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除非親身經歷過,否則真的很難說清。
神元音的感受,像是整個人,沉入漆黑一片的深海,冰冷、安靜。
意識是清醒的,卻忘了自己是誰,自哪里來,又經歷了什么。
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無力去掙扎,只能任憑自己,一點一點不斷下沉。
外面的“深海”,溫度越來越低,寒意滲透進來,意識逐漸凝滯。
神元音心中明悟,或許當她意識,完全凍結無法轉動,便是死亡之時。
她不能抵擋,可每當意識,就要凍結時,都會聽到一個聲音。
“不要死…我們都不要死…”
是誰呢?
神元音想不起來,但這聲音似乎,有著無形的魔力,每次都能‘激’發她的潛力。
越來越冷了,已喪失了思考能力,但她的意識依舊,維持著最后一絲活力。
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舍不得這個聲音…而且她很想知道…說這句話的人是誰…
“不要死…我們都不要死…”
說這句話的人,一定很孤獨,很無助吧,我不能死,因為只有活著,才能陪在他身邊。
只是他究竟是誰?我又是誰?
漆黑的“深海”中,時間失去衡量的意義,像是過去了千年、萬年,漫長無比的歲月。
突然間,那沉靜無‘波’,冰冷漆黑的“深海”,突然泛起‘波’動。
它自頭頂方向而來,越來越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下一刻,神元音下沉的“身體”,像是被無形大手抓住,向上方拉去。
冰寒在消退,模糊的意識,開始逐漸復蘇。
赤紅、墨‘色’‘交’織成的漩渦,如今依舊在轉動,只是面積恢復到最初大小,不復先前浩‘蕩’聲勢。
它中央處,早已不是道靈,而是一株蒼勁古木,蜿蜒伸張的枝椏,透出無盡歲月氣息。
這歲月之氣,并非因為存世漫長,而是來自它,誕生的種子中…道靈為天地孕育,歷經不知多少歲月,方能夠成就!
只不過如今,這古木似斷了生機,葉子枯黃死氣彌漫。
將死古木不遠處,冰與火的屏障間,秦宇將神元音,輕輕放在地上,她臉上多了血‘色’,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她已經,自死神手中逃脫。
大道之果的力量,正在修復她的傷勢,用不了太久,她便能夠醒來。
秦宇嘴角‘露’出笑容,扯動干癟的皮膚,層疊皺紋擠在一起,越發添了幾分蒼涼暮‘色’。
百日時光的壽元獻祭與‘精’血‘抽’取,讓他變成白發蒼蒼老者,周身腐朽氣息彌漫,可他眉眼之間,卻是一片安然平淡。
沒有考慮值不值得,因為與死亡相比較,他付出的這些代價,根本算不得什么。
神元音活了過來…只這一點,便已足夠。
大日虛影懸在古木上方,意念‘波’動響起,“你如今狀態很差,不要再做耽擱了。”
秦宇笑笑,“知道了,這次多謝你。”他略微遲疑,并指在地上寫下一句話。
只動用了微弱力量,‘胸’膛便劇烈翻滾,臉上浮現青白,終是壓制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大日虛影中,傳出一聲冷哼,明亮光線呼嘯而來,纏繞住秦宇,將他直接拉出屏障。
落在枯黃將死古木上,它粗糙遍布裂紋的表皮,就突然變得柔軟,像是泥漿般,將秦宇身體一點一點吞沒。
“為了一個‘女’人,將自己折騰到如此境地,愚不可及!”大日虛影盯著屏障中,仍未醒來的神元音,一絲冰寒氣息出現。
可沉默再三,它終歸沒有出手,像是一片影子,直接消失不見。
神元音睜開了眼,短暫茫然后,無數記憶自腦海深處涌出。她記起了自己的身份,知曉了現今處境,也想到了“死亡”過程中,耳邊那道聲音的主人。
“秦宇!”
猛地起身,她眼神掃過周邊,小小的屏障,一目便可了然。
只有她一人,那個男人如今,已不知所蹤,他去了哪?
神元音看到了屏障外,那枯黃將死的古木,感受著體內,至今仍未完全被吸收的磅礴力量,神‘色’變得恍惚,眼神中一片茫然。
她雖不知曉,之后發生了什么,可眼前看到的,與她的死而復生,已能猜到很多很多。
那個現今,下落不明的男人,在她陷入死亡“深海”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讓道靈生根發芽,在短短百日結果,并且喂她服下。
一絲悸動,自魂魄深處傳出,沒有消散趨勢,反而隨著時間流逝,變得越來越強。
最終化為,席卷整個心神的大‘潮’,擊碎了所有矜持與冰寒。神元音清冷的眼眸變紅,絲絲水汽匯聚成,某種溫熱的的液體。
大道之果,那是修士得之,立地可成劫仙的無上機緣,足夠令世間任何人為之瘋狂。
秦宇給了她…讓她活過來…
“你在哪?出來,你出來!”神元音尖叫,聲音在屏障中回‘蕩’,卻注定得不到半點回應。
這里是湯池極深處,外面‘交’織著的,是足以殺死劫仙境的恐怖極‘陰’、極寒之力,秦宇又能去哪里?
