整條渡船上就這么幾座清靜上等小院,更有匯聚靈力效果,一向都沒有明碼標價,誰出價高誰就能得到。
身家不比別人豐厚,那就只能低頭,擺臉子除了給自己招惹麻煩,沒丁點作用。
不過,這幾人沒鬧事,倒算是明智,否則在瑯琊域內,按照咱們宗主的說法是,青霖宗絕不主動惹事,處處與人交好為先,但若是有人騎到了咱們頭上,那也絕對不用害怕。
青霖宗之人轉身離去,秦宇微微皺眉,看了一眼先前三人離開方向,眼中若有所思。
好重的殺意!
不過是因為,爭奪住處一點小事,不至于如此吧?還是說,眼前登船這三人,本就是心懷殺機?不過,這跟他們沒關系,既然對方選擇息事寧人,秦宇也不會主動多事。
推門進去小院,很快就有敲門聲響起,兩名渡船上的婢女,送來了幾盤仙家瓜果。不算珍貴之物,但勝在一個新鮮爽口,在渡船上也能賣出不少,也是創收手段。
“兩位客人,我們二人是您居住小院的婢女,不論有任何事情,只需要招呼我們便可。”
兩名女修恭敬行禮,并無多余舉動,轉身離開院落,分寸拿捏的極好。
肉肉拿起一顆果子,隨意吃了口,咀嚼著斜看秦宇,“模樣都挺標致的,不留下來?說不定,只要你愿意,再嘴巴甜一點,人家還能給你暖被窩。”
秦宇面無表情,心想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一個勁的咀嚼?我心慌!
“咳!這院子,不愧是高價奪來的,果然靈力充沛。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要開始修煉了。”
選了一處房間,推門進去,隨意掃了幾眼,沒察覺道不妥,秦宇真的開始修煉。
咔嚓——
咔嚓——
肉肉吃的香甜,幾口解決一顆果子,瞥了一眼秦宇緊閉的房門,伸手又拿來一顆。
半個時辰后,肉肉拍了拍依舊平坦,不見半點鼓起的腹部,想了想拉動桌邊鈴鐺,之前退走的兩名渡船婢女,很快推門進來。
“客人有何吩咐?”
“剛才那些瓜果,再來一份。”
兩名渡船婢女,忍不住微微瞪大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空蕩蕩的托盤,再看了看地面堆積的果核、果皮等物,臉上露出幾分呆滯。
肉肉皺眉,“沒聽到?”
兩名渡船婢女急忙點頭,“請客人稍等。”
取了托盤,兩人匆匆離去。
七日后,多塔山碼頭到了。
下船前,楊帆山拿到了小院的額外消費賬單,看了一眼數字,嘴角忍不住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