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那些,我們只做當下應該做和應當做的。”
果然的,一如貞娘所猜測的,李老夫人和李老掌柜看過那信后,對于南京那一場既然到來的斗墨毫不在意。
做當下應當做的,至于之后的事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于制墨一道,李家還從未有過退縮的。
“決定了?”羅文謙此時搬了把椅子坐到李家的席位邊,又招手叫小二添了壺茶水來。
他這種隨意的行為本來應是讓人有些側目的,只是羅家大少,當年在徽州也是個名人,后羅家敗落,但這家伙沒撲騰兩下便又起了,又是李家定好的女婿,如此的,倒也沒什么人在意。
“嗯。你應該知道我爺爺和我七祖母的性子。”貞娘自是點點頭。
見貞娘點頭,羅文謙便沒多說,他緊趕慢趕的送信來,自也存了讓李家放棄爭貢的心,不參和到南京的那場斗墨里,但李家這個決定他也沒什么意外,如果換作他,也是不會輕易退縮。
此時,便坐在邊上一邊為李老掌柜斟茶,一邊陪著李老掌柜有一下沒一下的閑聊,心里卻琢磨著想著,終歸他手里還是有些路子的,若是到時真有個萬一,大不了多砸錢,怎么著,保住李家一門一個平安終是做得到的。
如此,這貢墨權自是要爭到底。
只是說是爭到底,李老夫人和李老掌柜臉色卻有些沉重。
“今天,三位試墨師的表現有些不對啊。”這時李老掌柜的借著燈籠的光線看著掛在那里的幾副書畫。
“田家使了手段了吧。”羅文謙應聲,田家太過功利了,又迷信權勢,這種時候不弄點鬼才怪。
一邊李家七祖母亦是沉著臉。冷哼了一聲:“我們且看著吧,不管最后我李家得不得到貢墨權,都得有一個信服人的說法,要不然,那我老婆子也是會霍出去的。使不得也要鬧一鬧。到時,也就顧不得好看不好看了。”。
雖說李家已經沒落,但百年的家族撐著,真要運用起來,總還是有些路子的。而李老夫人能一直把李氏撐著,那亦不是簡單的。
只不過一直以來,李家七房一門寡婦。徽州又是極重名節的,所以。李老夫人一直很低調罷了。
“七奶奶,我有個法子的。”貞娘這時卻是一臉沉靜的道。
“哦,說說。”七祖母看著貞娘點頭,這丫頭鬼點子一向不少的。
于是貞娘便把自己的想法低聲的跟自家爺爺和七祖母說,其實很簡單就是用蘇東坡的試墨法代替墨師試墨。
“不行的,這試墨師之前都是由墨務局的人選定的,由試墨師試墨是慣例,又豈是我們說換就能換的。”李老夫人搖搖頭,貞娘這個想法好,但卻不一定能實現。
“若我能證明試墨師作假了呢?”貞娘瞇著眼回道。
“此話當真?若真是這樣。那自然是我們說了算。”李老夫人兩眼閃光的盯著李貞娘。
貞娘重重點頭。
這時,一個小二模樣的人去給田家那席斟茶。
羅文謙看到那小二塞了一封信在田榮華,田榮華看過之的事一臉變色,便將信遞給了田老爺,田老爺看過那信后。卻是不動聲色。
“我看,說不定田家會自動放棄爭貢也不一定。”羅文謙突然翹著嘴角道。
“怎么講?”貞娘抬眼看著他。
“田家也收到南京過來的消息了。”羅文謙瞇著眼道。
聽著羅文謙這么說,貞娘才恍然大悟,若真是這樣的話,說不定田家還真的會放棄,跟李家比起來,田家一向懂得趨利避害的多。
此時,外面這一場突然來的暴雨終于停了,隨著雨停,天上滾滾的黑云也散了去,天空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
李田兩家爭貢繼續進行。
“田家的紫玉光,自羅墨以來,最近十多年來一直是貢墨,而李家的四合墨,那是古之名墨,曾有黃金易得,一墨難求的名聲。如此,接下來還請幾個先生繼續試墨,讓我們大家看看,這李氏四合墨和田家紫玉光倒底誰更勝一籌。”此時,墨務司的司儀又繼續道,隨后便開始試墨。
而等得試墨結束,最終結果還是跟先前不多,元白和康佑的畫里,明顯著田家的紫玉光要高出李氏四合墨一籌,而陸沖的畫中依然是平分秋色。
而總的來說,還是羅家的紫玉光明高過李家的四合墨。
看到這個結果,貞娘突然站起了福了一禮,沖著劉大人的話道:“大人,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
“哦,你且說說。”劉大人道。
“我想請大人換一種試墨方法再試一次墨。”貞娘道。
李貞娘的話讓眾人一片嘩然,李家這意思豈不就是說李家不認三位墨師的試墨結果了?
