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明軒里的西次間,葉棠采正伏在楠木長案上,與惠然描著花樣子。
秋桔在一邊給她們打下手,但她正為帖子的事情焦急著,擔心秦氏扣著不給,干啥都心不在焉的。
這時,外面卻響起一陣腳步聲:“小嫂嫂。”
秋桔一怔,抬起頭來。
褚妙書已經邁進屋子,看到三人在西次間描花,她臉上有些窘迫,到底還是走了過來:“小嫂嫂。”
葉棠采卻是連頭也不抬,手中的工作不停:“大妹妹來了。”
“小嫂嫂在描花樣兒?”褚妙書立在葉棠采傍邊。
秋桔看到褚妙書手里捏著那張燙金帖子,一陣驚喜,瞧著褚妙書也順眼了一些。
她搬來一個黑漆梨木鼓凳,放在長案傍:“大姑娘請坐。”
褚妙書在葉棠采身邊落座,捏了捏,最后還是不舍地把帖子放在長案上:“小嫂嫂,母親說,讓我把帖子給你送過來。”
秋桔見此,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氣,她還怕秦氏把帖子給扣住不放,到時去不成太子府就慘了。
葉棠采描完一個海棠花樣式,抬起頭,放下筆來:“謝過大妹妹了。這是太子妃第三次給我送帖子。”
已經第三次了?褚妙書整個人都不自在了,小臉黑了黑:“不知小嫂嫂與太子妃是如何認識的?”
葉棠采說:“上次去拜謝信陽公主,當時恰巧娘娘也在。我感謝公主,送了兩個芍藥瓷瓶并一些干花過去。不想,沒過幾天我居然收到了太子妃娘娘的帖子,說很喜歡我制的干花,讓我到府上為她制花去。”
“因著娘娘的帖子是太子府的丫鬟直接送到我跟前的,貴人們心思難測,我自己也是小心冀冀的,所以不敢貿然帶上妹妹。經過接觸,我發現娘娘仁厚大度。既然娘娘再邀,我現在就給娘娘遞帖子,瞧能不能帶上妹妹。”
褚妙書聽著小臉又沉了沉,能不能帶上?居然還不給個準話。
“秋桔,拿一張帖子來。”葉棠采說。
秋桔連忙答應著,走到臥室里翻了翻,不一會就拿出一張印著海棠花樣式的帖子過來。
葉棠采在上面寫了東西,就交到秋桔手上:“送到太子府。”
“好。”秋桔接過就急急地奔了出去。現在已經過了午時,明天就要去太子府,所以得馬上送過去。
“帖子現在送了出去,咱們等著娘娘的回復吧!”葉棠采笑了笑,又低頭描花樣。
褚妙書沒能得到葉棠采說一定帶她去的準話,覺得自己被敷衍了,很是不滿。
她緊緊地捏著手中的錦帕,但卻不敢發作,沒得本來可能有機會去的,得罪了她反而真的沒機會了。
褚妙書坐在哪里想問個清楚,瞧著葉棠采伏案描花的樣子,最后還是不敢問。便道:“帖子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葉棠采點了點頭。
褚妙書抿了抿唇,便站起來走了出去,走到庭院里,又有些不甘地回頭看了身后的屋子一眼,她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她咬了咬唇,便甩著帕子離開。
出了穹明軒,卻見綠枝在垂柳小道上探頭探腦的。看到她就奔過來:“姑娘,太太讓你快過去呢!”
褚妙書小臉鐵青,本不想再去見秦氏的,但綠枝來拉人,她又不好不去。而且她現在實在心中忐忑,也想找秦氏幫著參詳參詳。
二人急急地回到益祥院,走進起居間,發現白姨娘也來了,正坐圈椅上喝茶。
“如何了?”秦氏聲音帶著恨鐵不成鋼,又帶著著急。
褚妙書垂下頭,把葉棠采如何認識太子妃的話說了一遍。
秦氏聽著,氣得鼻子都歪了,冷聲道:“她上次去了信陽公主府就得到這種機緣了。還說什么不是往上貼,她自己倒貼得歡!也不過是防著、不讓咱們去而已。如果上次她不是私自前往公主府,而是帶著我們一起去,現在收到太子妃帖子的,說不定就是你了。”
褚妙書狠狠地擰著帕子,心里真是說不出的委屈。
白姨娘被口中的茶水嗆得咳了一聲,然后垂下頭,用帕子輕擦嘴角。
人家三奶奶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是太子妃喜歡她的干花才讓去的!自己啥也沒有,就跟著去,人家憑什么喜歡你,給你送帖子?
