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東語組織的晚宴,比原定時間遲了一二十分鐘,好在還是開了起來。
眾人滿桌圍坐,人倒是很全,甚至還多出一位。
這桌酒席,主陪是程東語,主賓自然是白小升。
也正是因為這位憑空而降的主賓——新總裁白小升,讓整場宴會的氣氛透著古怪,還有隱隱的尷尬。
畢竟,這場酒宴的原本議題,就是商量著如何對付白小升。
現在,人家來了。
還是跟被邀請的“嘉賓”一道來的。
那這議題也就作廢了。
接下來,說點什么呢?
孫戊辰組織上酒上菜,整個過程都不敢去看程東語,怕尷尬,也不敢看白小升,是真怕。
早聽說這位新總裁如何年輕,手段如何厲害,孫戊辰還曾不屑。
一個小年輕的,能有多厲害?
不過就是走了狗屎運,要不然就是背景深厚,背后有人!
這回,孫戊辰親眼見到了。
這邊,剛私下里才組了一個局,人家不但已經知道了,還把所有的嘉賓聚到了一處!
說不好,所有的人都已經站到了對面那邊,光是想想這手段,孫戊辰就覺得滿心悚然。
這年輕人,是怪物嗎!
是了,沈培生就是折在他手里,他可不就是個怪物!
這種怪物位高權重,我這種身份地位,還是有點自知之明,躲遠點好了!
孫戊辰上完酒菜,知道沒有自己待著的資格,直接退出包間,順手貼心的把門一關,徹底把自己效力的程東語“棄之不顧”了。
程東語眼巴巴看著唯一的心腹離去,在門關閉瞬間,他那心里都一下晦暗。
不過,作為宴請之人,他還真不能沉默。
“這個,我們大家來總部也都十天半個月了,許久沒有聚,所以我這次做東,請大家過來喝杯水酒,敘敘舊。同時呢,這個,今天總部這邊有一個大會,圓滿成功,我們也是高興。”
程東語強擠笑容,作為主人發聲,說了點場面話。
隨后他又道,“白總能來參加,我是萬分的,高興!那接下來,請白總來,講兩句!”
好好一句話,讓程東語說的破碎不堪。
請白小升發言的時候,程東語這心里那真是萬般的不樂意。
可惜,千百年來酒桌上流傳的規矩就這樣。
白小升位高權重,是領導,接下來,就該他發聲。
程東語捏著鼻子認了。
況且接下來,程東語真的是沒有可說的東西,更滿心驚惶,不知眼下究竟是什么個局面。
在座這幫人,真的都“背叛”了?
真的,就只剩下自己光桿一人了?
程東語怕如此,更怕并非如此,怕眾人只是被白小升給套路了,現在白小升還借機在套路他。
程東語自覺不能自亂陣腳。
所以他想不變應萬變,讓白小升來開這個頭,看看態勢再說。
此外,說話間程東語的目光更是從每一個人臉上滑過。
他想看出點東西。
哪怕其他人真是被迫倒戈,做了叛徒,也總該有點愧疚,給點暗示。
讓程東語大失所望的,在座這幫人,這幫此前可以說算是盟友的人,現在全都面帶恭敬笑容看著白小升,真的在實心實意等待聆聽領導的發言。
程東語臉上笑吟吟,心里大罵,“你們這幫無恥叛徒,真叛變了?還這么問心無愧,看都不看我!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程東語心中大罵,神情卻是不變,更不會當場跟白小升翻臉撂底。
以他個性,不到最后關頭,不到絕境,絕不會跟白小升懟的,他早不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更不是愣頭青。
那樣做,除了泄憤,出最后一口氣,實在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白小升微笑看了眼在座眾人,目光也掃過程東語,和聲道,“難得,我們程總這么心系同僚之情,還牽掛著總部發展。不錯,今天的會議,我們確實是取得了不小的成績,是該慶祝,特別是大家今天都有收獲,恐怕心里也很高興,是該喝一杯。”
白小升起了個頭。
章程西等人頓時笑容滿溢,紛紛舉杯。
“我等還要感謝白總,您的宏韜偉略,您的大度,真讓我們刮目相看!”
“是啊,白總魄力非常,一掃沉痼,令我等欽佩至極!”
“我們大中華區定會贏來一個新的高速發展期,我們愿意傾力配合白總,一道奮發進取!”
