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的事情,在還沒弄清李進財目的的時候,貞娘暫時沒打算要告訴金花姑姑。
一來,怕打草驚蛇,二來,金花姑姑性子偏軟,萬一那個李進財見事情敗露又哀求著,再拿潤哥兒說事,說不準,自家金花姑姑一心軟就同意那蘇氏和孩子進門。
那才是貞娘不愿看到的情況。
所以,暫時就先盯著,不拆穿。
秋風漸起。
中午,貞娘是在墨坊吃的午飯。午飯后便在小閣里休息了一會兒,之后便去了賬房,查看這段時間的賬務。
賬房里,邵管事正帶著李正言盤賬。
李景東不太管賬務這攤子事,一心就鉆在墨模房里,跟一些雕板和墨模工在琢磨著新式的雕板。
評墨好不好,墨本身的質量重要,但雕板的樣式也同樣重要。
但是做為李氏九房,在墨坊里是有股份的,總不能不管墨坊的賬務吧。
而九房的大堂哥李正身如今跟著貞娘的大哥在婺源,兩人據說在那邊混的風生水起,再加上他對墨業沒有一絲毫的興趣,因著這樣,前段時間在羅家松場收松脂油的九房二堂哥李正言就進入了賬房。
以后九房在墨坊的差事就要落到李正言的身上了。
所以,李景東便將李正言放在賬房里,由邵管事先帶帶。跟著學習賬務,如今墨坊的老一輩歲數都不小了,正要是培養年輕人的時候。
李正言雖沒有李正身來得活絡,但好在做事認真,勤懇,應了那句勤能補拙。倒也頗得邵管事看中。
此時,賬房里幾人各做各事,間或間的交流著一些墨業的信息。
“成了。成了。”就在這時,鄭管事一臉興奮的進來,他身后跟著李進財。
“鄭管事,什么事成了這般的高興。”貞娘抬起臉笑著問道。
“貞姑娘,前段時間,我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匯源錢莊的孫掌柜要收一批墨,數量非常的大,我想著咱們墨坊庫存壓了不少的貨,便想找找孫掌柜看看能不能拿下這單生意…”鄭管事說著頓了一下。
貞娘聽著。想起二狗之前給她的消息,說鄭管事帶著李進財往匯源錢莊跑的勤的很,敢情著是在忙這個。那倒是她小人之心了,這個可是正事。
只是這么大的一筆生意,怎么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啊?如果她是匯源錢莊的當家人,她定然先把風聲放出去,讓各家墨坊斗起來。這樣她才能討到便宜啊。
“等等,這個消息怎么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啊?再說了孫家跟咱們墨坊的關系可僵的很,你這個想法怕是很難實現,還有就算不說這些,孫家跟田家可是親戚,他們要拿墨也該從田家拿啊?”此時邵管事把貞娘心中的疑問先一步問了出來。又追加了幾個問題。
“岳父,你有所不知道,孫家這個消息我知道的早。之后他們是要對外公布的,我一想著這對外一公布,竟爭太激烈,于是,這些日子。我三天兩頭的往匯源錢莊跑,平時請孫掌柜的喝小酒聽聽曲兒。又好說歹說。總算是說得他同意不公布出去,另外我又把咱們的墨價壓低了點,他能得利更多,這樣他哪有不心動的道理。就算是再有怨,也不會跟錢過不去啊。至于田家,他們現在忙著貢墨的事情,接不下這批墨,更何況有時候親戚之間反而不好做生意,怕萬一談不妥傷感情。所以,今兒個孫掌柜松口了,貨可以從我們李氏墨坊拿。”鄭管事有些得意的道。
