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澄哥,你在嗎?”
夜晚,千愛走過漆黑的走廊,敲了敲三樓最里邊房間的門。
托白天三次開門的經歷,讓少女對這一再尋常不過的行為產生了些心理陰影般的戒慎恐懼。
她提心吊膽地從門縫探頭探腦,只見陰暗的房間內,只有一個角落還亮著臺燈柔和的燈光。
“真澄哥?”
千愛出聲,沒有人回應。
看上去也沒有其他女生在。
無計可施下,千愛只能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走進屋內。
定睛一看,真澄哥好像趴在桌上睡著了,休閑服擠出皺褶。
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才八點,現在就休息的話未免也太早了。
不過想想真澄哥白天那些讓人羞恥的行徑,就算是鐵人也會累吧!
千愛憤憤不平地擰起眉毛,想不客氣地叫醒眼前睡著的竹馬,但看到他熟睡的模樣,又覺得于心不忍。
“啊,是千愛啊。”
沒糾結多久,耳邊傳來移動的聲響。
只見真澄哥剛醒來,頭發此時此刻有些凌亂,臉上清楚留下用來代替枕頭的手臂印痕。
“抱歉,感覺有點疲憊,不小心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真澄有些羞赧地搔搔自己的頭,剛睡醒的他看起來比平常多了幾分孩子氣的感覺。
“…方便問一下,真澄哥是做了什么「工作」才會這么累嗎?”
她刻意在「工作」這個字眼上咬得重了一點。
不過真澄只顧著揉眼,沒注意到青梅平靜中越來越冷漠的語氣,旋即若無其事地解開筆記本電腦的屏保。
“是在寫漫畫腳本,還有新歌的歌詞。”
“誒,都是些腦力勞動啊。”
真澄點頭。
“是這樣沒錯。”
“那,沒有其他的了?”
千愛用意在言外的眼神望向真澄,翡翠色的眸底帶有些許審視的意味。
“沒有了,要做的工作就只有這兩件而已。”
“我說的才不是那個。”
千愛不依地嘟起唇。
“不是那個…?”
真澄稍微歪頭表示困惑。
“千愛是指…”
“唔!就是說…”
千愛頓時語塞,明明是她在拷問真澄哥,結果自己反而卻支支吾吾起來了。
她手指卷著發尾,然后不明所以用自己的腳,輕輕碰了碰真澄盤膝坐著的大腿。
“一定要人家把話說得那么直白嘛!”
“千愛不說我怎么懂啊。”
真澄嘆息。
“就是說…真澄哥實在太過分了!你不覺得你和大家的接觸…致密過頭了嗎!?”
用零距離形容都顯得保守,簡直是——
真澄微微一怔,旋即面露柔和的笑意。
“誒,原來是在說這個啊,千愛好純情。”
“真澄哥還在開我玩笑!”
“沒有啦,而且對戀人來說,這種事很平常吧。”
“是、是這個道理,可是真澄哥不一樣嘛!”
“咦?哪里不一樣?”
“正常男生哪會像真澄哥一樣,有這么多戀人!?”
“這倒是。”
真澄點頭附議。
“不過這和我們現在聊的話題無關吧,畢竟無論有幾個戀人,戀人就是戀人啊。”
他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還是不一樣。”
千愛小聲嘀咕。
“嗯?”
“…只有我,沒和真澄哥…”
“誒,那千愛來房間找我,該不會是…?”
“才不是這樣!關于這件事,我、我還沒這么快做好心理準備呢!”
看著千愛慌慌張張站起來,真澄忍不住笑了。
“真澄哥的性格太糟糕了。”
“但千愛不就是喜歡這樣的我嗎?”
真澄笑得有恃無恐。
“才不是,我又不是因為這種糟糕的性格才喜歡上真澄哥的。”
“那千愛討厭現在的我嘍?”
“…又沒說討厭。”
“所以還是能接受這樣的個性對吧?”
“唔,真是的!怎樣都好啦!”
感覺話說到一半就變了味道,千愛嘴笨地喊了一聲,就此終結這個話題。
真澄把筆記本電腦闔上,抬起頭,雙眸中滲入了臺燈的光輝。
“大家也是,都這么陪真澄哥無時無刻亂來,就只有凜音一個人還很矜持。”
“咦?”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真澄吞了口氣。
不知是不是因為臉上露出了動搖,千愛一副好奇的樣子歪著頭。
“怎么了?真澄哥。”
“沒什么,就突然聽到千愛提起凜音的名字。”
“啊,我知道了。”
千愛仿佛恍然大悟地點了一下頭,唇畔旋即浮現一抹揶揄的笑容:
“哼哼,肯定是因為凜音個性冷淡,不愿意像其他女生一樣那么配合真澄哥,所以真澄哥熱臉貼了冷屁股,有些吃癟吧?”
