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點頭道:“自古英雄多豪飲,我瞧小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在江湖上也一定是有所名號的吧。”
野豬皮笑道:“大叔取笑了,能喝點酒,算什么江湖中人,我瞧路邊趕車的漢子,天冷時也都是要喝酒御寒的。”
中年人道:“眼下征戰剛起,百姓只怕又要受苦了,不知小兄弟對眼前的戰事又怎么看呢?”
野豬皮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怕說錯話,陪笑道:“我怎么看又能如何呢,像這樣的戰爭,我這等小民百姓又說的上什么話呢?”
中年壯漢冷笑道:“閣下可不是什么小民百姓,若真是普通百姓為何要選擇這個時候探親呢?”
野豬皮一怔,還沒有回答。
那齊婭卻強笑道:“探親還要分時間么?我倒不知道什么時候探親合適呢?”
中年壯漢早已看出野豬皮比那齊婭更好對付,所以他并不理那齊婭,繼續對野豬皮問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男兒當此亂世,本該建功立業,我就和小兄弟你明說了吧,我是想問你們打算幫哪一邊?”
野豬皮仔細觀瞧大漢,腦海中閃過一人,那就是人稱無法奈何的無奈何老前輩,此人雖然自稱無奈何,但是世上真的讓他無法奈何的事只怕并不多。
聽說此人武功高深莫測,野豬皮小時候,他已經是名動一時的江湖俠客,其人天生神力,又聰明絕頂,無論文采武學,琴棋書畫,或者是奇門遁甲都有所研究。
只可惜他為人放蕩不羈,不喜拘泥于世俗的禮法,愛妻難產死后,他竟將對于亡妻的愛,轉移到了自己的徒弟身上。
這種不憚人言、不畏世俗的做法不免被當時的時代所不容,他的徒弟張妙妙行為處事,雖然也是不拘一格、超凡脫俗,對于這個大自己只有兩歲的師傅也是芳心暗許,但師徒相戀,不免過于驚世駭俗,她實在不敢與師傅共結連理。
無奈何雖然不知徒弟心中所想,他為人豁達,卻也不是傻瓜,早就看出了徒弟對自己也有心意,于是便和張妙妙約定了婚期,廣發英雄帖,至于江湖上的豪客會來多少,是否祝福,他全然不管。
張妙妙卻心事重重,一方面因為對師傅的愛,讓她特別想要嫁給無奈何,另一方面又因為中原世俗的禮法而猶豫不決,她沒有拒絕無奈何,卻又害怕師傅和自己不會被任何人祝福。
他們的婚禮上確實來了很多人,但其中有很多都不是來祝福的,而是來勸說的,張妙妙心里的想法終于在這一刻爆發,她無法忍受他人的指責,竟然在婚禮上逃婚了。
自此以后,這兩人的行蹤就一直飄忽不定,有人說他們二人已經隱居深山過二人神仙眷侶的日子,也有人說,無奈何心灰意冷就此自盡了,各式各樣的說法很多,但是沒有一個被證實是真的。
野豬皮試探著問道:“不知道前輩可是酒醒人靜奈愁濃,人稱無法奈何的無奈何老前輩么?”
中年壯漢一怔,隨即笑道:“小兄弟眼光確實毒的很呀,我已有十多年沒有走出江湖了,江湖上的人大多以為我已經死了,沒想到江湖上的后生竟然還有知道我的。”
野豬皮道:“前輩神力,今日有幸觀之,實在大開眼界,榮幸之至。”
無奈何大笑道:“你也不用拍我馬屁,我剛剛雖然救了你們,但是大義面前,我還是分得清輕重的,你且說說你的想法,若是讓我不滿意,我也只好權當剛剛沒有出手救你了。”
野豬皮知道此人從不受世俗禮法所捆綁,行為乖張怪異,江湖上雖然都叫他一聲大俠,那無非是佩服他的武功,此人亦正亦邪又算什么大俠了。
心情好的時候,出手救人危難自是常事,可若有任何不順心的事情,拔刀殺人,那也不是沒做過。
野豬皮心想此人雖然不被中原禮法所容,但是他畢竟是明朝中人,讓他幫女真,他雖然行事乖張,也一定不會同意的,只是若讓自己違心說出幫明軍,野豬皮又實在無法開口。
正在野豬皮猶豫不決的時候,無奈何忽然催促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這樣婆婆媽媽,像什么樣子,怎么想就怎么說嘛,就算我要殺了你,也總比你剛剛被老虎吃了要強,你說對不對?”
