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宣帝聽著鄭皇后的話,便是一驚。鄭皇后呵呵冷笑著,淚水不住地往下滑,卻指著跪在地上的蘇子琴:“今晚…是這個女人行刺皇上。原本該把她處斬的。但她卻一步步地把罪名往太子身上引…也不過是為了脫身而已…”
蘇子琴抬頭狠狠地瞪了鄭皇后一眼,但馬上,眸子卻掠過嘲諷,接著垂下頭,再也不說話。
正宣帝抿了抿唇。
“怎這樣呢…”鄭皇后說著,便滑倒在地,哭著道:“臣妾以前覺得,皇上最愛的是蕭姐姐,因此沒少傷心難受,但最后,證實皇上心中是有我們母子的。臣妾害怕蕭姐姐,也怕著林貴妃…怕著這些人害得皇上再也不要我們母子了。但結果…皇上卻始終堅定地守護著我們。臣妾便覺得,這個世上,沒有比皇上更愛我們了。哪里想著,臣妾怕過所有位高權重之人…結果,卻敗在這么一個無權無勢,什么都不是的低賤之人身上…臣妾…臣妾…”
說著,便哭得不能自己。
正宣帝心中五味翻雜。他是他們母子最大的倚仗。她一路披荊斬刺進過來,結果…卻因一個連妃子都不是的民女挑撥幾句,他就不信任她們了。
這是他老眼昏花了嗎?
正宣帝可不承認自己老眼昏花,但…他以前卻真的從未如此懷疑過太子!如此不信任過太子和皇后…而這一切都是…
想著,他便是一驚,冷嗖嗖地望向蘇子琴。
這個女人…真是厲害,竟三言兩語就…
太子府——
太子正在書房熟睡,這天晚上,他沒有到妙言軒或是到他的姬妾那里安歇。
畢竟明天晚上就要謀大事,今晚也是蘇子琴第一次侍寢的日子,他可沒那個心思在后院亂來,或是應付那些女人。所以,他便在自己的書房清靜地休息。
“砰砰砰——”這時,一陣陣急切的拍門聲響起。
太子正睡得沉穩,這一陣急促的聲音驚得他差點整個人都跳了起來,臉瞬間就黑了下來。
“殿下!殿下!”外面響起的卻是李桂的聲音,帶著焦急和驚恐。
太子到嘴的罵聲全都憋了進來,畢竟李桂不是沒規矩的人:“何事?”
一邊說著,整個人已經翻身而起,赤著腳走出去,吱呀一聲,把門打開。
接著,太子便是臉色一變,只見李桂、宋肖等五個幕僚全都站在外頭,個個神色凝重的模樣。
一下子弄出這么大陣仗,難道出事了?宮里?對了,蘇子琴侍寢難道出事了?
“你們——”太子臉陰了陰,最后咬牙冷聲道。“全都進來!”
“是。”宋肖等人垂首,全都呼啦啦走進去。
諾大的書房,一下子燈火通明,卻沒能把這一室照得溫暖。
太子連衣服都沒換,一身淺灰色的中衣,頭發披散,立在書房里,陰冷地看著跪在下面的人。“說吧,發生什么事?”
“宮里…出事了。”李桂額上流汗,結結巴巴地說。
“蘇子琴?”太子聲音陰森森的。這幾天來,他滿腦子都是那個計劃,心里總想著蘇子琴的事,所以一猜便是她。
“是…”李桂身子一抖,“她…今晚竟然行刺皇上。”
太子早有所猜測,但聽到事實后還是怒氣攻心,冷喝一聲:“那個賤人!本宮不是跟她說過,明天晚上嗎?”
李桂臉色鐵青,不敢吱聲。
太子陰冷道:“那死了嗎?”
李桂身子一抖:“皇上只是輕傷…”
太子倒吸一口氣,手捂著臉,跌坐在身后的太師椅上,接著神色陰森森地盯視著李桂:“然后呢?”