在座的眾人,平常都算是大領導,個個文化人,一個比一個能說會說。
這些話,往常程東語也總說,但眼下卻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更加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個情況。
白小升舉杯,眾人舉杯。
程東語還愣神呢,眼看白小升跟那些人看向他,頓時一激靈,趕緊笑著舉杯,滿心云遮霧繞跟大家碰杯。
這上萬一瓶的白酒喝到嘴里,完全沒了以往的香醇綿長,就感覺辛辣辛辣的。
看來,任何人間美味,都得配合心境,心境不好時,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蠟。
白小升在簡單致辭后,笑著招呼大家吃菜,眾人也熱情無比來跟新總裁敬酒,怕領導喝多,不敢勸,但是自己喝的又不少,這酒桌上的氣氛頓時酣熱起來。
程東語就跟個局外人一樣,看著在座眾人跟領導打成一片,這心里越發沒底了。
不光如此,他更有種被孤立的感覺,感覺著白小升能一呼百應。
他甚至想,如果白小升讓那些人揭發檢舉他,那些人恐怕都會毫不猶豫!
這種想法無疑的非常可怕的。
別人的酒越喝越熱,程東語這酒越喝心越冷,還喝的后脊一陣陣寒意凜然。
“見鬼了,這幫人真的徹底投靠過去了?這個白小升究竟給他們灌了什么迷幻湯!”
程東語心亂如麻。
“難不成,姓白的許諾,免除對他們過往那些事追責?!”
不虧是跟沈培生合作過的人物,程東語一下子想到了關鍵。
“這個白小升會平白無故免除他們的問題,怎么著,他們也得立個功才成吧!”程東語心中又暗道。
一想到這兒,程東語忽然感覺心底一寒,有種大大不妙的想法——
“該不會是,他們把檢舉我當功績,來換取免責吧!”
程東語一陣陣心悸恐懼。
人就怕胡思亂想,而且越想越怕,越想心越窄。
白小升繼續跟眾人飲酒歡樂,程東語就如同屁股下長釘子,怎么坐著都煎熬難耐。
他幾次三番,想插話題,想試探一番。可惜都被白小升有意無意給忽略掉了。
況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實在難以找到好的說辭。
程東語真的無語了,甚至有點坐立難安。
這煎熬如煉獄,真不知何時是個頭。
正在這時,包間門被人輕輕叩響,程東語在白小升提醒下,匆忙道了聲,“進!”
門一開,從外面走進數人來。
為首的是個女人,笑吟吟道,“好熱鬧啊,白總,我們也來蹭一杯酒可好。”
馮佳瑤!
程東語眼眸一縮。
來人,是馮佳瑤!
不光有她,她身后還跟著另外兩位大事務官——程東語準備接下來聯絡的“盟友”!
馮佳瑤他們看白小升的眼神,都帶著恭敬、敬畏,笑容滿溢,簡直跟在座眾人一般無二。
程東語瞬間如墜冰窟。
十位大事務官,十四位區域級負責人,怕是除了自己,盡數在白小升掌握之下!
只有他一人被隔離在外!
程東語呆滯地看著馮佳瑤他們落座,看著他們跟白小升把酒言歡,心中真是一陣陣絕望。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眾人酣暢淋漓,每個人臉上都紅撲撲,掛著滿足的笑容,似乎跟新領導打成了一片。
白小升放下酒杯,對眾人笑道,“差不多到這兒吧,各位明天還都有工作,就早點回去歇息吧。”
這位年輕的總裁發話了,僅僅是一句話。
在場眾人便紛紛起身告辭,沒人流連,沒人廢話。
五分鐘不到,就全走光了。
馮佳瑤出來之際,還跟章程西在門外意味深長一笑,回眸望了眼包間,方才離去。
孫戊辰在門口接連恭送。
客人送差不多之際,孫戊辰鉆進包間,想跟程東語聊聊。
結果,他一眼看到只剩下白小升跟程東語,頓時嚇一跳,趕緊退出去,還順手把門給再度帶好。
孫戊辰不傻。
他猜測,恐怕接下來,里面聊得才是正事!
白小升拉了把椅子,坐在稍遠處,微笑看著程東語,笑得意味深長。
程東語想笑,但是臉上的肌肉居然抽搐幾下,感覺實在笑不出來。
“白總,你你今天來,究竟是想要什么!”
到最后,程東語牙一咬,直接挑明了。
一來,這屋里沒外人,也不用顧慮。
二來,如此這般煎熬,還不如來個痛快!