自他上回得罪了貞娘以來,他在墨坊就處處被動,如今總算是能揚眉吐氣一回了。為了這樁生意他著實下了一翻功夫,兩腿都跑細了。
“只是孫家不是開錢莊嗎?他們拿下這么多墨往哪里銷啊?”這時,一邊的李正言好奇的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也不好問的,不過,孫家既能開錢莊,想來背后自有路子。”鄭管事有些訕訕的道。
這一點貞娘倒是心中有數,孫家背后是王翠翹,很顯然,孫家這批貨是要走海路,銷往海外的。如此,按鄭管事所說,這筆生意自然是大好的生意。
不過,她還是奇怪,沒道理孫家這樣一大筆生意卻藏著掖著的。
“好!你這回算是為墨坊干了一件大事,再努力一把,一鼓作氣,繼續把這筆生意談妥。進財姑爺也辛苦點,給鄭才壓壓陣。”聽得這些,邵管事也是一臉興奮,站起來有些激動的道。
鄭才就是鄭管事的名字。
“邵叔太客氣了,我哪里能壓什么陣啊,我是跟著鄭才兄學習的。說起來一開始這生意我還不看好呢,老拖后腿,能到如今程度全是鄭才兄一人之力,鄭才兄是墨坊的大功臣。”李進財一如既往的低調道,順便捧了鄭管事一記,鄭管事在一邊咧著嘴,雖然強力忍著笑,但那表情卻是受用的很。
唯有貞娘聽了李進財這話,那眼睛卻微微的有些瞇了起來,這樁生意一但談成,那在墨坊的話語權絕對能增加不少。畢竟這可不僅僅是這一筆生意,它意味著開僻了一條新的銷貨渠道。
田氏幾次三翻的為李進財說話,爭的不就是一個話語權嗎?
可如今到手的機會,李進財這話倒象是要撇清似的。
這說不通吧。
“我能談的已經談到位了,孫掌柜的說了,接下來的他要跟貞姑娘談。”鄭管事有些為難也有些不甘的道。
本來,如果他全權拿下這生意,那就盡善盡美了,可偏偏孫佰一提出最后關鍵的要跟貞姑娘談。
也是,這么一樁大生意,自然得跟墨坊當家人談才妥當。
邵管事沉思了一下看了看貞娘:“貞姑娘,你看咱們是不是…”
貞娘想了一下點點頭:“行,這生意我來接手,就麻煩鄭管事跑跑,跟孫掌柜定個見面的時間吧。”
這么一樁大生意。鄭管事已經談到這種程度了,如果她不接那是說不過去的。
說實話,貞娘看重這筆生意,但這筆生意疑點多多,尤其己方一個李進財,對方一個孫佰一,對李氏都是別有心思的。有這兩人糾纏著,貞娘自要打醒著十二分的精神提防著。
所以,這生意要談,但她不會同孫佰一談。她要談就直接找王翠翹。至于孫佰一這邊,不過就是想看看他倒底打什么主意罷了。
“成,我一定辦好。”鄭管事道。
貞娘點點頭。側臉之即卻看到李進財眼中閃過一絲別有意味的喜色。貞娘更是心中有數了。
秋雨綿綿,徽州的秋雨總有一種冷丁丁的感覺。
貞娘穿著木底鞋,一件藕色女襖,青色長褲,外套一件青色鑲花枝邊的比甲。既顯穩重,又顯得一抹俏皮,撐著油紙傘,就站在河邊的青石堤上。再加上雨霧蒙蒙,倒有一翻別樣韻致。
她在這里等著王翠翹。
本來她是想找孫月娟幫她約這位徐夫人的,只是想著萬一真如她猜想的話。事情怕是會牽連到孫佰一,牽連孫佰一她不在乎,想坑人就有被別人坑的覺悟。但孫月娟畢竟是孫佰一的妹子,她不想因這些引起孫家兄妹隔閡。所以,干脆的她直接找上這位徐夫人好了。
二狗打聽來的消息,這位徐夫人有雨中游河的興致,所以她便來了。
此時。遠遠的一乘畫舫隨水而下,慢悠悠的。遠遠的就能看到船頭立著一位夫人,她身邊站著一個丫頭,正為她打著傘。
