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野鴨火鍋
紅金色惡龍沖天而起，穿過厚重的霧靄，一直飛到很高很高的天上。
糸見雪不知道有多高，她就像在銀河中。
在慢悠悠、近乎停滯的滑翔中，她俯瞰京都，那團霧靄和大風，竟然給她一種生命的感覺。
“源清素的女人？”源清素帶著笑意的聲音。
糸見雪回過神，臉一紅，隨后也毫不客氣地回擊道：“新世界的神？”
“那是我初中時的夢想了。”惡龍回憶道，“柔道在四國沒有對手后，我約了仇人，在小豆島的海邊決一生死。當我把對手痛毆一頓后，正值夕陽西下，我對著黃昏怒吼，然后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源清素，你是無敵的，你是新世界的神’。”
“......在騙人吧？”
“半真半假。”源清素笑道。
“哪些是真的？”糸見雪好奇地問。
“在小豆島的海邊，把對手痛毆一頓。”
“這是半真半假？只有一句話是真的吧？我看你連骨頭里都是謊言。”
惡龍一翻身，少女便掉了下去。
“啊！”糸見雪驚叫。
慌亂中，她使出御風咒，試圖維持平衡，但神力稀薄，高空又刮著強風，根本沒法停住。
糸見雪穩住心跳，不斷對自己說，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墜落，從夜空落入大霧，狂風兇猛，連呼吸都開始困難。
茫茫大霧，不知道已經落到哪里，但感覺已經過去很久，下方隨時可能出現陸地。
一旦以現在的速度撞上去，再美的少女嬌軀，都會變成一灘令人作嘔的爛肉。
糸見雪心跳重新加速。
“砰砰砰！”甚至出現耳鳴。
“喲，你怎么從天上掉下來了？”身體一軟，被什么接住，耳邊傳來跳脫的少年嗓音。
糸見雪大大地睜著黑色眼睛，呆呆地望著戴面具的源清素。
三四秒后，她使勁捶了他的胸口。
“喂，你做什么！”源清素不滿道，“這已經我第二次救你了，你就這樣對恩人？”
糸見雪愣了下，連忙伸出細白的手，摘下源清素的狐貍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俊美清秀的臉，正笑吟吟地俯視她。
“你......”糸見雪氣得又捶了源清素胸口一下，“我還以為不是你呢！”
“這是我高中時的夢想，在文化祭演出話劇，一鳴驚人，不少女生找我告白，說被我的演技感動，不可自拔地愛上我。那天放學，我邊騎自行車下坡，邊對自己說，‘源清素，你真是天生的演員！’”
“這次又是只有一句話是真的吧？！”糸見雪生氣道。
“不，沒有一句話是真的。”源清素笑著在高樓間跳躍，時而沖進蝙蝠似的魔鬼魚群眾，踩著它們寬寬的背部，朝遠方掠去。
“低劣。”糸見雪抗議了一聲，隨后又露出微笑。
她安心地躺在源清素懷里。
源清素運動服微微敞開，能看清里面的白色T恤，以及鎖骨和凸起的喉結。
不知道為什么，她臉有些發熱，連忙移開視線，假裝打量手里的狐貍面具。
做工十分精致，但不知道為什么，沒了剛才戴在源清素臉上的活靈活現。
“這是神林小姐給我的。”說著，源清素拿回面具，重新戴在臉上。
糸見雪的目光跟著面具。
重新回到人臉上的面具，狐貍花紋又活了過來，似乎看穿她的心事，正似笑非笑似的看著她。
她撇開視線，一言不發地望著前方。
過了一會兒，她調整好情緒，平靜地問：“京都發生什么事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這就要怪你姐姐了。”源清素的聲音沒什么變化，簡單說了神道教的計劃。
糸見雪聽著，此時此刻，她對這些提不起興趣。
“我們現在去哪兒？”她問。
兔子等人住的溫泉旅館，和學校包下的旅館，距離并不遠。
在天上慢悠悠飛了一會兒，又在地上跑了這么久，早就應該到了才對。
“去見你姐姐。”源清素一腳將一頭滄龍踢飛，繼續前行。
糸見雪點了下頭，隨后又想到一件事，說：
“我出來這么久了，如果不回去，學校會報警，還會告訴我母親。”
“放心。看見你和兔子她們在一起后，我不但回去換了運動服，還把你的女同學們全部弄睡著了。”
“修行者可以隨意對普通人出手嗎？”
“一般情況不可以，但現在是戰時，修行者可以根據具體情況，決定是否出手。更何況，京都之主寵愛我，大御所也想讓我做他女婿，誰能說我做得不對？”
“這不會不公平嗎？”糸見雪問。
“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公平，但還好我來了。”
“你......”