“那后來如何了?她說帶你去太子府了嗎?”秦氏道。
“這…”褚妙書小臉僵了僵,“她寫了個帖子…讓秋桔送了出去,說問一問太子妃,能不能帶我去…”
“什么?還沒個準話?”秦氏直喘,簡直被氣笑了,“明擺著就是敷衍你!什么問問太子妃不過是托詞,說不定讓秋桔跑到外面隨意轉一圈,就說到過太子府了,回來后一定說不能帶了!”
褚妙書小臉鐵青,她也是這樣想的!
秦氏怒道:“我都說了不要急,讓她自己過來拿帖子,到時咱們用帖子要挾她,她還能不應?現在…瞧瞧你干的蠢事!”
褚妙書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就在走出穹明軒時就覺得自己干了蠢事。但現今被秦氏叭啦叭啦地罵,還當著白姨娘和姜心雪的面,只覺得無比羞辱,便惱羞成怒:“人家都說去問了,你怎么還這樣…有完沒完的!”
“你——”秦氏氣得直喘。
白姨娘連忙打圓場:“天家規距深嚴,那帖子只寫了讓三奶奶去,多帶一個人,自然得問問。”
“可不是嘛!”褚妙書紅著眼圈,委屈極了。
“呵,我就放長雙眼瞧瞧。”秦氏冷笑一聲,“你去不去都不關我事。”
褚妙書委屈得直想哭了。
姜心雪嗑著瓜子,看著褚妙書又被葉棠采給坑了,心里一陣陣的嘲諷和舒爽。真是犯賤,瞧你以后還貼不貼。
白姨娘見氣氛不好,連忙扯了其他話題。
這時又見褚妙畫牽著姜心雪的兒子褚學海過來,小家伙看到姜心雪就奔過來,要吃要抱的,逗得白姨娘和褚妙畫笑了起來,氣氛總算好了一些。
但秦氏卻笑不出,心里對褚妙書恨鐵不成鋼,想讓褚妙書受些教訓,但更多的是憤恨又錯失了一個好機會,心里不住地咒罵葉棠采陰毒。
褚妙書也是心情低落,懊悔又委屈。
誰知道,過了小半個時辰,綠葉在外面喊:“咦,秋桔妹妹來了。”
“是啊!”秋桔一邊應著一邊走進來。
她氣喘吁吁的,額邊碎發都被汗水打濕了,顯然一路奔波累得不輕。
“太太、大奶奶、姑娘、姨娘。”秋桔一一叫了人,便在屋子中間站定。
秦氏黑著臉,正等著秋桔敷衍她們,秦氏甚至都摸上了炕桌上的茶盞,準備著一會兒就扔出去。
不想,秋桔卻說:“已經把帖子送到了太子府,說要帶著大姑娘一起去制干花。他們進去問太子妃娘娘,并給我回話,說既然是幫手,那就一起過來。”
“什么?”秦氏、褚妙書并姜心雪聞言都是驚了驚。
這葉棠采還真的是給太子妃送帖子?不是為了敷衍她們?
白姨娘抿著唇笑了笑,垂著眸子,遮著眼里的嘲諷。這群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姨娘早知葉棠采是真的去問人,而不是敷衍。
一是因為人家天家規距的確深嚴,沒得人家太子府像無掩雞籠一般,誰想進就進,帶誰去就誰,都成什么樣子了?二是她也相信葉棠采不是那樣的人。
當然,白姨娘也知道秦氏也想過這是規距問題,但秦氏對葉棠采有偏見,就認定了葉棠采不過是敷衍她。
“啊,我就說,小嫂嫂一定會帶我去的,娘你還說不會。”褚妙書激動地笑了起來,好像自己從頭到尾都這般信任葉棠采一樣,還懟了秦氏一句。
秦氏被她懟得臉涮地一聲漲得通紅,而且還是當著秋桔的面前,更是羞惱得無地自容。這是親閨女嗎?居然在仇人面前這樣損她的臉面。
秋桔噗嗤一聲,笑了一下,然后又忍住了:“明天早上辰時三刻出發,請大姑娘…”想到上次褚妙書穿得像只錦雞一樣去摘星臺,秋桔嘴角抽了抽,提醒一句:“請大姑娘到時在東角門垂花門處會合。呃,太子妃娘娘喜歡素雅端莊。”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褚妙書卻完全沒有注意到秋桔最后那一句話,正沉醉在能去太子府的喜悅,得意忘形:“瞧,都說了我能去。”
秦氏卻是注意到了,覺得葉棠采這是在羞辱她們。瞧著褚妙書還顧著高興,便橫了她一眼,“行了,快回去準備吧!”