莫名的慌‘亂’、恐懼、痛苦,自心底洶涌而出,眼眸越發酸澀,模糊了神元音的眼眸。
她心中已有判斷,卻不愿也不敢相信,因為這一切毫無理由,他根本沒必要,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突然,地面上的字跡,落入視線之中,可如今神元音卻顧不上,地面寫了些什么。
她所有眼神,都落在那攤干涸的暗紅血跡上,緩緩蹲下來,她手指觸‘摸’到血跡表面。
下一刻,眼淚再也無法忍住,順著面頰落下,在地面摔的粉碎。
盡管鮮血已經干涸,神元音依舊從上面,感受到了屬于秦宇的氣息。
蒼老、腐朽、寂滅…還有遮掩不住的衰竭,因為經歷過死亡,所以對它的味道更敏銳。
這鮮血中,便充斥著死亡的味道!
秦宇死了…他死了…
神元音再不能欺騙自己,她抬手捂住嘴巴,強烈的情緒‘波’動,自心底深處洶涌爆發。
腦海里,那些曾經出現,又消失的畫面碎片,再度翻滾出來。
集中了全部‘精’力,在這些破碎畫面上,太上忘情決的反噬再度出現,神元音卻不在意。
終于,她在那無數塊,翻滾的記憶碎片中,找到了一張微笑的面孔,他坐在一處涼亭下,手里提著酒壇,笑的開心無比,眉眼間滿滿的都是通透快慰。
悶哼一聲,嘴角流下鮮血,神元音臉上浮現蒼白。
兩張面孔并不一樣,可放在一起就會發現,他們的五官能夠完整的,‘交’疊在一起。
秦宇…是秦宇…果然他們之前,曾有過‘交’集…為什么會忘記他…師尊隱瞞了什么…
十日后,神元音踏出了山影,身后維持到極限的,水與火的屏障,悄無聲息破碎。
她身影頓了頓,卻沒有回頭,氣息破開赤紅極陽之力,沖上湯池上方。
神‘色’越發淡漠,眼神更加冰寒,此刻的神元音,太上忘情決再無缺憾,晉入完美之境。
可在她眼眸最深處,無人可以觸及的地方,卻彌漫著深沉哀傷,腦海翻滾著地面上的留言。
“他日再見,望宮主可以成全一事,解我心頭困‘惑’…”后面或許還有,卻被鮮血打斷。
說什么他日再見,你都已經死了…那個人,直至死亡降臨,身化飛灰時,都還想著隱瞞她、勸慰她…
秦宇,我不知你究竟是誰,與我經歷了什么,但終此一生,我永遠永遠不會忘掉你!
數月后,九天鏡月宮禁地,水晶神座震顫,‘波’動傳遍仙宗。
又過了十日,是日風云‘色’變,上清幽冥境主人及佛骨之主,聯袂降臨。
消息被嚴密封鎖,不知發生了什么,楚帝與仙宗兩位巨頭‘交’涉后,回轉帝宮不提。
是日,郢都大陣異動,似有不穩之處。
郢都外,面容清減,氣息越發冰冷的神元音,看著滿臉‘激’動,快步迎來的紫月大長老,聲音冷冽,“師尊,請問您是否認識,一名為秦宇的男子?”