李桂道:“皇上被驚嚇著了,太醫和敬事房等人都來了。紅鶯前去報告皇后娘娘,接著娘娘便讓人悄悄給殿下送信。”
“母后如何說?”太子冷聲道。
“送信之人出來時,娘娘正往皇上的寢宮而去,還不知那邊的情況。”李桂道,“房間里就那么幾個人,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都不知道里面說的是什么。”
宋肖道:“殿下早就做好了防范。那個蘇子琴便是被抓獲招拱,也不可能招出太子殿下來。”
一名藍衣中年男子拱手道:“對,殿下先冷靜!皇后娘娘并非任人宰割之人!一定會能應對過去,咱們現在先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冷靜?你們要本宮如何冷靜?”太子冷喝一聲,“好好的計劃,居然出了這樣的差錯!那個蘇子琴,簡直是腦子有坑。”
幕僚們全都垂下頭,一聲不吭。
這時,外頭噔噔噔地又響起一陣腳步聲,只見一名小廝奔進來:“殿下,宮里傳來消息,上官修出了皇上的寢宮,似是要出宮。”
“出宮?”太子和宋肖等人臉色一變。
太子冷聲道:“父皇被行刺,這個時候,上官修不在父皇身邊好好保護他,跑出宮干什么?”
一邊說,太子的臉色已經變幻了好幾次,因為他已經猜到了…
“許是來請太子殿下。”宋肖狠吸一口氣。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心咚咚的一陣陣的急跳,個個神情緊繃。
來請太子,為何要請太子?難道蘇子琴那邊竟然供出了太子來?
“怎么可能!”李桂鐵青著臉,“一定不會的!當時擺弄蘇子琴時,太子殿下留了后招,讓蘇子琴誤會背后之人是梁王。便是出宮,也該是去找梁王…”說著,李桂自己的臉先僵住了。
“梁王早不在京了。”宋肖聲音低沉,“殿下還讓鎮西侯給皇上稟報,梁王正壓解回京!如果真懷疑梁王所為,皇上會給鎮西侯飛鴿傳書,讓他盡快把人壓解回京,而不是讓上官修出宮。再者,皇上一直相信鎮西侯已經抓獲梁王,遠在凌州,如何能分身進宮指使蘇子琴?”
說著,宋肖臉色一變。
太子也是俊臉僵了僵。若是如此,所以就算蘇子琴真的指認梁王,皇上也不會相信,并因此猜出背后另有其人?然后懷疑太子?
想著,整個書房一片寂靜。
太子冷掃他們一眼:“如果,上官修真的是來找本宮,你們說,該如何是好?”
幕僚們一驚,接著全都沉默。
“混帳!”太子冷喝一聲,“上官修正步步緊逼,你們還有空裝啞巴!”
宋肖眼中冷光暴閃,冷冷道:“殿下說呢?”這種大決定,誰也不敢說出口來。
太子狠狠一拍身邊的炕桌:“若上官修真的來找本宮,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母后和本宮再挽回,那老不死也不會像以前那般信任本宮了。”
宋肖點了點頭,他也是個有魄力的:“殿下說得對。況且,出了這一件事,皇上對身邊的人會越加小心,想再行刺殺,便難上加難。還有,別忘了,現在宮里還有一群秀女們。而皇上的身體是真的恢復過來了,否則他就不會寵幸蘇子琴。先是對殿下和娘娘生了嫌隙,再跟秀女們生下子嗣,或是被新入宮的秀女迷惑。甚至,若魯王和容王在此時鉆空子,殿下勢力便會越來越薄弱。”
“所以——”太子說著,激動地拍案而起,“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到了這個地步…本宮不能再等。”
整個書房的人倒抽一口氣,這是要直接起兵嗎?
李桂心驚得咚咚直跳:“可是…鎮西侯還未回京!凌州那邊大雨,路不好走,起碼要三天后,鎮西侯才能進京。”
太子臉色冷沉:“如此,難道就等著上官修過來抓本宮?”