秦氏怒恨葉棠采讓她沒臉,但現在又能去太子府了,又有些開心,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姜心雪膈應死了,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咒罵葉棠采,又陰陰地掃了褚妙書一眼,最好她這個犯賤的小姑子明天在太子府再鬧笑話,瞧葉棠采如何狡辯,瞧她這個婆母會不會恨毒了葉棠采。
褚妙書急不及待地跳起來,又見褚妙畫坐在白姨娘身邊,就笑著說:“二妹妹,等我在太子府混熟了,以后也帶你去開一開眼界,見識見識。”
“嗯嗯。”褚妙畫一臉期待地點著頭。從剛剛她們的談話她才知道太子府的事情,心里也是無比雀躍。
若褚妙書能得了太子府的助力高嫁,自己的身價也會往上漲,到時,說不定真的能嫁給葉公子。想到這,她小臉羞紅。
“行了,都出去吧!”秦氏還是覺得沒臉,便開口趕人。
“二妹妹,走,你陪我去選衣服。”褚妙書說著就拉著褚妙畫起來,姐妹二人結伴而去。
白姨娘望向秦氏:“太太回頭也得給大姑娘參詳參詳。沒得像上次一樣。”
秦氏一凜,連忙點頭。
姜心雪卻暗恨白姨娘多事,居然提醒了秦氏。
第二天一早,辰時一刻,秋風微涼。
褚妙書并沒有依秋桔的話在東角門垂花門處會合,而是跑到了葉棠采的穹明軒叫人。
“小嫂嫂。”褚妙畫立在庭院里叫人。
葉棠采正在臥室里梳洗,聽得她叫喚,便推開窗子往外一望,只見褚妙畫立在庭院里,不由上下打量她。
昨天秋桔提醒過要穿得素雅,褚妙書別出心裁,素雅之中又帶著點鮮艷。淺藍色素雅的折枝禙子,下身妝花連珠留仙裙。禙子素雅,裙子華麗,長身禙子把裙子遮了大半,倒是素雅中又帶著鮮艷。
頭上挽了元寶髻,簪著一個赤金嵌紅寶石的蝴蝶花鈿子,再加一朵堆紗花,她本又長得嬌俏,這般打扮,倒是好看得緊。
今天的打扮,褚妙書也是很滿意。
這次可不是她自己瞎折騰,是秦氏和白姨娘等人一起參詳著給她裝扮的。
葉棠采對褚妙書今天的打扮也是很贊賞,秋桔提醒褚妙書素雅,并非真的讓她多素雅,而是不想她像上次一樣弄成那副模樣。
“大妹妹你等會,我正在梳洗。”葉棠采說。
褚妙書著急著去太子府,聽著葉棠采這話,便有些不耐煩,走到芭蕉樹下的石桌傍坐下,拿出小把鏡不住地照著,臭美了一陣。
等了大約一刻鐘左右,葉棠采收拾妥當出來了。
褚妙書拿著小把鏡,整個人都不好了。
只見葉棠采穿著纖合得體的對襟襦裙,米黃素凈的上裝,水紅撒白色小花的下裳,淺紅的錦帶勒出纖腰一抹,垂掛著白色絡子步禁,水紅輕紗披帛一挽,步姿紛揚飄飄,當真是容色殊艷,嬌顏盛放無雙。
褚妙書原本覺得自己今天美艷不可芳物,但葉棠采往她身邊一站,便覺得自己瞬間被映得黯然失色了。
褚妙書臉色有些難看,早知她也穿對襟襦裙,顯身材!
“走吧,大妹妹。”葉棠采笑著說。
褚妙書心里不痛快,但卻不敢發作,只僵硬地笑了笑:“好。”
二人一起走出穹明軒。秋風微涼,一路走到東角門的垂花門處,身上一點點汗濕都沒有。
葉棠采帶著秋桔,褚妙書帶著春山,四人登了車,慶兒便輕甩馬鞭,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