青梅少女自以為發現真相,洋洋得意地叉腰說。
真澄嘴角抽搐,熱臉貼冷屁股…確實有發生過這種事沒錯。
不過說不愿配合,那可就是完全冤枉繼承人小姐了。
那樣清冷的一張臉,那樣熱情嫵媚的身體…
為了取悅自己,還戴上貓耳發箍,插上尾巴,扮成乖巧可愛的黑貓。
“…嗯,差不多就是千愛說的這樣吧,大概。”
真澄搪塞地打著哈哈。
千愛視線從真澄臉上移開,用鼻子哼了聲的她,耳朵染上些許紅暈。
“總、總之,就是這樣!希望真澄哥注意一點自身的作風啦!”
青梅少女說出了很像是風紀委員會講的臺詞。
“嗯,我知道了,謝謝千愛。”
“不,不用謝。”
他這么鄭重其事的態度,反而讓千愛感覺有些不自在。
“那我先回房間…”
“等一下。”
真澄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嗯?真澄哥…還有事?”
千愛困惑。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門?”
真澄提議。
“誒?”
“奇怪?真澄去哪里了?”
剛洗完澡,白嫩的肌膚微微泛起紅暈,披著一件黑色吊帶蕾絲睡裙的澪蹙起眉頭。
她用磨砂膏和保濕霜悉心護理了雙腳,把趾甲修剪得整齊又漂亮,又重新涂好了艷麗的朱紅色指甲油。
結果卻不見真澄的蹤影。
這種仿佛精心準備了生日宴會,卻沒有人來,期待落空的感覺十分不好受。
坐在桌邊看手機的海月看她到處走來走去,輕輕張開雙唇回答:
“跟別的女人…出去玩了…”
澪的雙眸猛然睜大。
“別的女人!?”
“是千愛。”
凜音此時插進來說道。
海月這樣說就廣義和狹義來說都沒有錯,可是這個講法聽起來異常容易讓人誤會。
“這么晚了,他們兩個要去哪里?難道是…LoveHotel!?”
澪瞇起眼,露骨地顯露戒心。
“聽說只是去附近而已,澪就稍微安分一點吧。”
凜音不勝其擾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走到海月面前。
“海月,今天已經玩了很久了,該放下手機休息了。”
“哦。”
海月拿著手機,只是虛應故事地應了一聲。
凜音被她打敗似地嘆了一口大氣,就像是面對不聽話女兒的母親。
“別只是應和我,拿出點實際行動來。”
口吻也和說教女兒的母親一樣。
“我在…看視頻…”
凜音不由分說,從水母少女的手中搶走手機。
“明天再看也不遲,好了,快去睡覺。”
“嗚。”
才走出咖啡店幾步,真澄便領教到夜風有多冷,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青梅少女。
“千愛怎么樣?會不會很冷?”
“還好。”
千愛吸了吸鼻子說。
“在我面前也要逞強嗎?”
真澄無奈,解開大衣的扣子。
千愛以為他要把衣服脫下來披給自己,正要擺手拒絕,下一刻真澄忽然靠近,用大衣將青梅少女裹了進去。
“咦?”
原本包裹體表的寒意被溫暖取代,青梅少女詫異地抬起頭,就看見近在眼前的竹馬的臉。
“真澄哥?”
千愛聲音發顫,臉頰泛起紅暈。
真澄看穿了她的害羞,微微一笑:
“我們是戀人吧?像這樣靠在一起取暖很正常吧?”
“嗯。”
千愛先是羞澀地點了一下頭,緊接著吞吞吐吐地說道:
“要是…被人看到…我們在一起這樣,感覺有點…”
“都這個時候了,不會有人啦,又不是在東京。”
真澄表現得不甚在意。
對東京大阪以外的大部分城市來說,晚上八九點鐘,商店街早就已經關門,街上行人也寥寥無幾。
“哦。”
千愛把臉埋進豎起的領子里,聲音越來越微弱。
“話說回來,真澄哥,你要帶我去哪里?”
“去哪里呢?”