“李姑娘,你這是什么意思?”這時,那元白先生先按耐不住了,跳起來質問的道。李家這是在赤果果的在打他的臉。
李貞娘兩眼盯著元白先生,卻是一臉淡定的回道:“元白先生,我李家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三位先生對李墨的特性不太了解,又或者那所用技法不太適合李墨,以至于試墨時,不但沒能把李墨的優點表現出來,反而用了一些不適合李墨的技法,使得李墨的優點變成缺點了。所以,我們希望換一方法再試一次,小女子曾聞東坡先生的試墨之法,褪墨石硯上研,精白玉板上書,凡墨皆敗。所以,我想請大人備上褪墨石硯和精白玉板,用這法子試墨更簡單和直觀一點。”貞娘道。
“李姑娘,愿賭服輸,這分明是你們李墨墨色不好,卻賴我們試墨師頭上,不嫌太無禮下作了點嗎?還請李姑娘給我們一個說法。”元白沖著李貞娘自不會客氣了,這時咄咄逼人的道。
他心里打定主意,精白玉板上試墨色,尤其是墨階,那是一試就分明的。若真是讓李家重來這一下子,那他今天的臉面可就載了。
“我想元白先生是誤會了,李家不是輸不起的人,但是輸也要輸的明明白白?糊涂鬼我李家可不當,而且小女子說三位先生對李墨特性不了解,所用技法不適合李墨,亦不是瞎說的。也是有證有據的。”貞娘淡定的道。
“哦,那就請李姑娘賜教。”元白先生咬著牙。
“賜教不敢當。小女子便說說,由在坐的所有人評判。”李貞娘說著,朝著眾人福了一禮,便走了先前三位畫師的試墨字畫前。
先是指著其中的字道:“元白先生和康佑先生寫的這幾副書法,用的是草書,在坐的都是墨業中人,誰都知道我李墨墨色一點如漆,墨色蒼虬,寫起篆書和館閣體更顯沉穩大氣,這本是我李墨的優勢。更何況現在朝廷各衙門使用的字體也都是館閣體,怎到了如今爭貢時,卻棄館閣體而不用?反倒用這種無法具體體現墨色的草書,這不合理吧?”
說到這里,貞娘頓了一下又繼續的道:“再說了。之前的三才墨,我們是融合了各家墨法的,寫什么字體都沒有什么問題的,可元白先生這副草書,本應是飛白技法的地方,元白先生卻偏偏頓了一下,使得墨色淤積,讓整副字的“氣”凝滯了起來,各位可以看看,小女子說的對是不對?這樣才使得我李墨看上去遜了田墨一籌。”貞娘說著,便沖著墨務司的觀禮的人道。
先前眾人只是注重墨色,畢竟是試墨嘛,如今經過貞娘這么一說,再細看那些字,眾人發現,果然如李家姑娘所說,之前李墨書法中表現差并不是墨色上,而是試墨師的處理上出了問題。一時間,觀禮的人竊竊私語。
那元白的臉此時也是一陣青白,強辯道:“強詞奪理,我的字體本就是這樣的。”
“所以,我才說元白先生的技法不適合李墨。”貞娘回道,倒是堵的元白沒話說了。
貞娘要說自然是要說到底的,這時繼續道:“再說畫,大家都知道,云要暈染,水要流暢,這都是要一氣呵成的,可看這畫,每到流動處,元白先生的筆都要停頓一下,使得云重而水滯,根本沒有把李墨中的韻味表現出來。”
說到這里,貞娘又頓了一下繼續道:“當然,元白先生要說,我李墨墨色本就沒有靈動和韻味,但其實不然,這一點小女子可以指給元白先生看看。”
說到這里,貞娘便走到陸沖先生前后兩次試墨的牧童騎黃牛圖前,伸出手指著畫上牧童的眼睛道:“眼神是人身上最靈動不過的地方,陸沖先生用李墨和田墨畫的牧童黃牛圖中,我李墨和田墨的表現是不分上下的,但是各位不防仔細看看牧童的眼睛,用我李墨畫的眼睛隱含墨彩,瞳孔深淺二色分明,十分靜透,看上去靈動非常,反到是田墨畫中牧童的眼睛,因著田墨墨色不穩,使得瞳孔色散而無神,如果一次試墨,還能說是巧合,可如今,前后兩次試墨,都是這樣,那我們李氏要求再試一次墨應當不過份吧?”
貞娘這一翻話說下來,眾人再仔細看那牧童的眼睛,果然如她所說。立時的眾人看元白和康佑的眼神便有些異樣了,雖然可以說是兩人畫技不適合李墨,但大多數人其實也明白,能成為朝廷試墨師在畫技上理當不會有問題的。
自然要猜測元白康佑是不是拿了田家的好處,畢竟田家上一屆的貢墨競選的作法本就惹人詬病的。
元白和康佑一臉灰白,知道這次試墨后,兩人的名聲算是完了。而端坐一邊的陸沖這時也是一陣后怕,他自然也是使用了一些技法提高田墨的墨色的,不過,他做事一向喜歡留些余地,因此并沒有刻意的壓低李墨的表現,也因著這樣,李墨田墨在他的畫里,表現是平分秋色的。
只是眼睛的地方,他真沒太在意,再加上可供轉圜的余地太小,因此是按著平日畫畫的感覺來的,沒想到倒是讓李家抓住了這一點,如今有著這么一下,倒是讓他能獨善其身了。
這種情況,李家的要求自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