河水,畫舫,麗人,再加上煙雨蒙蒙,端是好一副風景。
“請問船上是徐夫人嗎?”待得那船快到近前,貞娘揚聲問。
“正是,你是何人?有何事?”船上的一個媽子回道。
“李氏墨坊的李貞娘,求見夫人。”貞娘回道,對于這種能留下傳記的人物,貞娘自要多一份恭敬。
那媽子湊到那夫人耳邊說了幾句,那夫人便進了倉,沒一會兒,那船就靠了過來。
“貞姑娘請上船,夫人在倉里沏了熱茶。”
船到了堤邊,一塊木板搭了過來。貞娘便跳上了船,隨著那媽子進了船倉。一個三十許,樣貌秀麗的夫人正盤坐在船倉中間的小幾前,一雙略顯骨節的玉手正沏著茶湯。
“見過徐夫人。”貞娘微微行禮道,倒不是她拿翹,實在是今天來談的事情代表著李氏墨坊,而徐夫人的海寇身份且不說,只談其匯源錢莊的當家人,兩人的身份是平起平坐的,而貞娘之所以先行禮是因為她年輕是后輩,所以,這個禮要,但并不需要太恭敬。
“李氏墨業的貞姑娘,久仰久仰,不用客氣,請坐。”徐夫人站起身相迎,她這禮遇自不是給貞娘的,而是結貞娘背后的百年李氏的。
雙方坐下,互相閑聊了幾句便進入主題。
“不知貞姑娘找我有何事?”徐夫人邊啜著茶水邊問。
“也沒什么,是關于李氏墨坊同匯源錢莊的一批貨的問題。”貞娘平靜的道。
徐夫人神色微微一凜,什么時候匯源錢莊跟李氏墨坊有貨物往來了?她竟不曉得。當然,這個她并不急著說清,只是頓了一下問道:“哦,什么問題?貞姑娘且說說。”
“這幾年戚帥肅清東南沿海之倭寇和海寇,如今東南沿海正是海防最嚴之時,徐夫人選擇這個時候出海貞娘有些擔心。這一批貨數量不小,真要有個意外,夫人損失之巨不說,李氏墨坊也得跟著擔風險,而最主要的,貞娘覺得現在沒有冒這個險的必要…”說到這里貞娘就不說了。
而她嘴里的戚帥,自是大名鼎鼎戚繼光。
聽完貞娘說這些,那徐夫人倒是饒有興趣的打量了貞娘一下才道。
“貞姑娘倒是少有的通透之人,難怪能在李氏墨坊危難之時撐起家業。不錯,貞姑娘所言極是,而這也是我所想的。所以,短期內,匯源錢莊不會有出海的打算。因而,匯源錢莊跟李氏墨坊的交易我還真不知道,還請貞姑娘跟我說說這是怎么一回事?”徐夫人這時又一臉慎重的道。
貞娘聽了徐夫人的話,臉上微微帶著驚訝,心里卻是想著,果然嘛,她就說哪有這么一大筆生意不公開的,這里面果然有貓膩。
若真有這么大一筆生意,做為當家人的王翠翹能不知道?
“怎么,夫人竟是不曉得?”貞娘表面驚訝的問,隨后又道:“下午未時,貞娘跟孫掌柜約了在太白樓的‘竹’字號雅間談這筆生意的細節,夫人若是有心,不防包下隔壁的‘蘭’字號雅間,倒時也可以聽聽,順便幫貞娘拿個主意。”
貞娘這么說,自然是因為孫佰如今是匯源錢莊的人,她說什么都有些枉做小人,不如由徐夫人去親自聽聽。
“那倒真是要聽聽。”徐夫人微沉著臉道。
話淡到這里,已經沒有什么談話的氣氛,一切自要等明了的再說。
“那不打攪夫人閑情雅致了,貞娘告退。”貞娘說著,很干脆的起身,一邊媽子等著,送她到了岸邊。
“聽說還不滿十六歲啊,李家又出了一個堪比七夫人似的人物,甚至很可能青出藍勝于藍啊。”王翠翹看著貞娘遠去的背影自語道。
明明是李氏內部出了問題,可這位貞姑娘這般一說,倒好似是她匯源錢莊出了問題,如此,她還得承這位貞姑娘的情。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