“是我在問真澄哥啦。”
千愛不滿地抬起頭。
“抱歉抱歉,其實我也沒想好。”
“誒。”
千愛傻眼。
“硬要說的話,只是想暫時逃避一下工作,和千愛兩個人一起出來散散步,聊聊天而已。”
千愛對這個答案頗有微詞。
“我難道是真澄哥打發無聊時間的對象嘛。”
“我沒這么想啦,還有就是,關于昨晚的事。”
“昨晚?”
“雖然千愛回答我「全部都說出來了」,但總感覺還有所隱瞞的樣子。”
千愛突然停下腳步,深深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真澄哥有時候明明那么遲鈍,為什么偏偏在這種地方特別敏銳。”
“直覺而已。”
真澄也學著她停下腳步,淡淡地回答。
“男生的直覺也很準嗎?”
“誰知道呢。”
真澄聳聳肩說道。
“不過,我想至少現在,千愛應該很清楚才對。”
沉默倏地造訪,千愛又開始重新往前走,真澄連忙跟上去,兩人依舊裹在同一件大衣里取暖。
高大的朱紅色鳥居屹立在漆黑的夜色中,旁邊是神社所屬的小型投幣式停車場。
白線等距畫在地面上,個位數的車位上一輛車也沒停,小型的電子告示牌散發出廉價的光芒。
在空無一物的夜里,只有它靜靜守望著經過的兩人。
“不能和我說嗎?”
“也不是這樣。”
千愛的回答顯得心不在焉,虛有其表。
也許是因為自己還在焦慮著。
“如果千愛還是在困擾那個問題,我的答案始終都是那一個哦。”
“嗯。”
“就像我說的,感情不是什么必須等價交換的有形之物,而且我也很喜歡千愛為咖啡店做的制服哦。”
“嗯。”
平時總會習慣性地改變不同的回應方式,但現在千愛連那種精力都沒有了。
制服…
沒錯。
這是真澄哥回到神戶后,自己藉此拉近關系,即便在咖啡店之外,也能與真澄哥維系連結的存在。
搖顫的那顆少女心充滿了不安,少許的罪惡感,以及不適。
“千愛有設計服裝的天分,也在這條路上堅定不移地努力著…”
“——吶,真澄哥。”
“嗯?”
千愛將真澄的話打斷。
“真澄哥,你剛才說,喜歡我設計的制服對吧?”
千愛顫抖著瞳孔問道。
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尋求某種安心感。
就像落入水中的人,拼命抓緊最后一根稻草,將找尋理由的話語吐露而出。
“為什么…是我呢?”
千愛想聽到真澄說,不僅僅是因為她們是青梅竹馬。
想聽到更加確切,除自己以外,再無他選的理由。
千愛希望真澄這么說。
如果沒有確切的理由,她一定會在這片自我否定的海中沉溺。
“你問為什么…”
真澄顯得有些困惑,微微瞇起眼,思索著答案。
“我不是說了嗎,我喜歡千愛,也喜歡千愛的制服。”
千愛囁嚅唇瓣,輕聲呢喃。
“只有,喜歡嗎?”
無法接受。
因為這單純出于真澄哥自己的喜好,僅僅是個人理由。
只憑這點就肯定自己,她還沒有天真到那種地步。
就像真澄哥回到神戶的第二天——
“凜音真的是美人啊,而且個性那么要強,頭腦也很好。”
“這點不重要吧。”真澄扶額。
“不重要嗎?你們男生不都是視覺生物嗎?雖然女生也是。”
千愛雙手撐著下巴,露出一副既憧憬又糾結的表情。
“要是我也能像凜音那樣漂亮就好了,我不是很喜歡自己的臉,如果我是那種程度的美人的話,一定就有勇氣去向喜歡的人告白了。”
“千愛也很漂亮啊。”
“謝謝,要是真澄哥說這句話的時候,能再有點感情色彩就好了。”
“我說真的,應該不止我一個人像這樣夸過你吧?”
“是有被女性朋友夸過可愛,但那種不做數啦。”
千愛嘟著粉唇,表情有點鬧別扭。
“為什么?”
“因為女孩子就是這樣啊,無論怎么樣,都會說好可愛,好厲害什么的,要是相信這樣的話,那你就太天真了。”
所以,戀人也是一樣的吧。
中國有著「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說法。
如果失去了這份愛,那么自己頃刻就會變得毫不起眼,千愛不想這樣。
“那——”
于是,千愛脫口而出這句話。
她明白,這種問題最好不要問。
因為問了只會強行讓真澄陷入艱難的選擇中,是一個非常自私的問題。
可她還是開口了。
“——包括千歲姐在內,我們六個人里,真澄哥,更喜歡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