野豬皮心想,若是此時自己為了活命,說出違心之言,怎么對得起剛剛戰死的豪杰們,又怎么對得起被李成梁害死的外祖父,再說舅舅阿臺還在和李成梁兩軍對壘,若是自己對無奈何曲意逢迎,傳揚出去,又讓舅舅如何自處。
他心中想法穩定下來,面上看著也是正氣凜然,野豬皮微微朝無奈何拱手道:“感謝前輩剛剛救命之恩,既然前輩提問,晚輩不敢隱瞞,我要幫助的正是天下百姓,而不是李成梁。”
無奈何冷冷道:“幫助百姓就應該是幫助李成梁,眼下百姓已經夠苦了,若是繼續挑起紛爭,豈不是更加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野豬皮正色道:“君昏無道,所以才讓奸佞當朝,百姓困苦,若是不能推倒這破舊的朝廷,只怕百姓永遠只能處于水火之中。”
無奈何詫異道:“這么說你覺得阿臺等人發動戰爭是正確的了?”
野豬皮凜然道:“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停止戰爭,這也是人們常說的以戰止戰,若是讓李成梁這樣的卑劣小人繼續掌管邊境,還不知道百姓將來要吃多少苦頭,只有推倒了他,百姓才能看見曙光。”
無奈何冷笑道:“巧言如簧,我剛才給過你機會,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中原之人,你這般說法,莫不是不想要你的腦袋了?”
那齊婭急忙出言說道:“我們自然是想要腦袋的,為了感謝前輩剛剛的救命之恩,我們現在決定聽前輩的,您讓我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一切由前輩做主好了。”她說著話,還乞求似得拉了拉野豬皮的衣袖。
野豬皮知道那齊婭是想用緩兵之計先穩住無奈何,但他身為關內盟主阿臺的侄子,卻不能不顧大義。
他愧疚的看了一眼那齊婭,正色道:“晚輩不才,但是也不敢為了活命,而曲意奉承前輩,如今奸臣當道,百姓困苦,前輩剛剛說得沒錯,此時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為國為民的時候。”
無奈何忽然大笑道:“好,說得好,好得很呀。”
野豬皮不知道他是真心話,還是有意嘲諷,只有聽他繼續說下去。
無奈何嘆息道:“我素來敬佩不怕死的漢子,若是以往,就憑你這幾句話,我就必然放了你,可也是為了民族大義,卻沒有辦法放你,既然你也知道我會殺你,那就請出手吧。”
野豬皮搖頭道:“莫說前輩剛剛救我,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對您出手,就算我真的忘恩負義對前輩出手,也自知自己絕對不是前輩的對手,還是請前輩出手吧,我死得絕無怨言。”
他不敢望那齊婭的眼睛,只是看著那齊婭的鞋子,繼續說道:“只是還請前輩放過我的妹子,她本是李成梁未過門的小妾,遲早也是關外之人的。”
無奈何看向那齊婭道:“哦?”