紫月身體瞬間僵直。
時間一年年過去,魔道圣子殞落的消息,雖造成了一時轟動,但死人沒有任何價值,很快便成為過去式,不再被人關注。
木慕再度現身人前,聽聞他經歷磨礪后,修為有了極大長進,魔體修煉更是一日千里,距離帝位不遠。上下惶恐難安的木家,似乎度過了難關,‘門’人弟子臉上,恢復了以往的傲氣。
巫馬司戰自煉獄海歸來,雖受了極重傷勢,卻得到某種,不可與人言說的強大機緣。閉關兩年,即突破劫仙境,重奪年輕代第一強者,‘門’下大師兄之名。
因巫馬司戰太過耀眼的緣故,另外兩個快速成長起來的年輕代弟子,顯得毫不起眼,他們是董含珠與孫自富。尤其是后者,數年接連破境,已有后來居上的崢嶸氣勢。
東陽大城的圣‘子’宮,現今完全封閉,除了甘愿為已甍圣子守節的少數宮人,再無半分生氣。從喧囂繁盛到寂滅,短短不足一年,讓魔道上下見證了,何為“旦夕禍福”。
這只是魔道中,發生的一些小事,若放眼整個神魔之地,縱使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時光長河滾滾奔淌,并不因為缺少了誰,而有半點停滯,就這樣流向不可知的未來。
第三十三個年頭,煉獄海。
一頭生著復眼,四肢伏地妖獸,正大快朵頤著。面前是另一頭,被殺死的妖獸尸體,空氣里充斥著,濃郁的血腥氣。
盡管身上添了傷口,可這頭妖獸眼神銳利,顯然沒傷到根本,進食過程中不時掃過周邊,格外的警惕。
毫無預兆,妖獸身體上覆蓋鱗甲,陡然間繃緊,它似察覺到,某種極恐怖的氣息。
可不等它逃走,“咔嚓”一聲脆響,這妖獸脖子呈現夸張角度,已被生生扭曲,龐大身軀轟然倒地。
淡淡腳步聲響起,一名黑袍男子出現在視線中,他神態從容不迫,面龐白皙英俊,眉眼之間蘊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貴重、威嚴。
修長的身軀,英俊的樣貌,懾人的氣質,綜合到一人身上,足以讓世間絕大部分‘女’子,為之心神搖曳。
這張面孔,看似處處陌生,可若仔細品味,卻又能找到許多,讓人感到熟悉的地方。
走到妖獸尸體旁,黑衣男子伸出手五指張開,血‘肉’快速干癟下去,一滴滴猩紅血珠升起,在五指間融合成血球。
一頭縮小版的妖獸虛影,在血球中翻滾咆哮,似乎質問著兇手,為何要殺死可愛如它。
可惜,黑袍男子對一頭妖獸,實在生不出憐憫之心,即便它是一頭“美麗”的母獸。
取出一只‘玉’瓶,打開瓶口封印,獸吼之聲頓時爆發,滾滾如云間驚雷,煞氣洶涌而出,直透心神!
黑袍男子皺了皺眉,手指敲了敲‘玉’瓶表面,獸吼頓時平息。
咻——
血珠飛向瓶口,過程中快速縮小,“滴答”一聲落入其中,黑袍男子臉上,忍不住‘露’出笑意。
這些年,因閑極無聊,著實搜刮到了不少好東西,這魂血‘玉’瓶雖算不得頂尖的好東西,用起來卻很方便。
神念感應了一下,黑袍男子喃喃道:“再獵殺一些,差不多就能湊夠,紫背青翅蟻第三階段覺醒所需了。”
沒錯,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若行走世間,注定‘迷’妹無數的黑袍男子,正是秦宇。
當年為救神元音,白日內消耗到油枯燈盡,好在大道之木除了結一顆大道之果外,其本身也是一件至寶。
再加上,‘抽’取秦宇‘精’血,融入道靈之中的緣故,這顆大道之木與秦宇血脈相通,又有小藍燈出手,以大神通之法將瀕死的秦宇,融入大道之木中,借其力量修復本源。
十五年前,秦宇便已經醒來,可惜郢都大陣封鎖,嘗試許久都沒能找到,將其破開的可能,秦宇只能如游魂般,在煉獄海四處晃‘蕩’。
這些年,為尋找郢都大陣破綻,他幾乎走過煉獄海每個角落,本著閑著也是閑著,沒事找點事打發時間的原則,所經處妖獸、邪靈哀嚎連天,被隨手殺了不知多少。
煉獄海開啟次數不多,但架不住每次開啟,都涌進來大量修士,且個個出身不俗修為強橫。活著出去的不說,死在里面的,大都將全部身家,都遺留下來。
當年死掉的那頭水魃,都能搜刮到‘玉’魄冰心這種,仙界幾乎絕跡的好東西,由此可知煉獄海生靈們身家之豐厚。
現今,絕大部分都已入了儲物戒,成為秦宇的‘私’產。更別說,還有一些,在煉獄海里,孕育出來的機緣、寶物,能取的秦宇都沒放過…所謂搜刮豐厚,可不是一句話而已。
殺都殺了,自然不好‘浪’費,秦宇便尋著合適的,取‘精’血、魂魄收集起來,以供紫背青翅蟻進行第三階段的蛻變。
一旦完成,紫背青翅蟻就有劫仙之力,威能恐怖至極,讓人極其期待。
拳打北方妖獸,腳踩南邊邪靈,看誰不順眼,上去就是懟!要說這十五年,無聊是無聊了些,秦宇著實過的痛快。
可痛快歸痛快,若是真的不能從煉獄海出去,即便活了下來,順便從那位不知身份卻非常非常厲害的人物,很久以前便培育的造化上,狠狠咬下來極香甜的一口…拗口不拗口且不理會,總之出不去,秦宇最終仍舊是一個悲劇。
秦宇不想做悲劇,尤其是現在,他已經有了登臨仙宗的資格,寧凌還在外面等著他。
“到底要怎樣,才能從這出去…”抬頭看著灰‘蒙’‘蒙’的蒼穹,喃喃低語里,滿滿都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