到現在,程東語看白小升就如感覺如同盯著一個惡魔。
對方過來,明明“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卻讓自己有種如墜冰窟,烈焰焚身的煎熬感。
沈培生算是厲害的吧,心機百現,但程東語都不覺得有眼前這年輕人可怕。
這個白小升,真是太懂人心,不顯山不露水,讓他身處水深火熱。
“你是在等我跟你說什么,還是說,你有什么要對我說的?”白小升微笑道。
這有點“你自己從實招來,別等我說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意味。
程東語只感覺,好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壓抑在掌下,喘不過氣來,原本他多少年身處高位,又是心智成熟的中年人,絕不可能有如此情緒波動,眼下卻偏偏被這種情緒所制住。
“白總,我程東語自夏老掌權,就始終效犬馬之力,這么多年也是一步一步辛辛苦苦從基層干起來,靠著功績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那個區域是所有區域里數一數二的產值大區,我需要說什么,我…”程東語開始動容道。
“別跟我打感情牌,我年輕,沒經歷過你說的那些,感觸不來的。”白小升笑道。
程東語咽了咽口水,勉強一笑,“不是跟你在擺資歷講功勞,只是一時有感而發…”
“我在掌權期間,可能有一些、這個沒有嚴格依照公司規程辦事…”
程東語都不知,自己為什么會對眼前這個年輕人說這番話。
眼見對方笑吟吟看著自己,那一雙黑眸深邃無比,簡直能看穿一個人的內心。
自己這么多年磨礪出的心境,都像是被看透。
程東語驚悸,頓時說不下去了。
沉默一會兒,程東語居然喏喏中說出一句,“我想做個好人。”
既然馮佳瑤他們,章程西他們能被白小升寬恕,那他為什么不可以。
白小升頓時捧腹大笑,就如同聽到什么好笑的事。
“程東語,我們坐在這里,不是在對電影臺詞,還好人,你這個年紀這個身份,這么說很有趣嗎。”
白小升直呼其名的回應,讓程東語臉色蒼白。
這即是說,對方真打算要收拾他,把他做成一個案例,來警示整個大中華區!
“沈培生已經進了監獄,商達冬、趙昕余也是,十年起。他們還不是掌握實際企業之人。那么,你覺得你,要是被集團起訴,會進去多少年?”白小升笑容沉落,冷冷問道。
程東語心臟如同被鋼針一刺,驟然一頓,驚恐看著白小升。
他的心理防線不弱,但是從酒宴開始就被白小升層層瓦解。
再成熟老練之人,不過在人心外多加了幾層殼罷了,一旦給其敲碎,里面的,同樣是一個脆弱柔軟的心。
程東語的手止不住抖了起來。
“我那里有你全部的罪證,很充沛,都是各位大事務官提供的,哦,對了,還有你往日里來往親密的那些區域負責人。”白小升不急不緩,笑道,“另外,他們說了,可以出庭作證…”
人證物證俱全!
程東語不只手抖,連身子都發起抖來。
“白總,白總!”程東語徹底怕了,向白小升哀求,“您您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我可以將功贖過!我愿意將功贖罪!我求您給我這個機會啊,白總!”
程東語真怕白小升對他冷笑,說出那電視里的臺詞——懺悔要是有用,還要警察做什么。
結果,程東語看到白小升沖他一笑,笑容和煦。
“好啊,我給你機會。”
程東語頓時錯愕,呆愣愣看著白小升,難以相信方才聽到的。
白小升說給他機會?
人一旦大腦短路,就會喪失理智,甚至一切判斷能力。
有意思的是,一個小小的契機,甚至一兩句話,就能讓短路的大腦重新啟動。
程東語霍然驚醒。
白小升手握他一切罪證,都是實打實的,完全可以先發制人,訴諸法律,讓他直接變成一個案例,還需要特意跑來跟他一道吃個飯,亮一亮“肌肉”?
白小升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辦他,而是要收服他,讓他效力!
試想,程東語要是傾力加入改革,絕對是個無上助力!
最起碼,換人的話,大中華區最強產值的一個區域,就會出現波動!
程東語瞬間明白了,但也不敢造次。
他清楚的很,白小升看重的,不是他可以張狂的資本,如果讓對方覺得他死性不改,那很可能真的把他變成一個案例。
畢竟,后補的區域負責人不是沒有人在!
程東語想通了,卻也只能忍氣吞聲,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滿。
面對白小升這個年輕人,他這個成熟的中年人,乖得如同一個小學生一般。
“接下來,我要你為大中華區效力,你帶來多少損失,就十倍還回來,我給你記著賬呢。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中途還要玩什么花樣,你就準備洗干凈屁股坐牢吧。”白小升站起身,面無表情走過程東語,順勢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的足夠好,我一樣給你獎勵,與旁人分毫不差!”
程東語眼神一動。
“胡蘿卜加大棒”,白小升所用的,不過是最簡單的古典管理理論。
所用,卻如此超神!
程東語面容呆滯,看著白小升走到門口,卻并不開門走出去。
似乎在等待什么。
“是!白總,您放心!我一定盡心竭力,贖我過失,也會贏我該得的!”程東語敬畏道。
白小升似這才滿意,開門出去。
程東語呆呆看著門口。
半晌,程東語那位權謀助理孫戊辰才推門,小心翼翼走進來。
“程總?”
孫戊辰眼看面容呆滯的程東語,趕緊試探問道。
程東語半晌后才把目光轉向孫戊辰,許久,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我們新總裁,是個魔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