那齊婭依然嬌笑說道:“他說的沒錯,我確實是李成梁沒有過門的小妾,但是我嫁給他,就是為了要殺了他,前輩一定不希望這個明軍的遼東總兵死于我手里的。”
無奈何道:“看來你也不怕死。”
那齊婭繼續嬌笑道:“我是女人,女人都比較怕死的,可是前輩非要助紂為虐,我也只有去死了,而且也是一樣死得毫無怨言。”
那齊婭抓起了野豬皮的手,含情脈脈的望著他,她雖然沒有說話,卻好像是在告訴他,“我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是愿意的,絕對毫無怨言。”
無奈何哈哈大笑,虎頭虎腦的小孩也跟著他笑,那小孩率先耐不住性子說道:“我爹爹剛剛一直都是嚇唬你們的,他也是要去葉赫城的,要在那里和眾英雄相見,共同推翻這個腐敗的朝廷。”
野豬皮一怔,望向無奈何,等著他的答案。
無奈何笑道:“我兒子阿敢沒有騙你們,我見小兄弟防守老虎撲擊時的樣子,似乎是明軍的功夫,剛剛與你們同行時,我不由害怕你們是明軍的奸細,所以想先問個明白,多有得罪了。”
野豬皮喜出望外道:“前輩此言當真。”
無奈何道:“千真萬確,剛剛是我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還請兩位萬萬不要介意。”
那齊婭和野豬皮哪里還敢介意,此時由死轉生,不由喜不自禁,互相望去,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喜悅之情。
那齊婭推了一下野豬皮,微怒道:“你剛剛為何不敢看我,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愿意陪你去死,你知道你若死了,就是對不起我。”
野豬皮喜不自禁,沒有說話,望著那齊婭的俏臉一把將她摟在懷里。
那齊婭臉紅紅的想要掙脫,但最終還是沒有掙脫,任憑野豬皮將她抱住。
無奈何壓低了聲音,沉沉地咳嗽兩聲,野豬皮也才反應過來,急忙放開了那齊婭。
無奈何笑道:“她哪里是李成梁未過門的小妾,小兄弟,我看她遲早是你的妻子才是真的。”
兩人有些害羞的低下了頭,那虎頭虎腦的小孩卻跑了過來,對著野豬皮二人扮鬼臉打趣道:“羞羞羞。”二人的臉不由更加紅了。
無奈何父子二人一直生活在這一片,以打獵為生,難得的是無奈何可以放棄曾經的名聲,在此安貧樂道,竟一直也沒有被人發現過原本的身份。
此次無奈何聽聞阿臺要攻打關外明軍,還百姓一片青天,這才趕往葉赫城相助,不想路上遇到野豬皮二人。
野豬皮和那齊婭吃了點食物,又喝了點水,體力漸漸恢復過來,但野豬皮身上有傷,那齊婭一個女孩子身體本來就弱,好在無奈何對路程熟悉,幾人雖然沒有駿馬,相信最多下午也能到達葉赫城的。
野豬皮和那齊婭現在互明心意,也不再拘謹,那齊婭干脆把手放在野豬皮手里,讓他牽著自己走。
那齊婭身材纖瘦,小手卻胖嘟嘟的,野豬皮輕輕握著,好像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會握疼她一樣,他們這樣走著也不覺得累,反而覺得路程挺有趣的。
走了大概能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意外還是發生了,走著走著,那齊婭竟忽然暈倒了,野豬皮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才發現那里熱的厲害。
野豬皮這才想起來,那齊婭為了給他包扎傷口,用的是自己的內衣,昨晚又在自己身下忍著冰雪睡了一晚,若是不著涼發燒反倒奇怪了,只是她害怕自己擔心,所以一直強忍著罷了。
野豬皮暗怪自己粗心,急忙抱起了那齊婭,那齊婭在他懷里喃喃道:“我頭暈的很,我要睡一會了。”
野豬皮含淚道:“嗯,你睡吧,我抱著你趕路。”
那齊婭點了點頭,然后像一直貓一樣蜷縮在他的懷里。
這樣趕路速度更加慢了,走了還沒有五十米,無奈何忽然說道:“若是這樣趕路,只怕兩三個小時的路程我們也得走到天黑,小姑娘受了風寒,要抓緊找大夫才是呀。”
野豬皮急道:“那依前輩的意思,我們該怎么辦呢?”
無奈何伸出雙手說道:“你把她放在我的雙臂之上,我們抓緊趕路,到了葉赫城找到大夫,你就不用繼續擔心了。”
野豬依言將那齊婭放了過去,無奈何自從張妙妙離開以后一直沒有抱過任何女性,此時自然也不會去抱那齊婭,他就雙手平伸著將她放在了上面。
無奈何道:“我們應該抓緊趕路才是,你快一點跟我吧,我們加快一下速度。”
野豬皮早就心急如焚,連連點頭同意。
無奈何腳下迅捷,上身卻穩然不動,那齊婭在他雙臂之上竟然全無震動,而他一路飛馳,有如奔馬,這份輕功也確實了得,野豬皮空身奔走已經有些跟不上了,心里暗暗稱奇:想不到武功練到高處,竟是這般的出神入化,若非親眼得見,當真覺得匪夷所思。
看見野豬皮漸漸體力不支,阿敢只有拉著他跑,他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腳力竟然也是這般驚人,拉著野豬皮跑,也一點沒有被無奈何落下,緊緊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