“萬萬不可。”宋肖急道,“殿下若在此時被上官修帶進宮,不知得軟禁到何時。偏鎮西侯跟殿下親厚,皇上疑心重,定會先解了他的兵權。到時太子殿下在皇上手里,鎮西侯不敢妄動,只得任由宰割。”
太子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到時他成了嫌疑人,不被正宣帝信任。最大的倚仗鎮西侯被剝了權…那就等于斬了他的一雙手!
到時,他真的什么也沒有了!
所以,現在只有一個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那就是立刻起兵!立刻造反!
太子深吸一口氣,陰森森道:“讓五城兵馬司給本宮準備好。”這些雖然不敵禁軍,但有總比沒有好。
幾人便伏在一處,低聲商議著。
過了好一會兒,外頭一陣腳步聲響起:“殿下,上官統領來了。”
太子和宋肖等人全都臉色一變,來了!竟然真的來了!
太子臉色一沉:“請進來。”說著望了宋肖一眼:“你們散。本宮…會成功回來的!”
“是!”宋肖等人全都呼啦啦跪下:“屬下愿殿下心想事成,榮登大寶!”
所有人全都呼啦啦地散去。
太子卻走到了偏間,躺回了床上。
上官修進門后,便跟著管事直接太子的書房而去,來到那處,只見里面黑著燈,管事便拍門:“殿下,上官統領來了。”
屋子里的燈這才亮了起來,太子打開門,打了個哈欠:“上官大人怎么突然深夜造訪。”
上官修雙眼微瞇,打量的太子一眼,供著手說:“皇上遇刺…請殿下進宮一趟,也好顧照皇上。”
太子呵呵一笑,“那起程吧!”回頭對里面道:“更衣。”
李桂等人連忙給太子換衣服,太子穿了一身玄色的正裝,便跟著上官修一起出門。
現在是子時,京城百姓早早就安歇了,太子府原本也是漆黑一片,但現在,隨著禁軍的到來,整個太子府亮起一片片燈火。
太子走到垂花門,身后卻響起一聲嬌呼:“太子殿下…”
太子一怔,回過頭,卻見褚妙書奔過來:“殿下…你這是要去哪?”
太子笑了笑:“宮里出了點事兒,本宮進宮一趟,書兒在府中好生歇息。”
說完,便跟著上官修的腳步上了馬車。
褚妙書看著馬車出了垂花門,直到消失在黑暗中,她的心還咚咚地跳著。
“側妃,咱們快回去吧。”綠枝道。
褚妙書滿臉都是擔心,但現在站在這里也無可奈何,便扶著綠枝的手一步步的往回走。
“你說…宮里的事情,是不是跟太子殿上他所說的計劃有關?”褚妙書不知太子的計策,但卻知道,近期要對皇帝下手。
“可能是吧!”綠枝低聲道:“娘娘不要擔心,殿下一定會平安歸來,還會為娘娘你奪得最高的寶座。”
“嗯。”褚妙書聽著這話,緊張卻又興奮,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當皇后了,心里就美滋滋的。
太子坐著馬車跟上官修離開之后,不一會兒,便進了宮。
馬車在東華門停下,太子下了車,便有一頂軟轎走過來。
太子正要上軟轎。
上官修卻笑呵呵地上前,無奈道:“殿下,皇上遇刺,心中很是驚恐,所以下令不論是誰,進入東華門之前都得先行搜身。”
李桂臉色一變:“大膽!”
上官修拱手道:“請殿下恕罪,下官也不過是奉旨行事。”
“本宮明白,現在最重要的是父皇的情緒和身體。”太子雙眼閃過冷光,卻淡淡地一笑:“上官統領,你搜吧!”
上官修松了一口氣,點頭:“是!”
說著,便親自上前,把太子由里到外全都搜了一遍,便是連頭發都搜尋過,這才道:“殿下,請。”
太子雙眼微閃,點頭:“好!”
