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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發作

  阿臺向野豬皮望去,抱拳笑道:“有勞小兄弟一路護送我這賢侄,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野豬皮心想剛剛情勢緊急,是以一直沒有機會和阿臺舅舅相認,此時再次行路,若是不趕快坦露實情,難免有刻意隱瞞的嫌疑,不免惹舅舅不喜。

  野豬皮匆匆下得馬來,擦掉臉上裝束,雙膝跪地,口中喊道,“努爾哈赤拜見舅舅。”

  阿臺聽到“努爾哈赤”四個字不由得一愣,扶起野豬皮仔細觀瞧,他二人分別已有數十年,此時野豬皮已經長大成人,野豬皮雖然已不化妝,但他還是未必認得。

  野豬皮雖然已經長大,但仔細觀瞧臉上依稀還有小時候的輪廓,阿臺此時心中又驚又喜,一把抓過野豬皮的手,欣然道:“孩子,這些年你在李成梁將軍那里還好么?我幾次派人去找你都趕上你外出公干,始終沒有看到你,今天在這看到你,真是再好也沒有了。”說著將野豬皮緊緊的摟在懷里。

  阿臺給野豬皮寫過幾封信,但從未得到回復,此事自然不提,他二人相見,內心高興,又何必說這些瑣事讓孩子愧疚呢?

  野豬皮從李成梁那跑了回來,此事還未傳到此處,是以阿臺一無所知。

  阿臺親切的牽過他的手問道:“李總兵最近還好么?”

  野豬皮不愿在此提起李成梁的惡行,阿云和楊開泰自然是自己人,可旁邊還有四個轎夫,是以也不應答,反而問道:“舅舅、舅媽這些年還好么?古勒城中可否安穩?”

  阿臺并沒有絲毫懷疑,大笑道:“你舅舅我好得很,古勒城中更是風平浪靜,回頭跟我回家,你舅媽也思念你的很。”他朝阿云招了招手,喊道:“小子,滾過來參見你姑媽家的哥哥。”

  阿云對這兒時的玩伴還有印象,早想上前來招呼,只是礙于父親還未說完,是以慢慢騎馬跟在一旁。

  心中暗想:還好之前在客棧我未曾傷到他,不然雖是不知,父親也定然不會饒我,我怕也是要內疚一生的。

  阿云側轉馬頭,下馬快步上前,但還未說話,忽見轎子前簾被鮮血染色,便急忙飛奔了過去,阿臺和野豬皮也下馬跑了過來,只見轎子的底座已經滿是黑血,楊開泰側身倚在座椅上,想來是剛剛一口氣未壓住,是以一口噴在轎簾上。

  楊開泰的臉色非常憔悴,白的嚇人,就連嘴唇也是蒼白的,他緊緊抓住心口的衣服,感覺那里絞痛的厲害,全身冰冷,不斷沁著冷汗,已經將衣服打濕了。

  想來是因為他身上之毒還未解除,但剛剛非要自己掘墳,是以毒性發作的厲害。

  此時眾人已經顧不得再等兩個時辰了,別說兩個時辰,看楊開泰的樣子,只怕再等一分鐘也是不能,野豬皮打開楊開泰凍得顫抖的嘴,將解藥放了進去,楊開泰就著唾液咽下,身體忽然間感覺有所好轉,臉上表情也自然了,眾人不由松了一口氣。

  阿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笑道:“你可嚇死叔叔我了。”

  楊開泰雖然好了很多,但是還是虛弱,他嘴角微微翹起,說道:“有勞叔叔和兩位弟弟掛念,我已經好了很多,還請”他話未說完,忽感一口熱血涌了上來,難以控制,竟噴在正前方的野豬皮身上。

  楊開泰忽然感覺渾身火辣辣的刺痛,火辣辣的感覺很快被疼得麻木,疼得雖然麻痹了,但渾身卻依然熱的難受,身體像被放入沸騰的蒸籠中一樣。

  頭也熱的很暈,好像要炸了一樣,感覺頭暈眼花的,看東西也很模糊,整個人感覺輕漂漂的,好像一陣風就能飛起來一般。

  手上也沒有了半分力氣,甚至連喉嚨里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只能支支吾吾地輕聲說出“熱”字。

  楊開泰聲音雖小,但阿臺還是聽到了他的呼喚,伸手去摸著他的頭,這一摸可把阿臺嚇壞了,真是冷得嚇人。

  他仿佛摸在冰上,楊開泰身上沒有半分熱氣,竟似寒冬死去多時的尸體。

  他身上這般寒冷,阿臺本想將身上貂裘為他披上,可是他口中明明呼喚著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難道自己剛剛和侄兒相遇,就要天人永隔,這個已經年近五十的成年人竟急得落下淚來。

  野豬皮急忙脫掉自己的外衣為楊開泰披上,又把阿臺的貂裘給他裹上,緊緊的把他抱住,似乎一松手他就會離開。

  楊開泰感覺熱的厲害,但他現在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不過他相信自己身上一定是冰冷的,因為野豬皮絕對不會害他!

  只是他卻慢慢覺得眼睛越來越熱,里面的水分似乎已經沸騰,他不想讓沸騰得水留下來,只好閉上了眼睛。

  他并不怪那個少年,他寧可相信是因為藥物相沖的原因,也不肯相信少年會用自己的命去害他,因為他還記得少年倔強的眼神,也相信少年眼中最后流露出的誠懇。

  楊開泰知道自己這次真的快要死了,他本來以為會想起很多事,因為他聽說一個人臨死前總會忽然想起很多事來,可是他卻什么也沒有想起。

  對于死亡他既不覺得悲傷,也不覺得恐懼,這也許是因為他早已經厭倦了生命的愁苦。

  他反而覺得很好笑,若不是他太過虛弱,幾乎忍不住要笑了聲來。

  因為生命真的太過曲折,他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卻偏偏還能遇到趙花堂,暫時穩定了毒性。

  他本來已經中毒必死,下毒的偏偏又是他認識的少年。

  等到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死了,卻又偏偏非死不可。

  在黃泉路上,若是遇到那個倔強的少年,他會不會抓住自己的脖子,問自己為何不聽話?又或許他會愧疚的看著自己,然后自己上前抓住他的脖子,大聲問他為何害自己。

  不管怎么樣,他已經無法在繼續思考了,他的頭已經越來越沉,思想也已經越來越模糊,看來他馬上就能看見那個少年了。

  阿臺和野豬皮早已經哭出了聲音,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現在他們的眼淚已經無法止住了。

  只有阿云傻站在那里,他不光沒有發出聲音,就連一滴淚也沒有流下,他只是愣愣的看著楊開泰,他難道絲毫不傷心嗎?

  是因為他對楊開泰沒有任何感情,還是他對生老病死早已經看淡?人生若是痛苦多于樂趣,活著又有什么值得開心的呢?離開又何必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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