太子便上了轎,一行人過了東華門,直往正宣帝的寢宮而去。
正宣帝的寢宮——
鄭皇后那一翻肺腑之言,讓正宣帝瞬間有些清醒過來。
蘇子琴的目的太明顯了…是有心?或者是僅僅為了脫罪?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好像被迷惑了?
但…蘇子琴的話,是真的有理有據…正宣帝便有些搖擺不定。
“皇上…”鄭皇后哭跪在地,“梁王快要回京了…蕭姐姐…也在天上看著呢!”
正宣帝一聽到“蕭姐姐”三個字,便是渾身一凜。
不知為何,又想起蕭皇后來。
想起初識時,那個明艷逼人,教他練劍,教他縱馬,教他射箭的女子…
他一步步地站起來,跑出去,爬上來…人人都說他是靠她的!
但他不是!他是皇帝!
他明知蕭姐姐不喜歡鄭氏,但他卻偏覺得鄭氏溫婉可人,便納進宮里。最后蕭姐姐出宮后,他立刻就封了鄭氏為皇后。
蕭姐姐當時的心…該很不甘吧…
但,這不怪他。那是因為蕭家通敵!蕭姐姐已不配為皇后,沒有處死她,只發配守皇陵,那已是他的深愛和仁慈。
最后蕭家被平反,證明蕭家是冤枉的。
但…所有錯都不在他身上!只怪那些陷害蕭家的奸臣。而且蕭家未免過于囂張。只有鄭家和鄭皇后才是他一手扶起來的臣子,才是正統的!才該是真正臣服于他的臣子和妻子。
現在…他卻跟皇后和太子鬧起來了!
梁王快要歸京了,若梁王看到他處置了太子和皇后,梁王一定會拍手稱快,拿來當笑話看吧!蕭姐姐也在天上看著…
正宣帝心里別扭不滋味。
況且,他怎么會錯!
他不可能會錯!
不論是鄭家、鄭皇后和太子都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
是他所相中的人!
是他一步步地手把手地把太子教養成一個出色的儲君…
“皇上…嗚嗚…皇上!”鄭皇后跪在地上,緊緊地扯著正宣帝的衣服下擺。
她不知多少年沒有這樣哭過了,這樣求過人,但此時此刻,身為一國之后的尊嚴全都放下,為的只是…
正宣帝低頭,看著她哭花了的臉,看著她卑微得宛如螻蟻一般依賴、哭跪在自己跟前,以他為天之人!
這樣的人,如何會…
正宣帝微微一嘆:“唉…”
“皇上!”鄭皇后一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是心軟了,心中大喜。她就知道,只要一提蕭氏,就能緊緊地捏著他的心。她哭得更卑微,“臣妾和太子心中敬仰您宛如天神…”
正宣帝道:“蔡結,你去給娘娘打盤水來。”
一旁鄧進水和小太監面面相覷。蔡結卻是雙眼微閃,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自然關心自己主子的安全,但他卻更懂正宣帝的心!
“是。”蔡結只得點頭答應。
跪在一則的蘇子琴卻是神色冷淡,一聲不吭,滿臉嘲諷地看著這對夫妻相親相愛。
蔡結轉身出門,不一會兒就打來一盤水,可還未進去,就見上官修領著太子過來,蔡結便微微一笑,上前躬身行禮:“太子殿下,你總算來了。皇上遇刺,受了驚嚇。皇后娘娘正在安撫皇上,但皇上甚是想念著太子殿下呢!所以便傳召殿下入宮。”
上官修看著蔡結的笑容,還有他的語氣,便狠狠地松了一口氣,因為蔡結如此態度,那便表明,皇上似乎查探清楚明白了,不是太子所為!
皇上相信太子和皇后!
上官修心中的大石便落了下來,誰都不想朝廷動蕩。
“本宮亦擔心父皇。”太子點頭。
“殿下,請吧!”上官修呵呵一笑。
“好!”太子也溫和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