糸見雪話沒說完，就聽源清素說：“到了。”
兩人停在一家壽喜燒店前，店名是‘先斗町野鴨壽喜燒’。
源清素將糸見雪放下，打開緊閉的門，率先走進去。
想到馬上能見到姐姐，糸見雪不由深呼吸，隨后邁出步伐。
兩人消失在街道，狂風再次占領了店門，像是喪尸圍城一般，在門口發出嗚嗚的吼叫。
店不大，只有四桌，以及一床榻榻米——榻榻米上有兩桌。
“太慢了，等你們都等餓了。”帶著食物香氣的溫馨白霧中，一個短發時尚的漂亮女人，滿臉笑意地望著兩人。
“正好，我也餓了。”源清素脫了鞋，上了榻榻米，抄起筷子就吃。
“小雪，”糸見沙耶加招呼道，“還楞在那里做什么，過來啊，野鴨很好吃哦。”
糸見雪走過去，在姐姐和源清素中間坐下，對面是一位不認識的女性。
“你們說，這野鴨會不會就是白天在鴨川看到的鴨子？太殘忍了。”源清素大口吃著鴨肉，同情道。
沒人理他。
糸見沙耶加從“咕嘟咕嘟”響的鍋里，夾了一筷子——一塊鴨肉和一片白菜，掛著湯汁，一起放在糸見雪碗里。
“謝謝。”糸見雪拿起筷子，將吸滿湯汁的白菜葉放進嘴里。
沙耶加沒拿筷子的手，托著下巴，幸福地看著她吃東西。
“是不是廋了？”她突然伸出手，捏糸見雪皮膚光滑的臉頰。
“干什么。”糸見雪皺眉，偏頭，躲開姐姐的手。
“姐姐摸一下都不可以？別這么疏遠嘛。”沙耶加往前探了探身體，再次伸手。
“不要！”糸見雪意志堅決。
沒一會兒，姐妹就在榻榻米上扭打在一起。
源清素左手飲料，右手筷子，一邊吃喝，一邊看漂亮女人打架。
“真有意思。”他笑著對羽生千歌說。
羽生千歌怕燙似的吃著豆腐，看都不看他一眼。
另外一邊，糸見沙耶加終于滿足地離開糸見雪的身體，愜意地坐回去，悠閑地喝著酒。
“真是的。”糸見雪坐起身，整理頭發和衣服，端正漂亮的臉上，寫滿了不情愿和憤怒。
糸見沙耶加看源清素津津有味的樣子，笑著問他：
“清素，如果我和小雪真的打起來，你幫誰？”
“女人打架，”源清素用手拿著鴨骨頭啃，“我向來幫更漂亮的，如果一樣漂亮，就幫更年輕的。”
“那我和小雪誰更漂亮？”沙耶加繼續問。
源清素吐掉嘴里的骨頭，來回打量兩姐妹。
店內只兩者一盞燈，就是眾人頭頂這盞，明黃色的燈光下，兩人十分嬌艷。
“一樣吧。”他說。
“所以你幫小雪？”
“幫她。”源清素點了一下頭，繼續吮吸鴨骨頭。
沙耶加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自艾自憐地說：“男人果然喜新厭舊，玩膩了姐姐，就找妹妹去了。”
“別胡說。”糸見雪不滿地瞪了姐姐一眼，整理好衣服，重新拿起筷子。
源清素丟掉鴨骨頭，拿毛巾擦了手，站起身，下了榻榻米。
“不吃了？”糸見沙耶加問。
“很好吃，所以現在不吃，我帶一份回去，和神林小姐一起吃。”源清素朝廚房走去。
“你還真喜歡她啊。”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
源清素問老板要了一鍋，里面放了野鴨、豆腐、香菇、白菜、魔芋等等，拿回去之后，只需要架在火上煮就行。
等他出來，糸見兩姐妹還在吵架。
“你太傻了。”姐姐教訓道。
“傻的是姐姐。”妹妹也不客氣，“哪有那么容易出事？自說自話地加入神道教，現在成了通緝犯，反而害家人擔心。”
吵完之后，又問起在最近的生活，父親母親怎么樣了。
聽到父親每天都在求人幫忙，母親白了頭發，糸見沙耶加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一個勁兒地喝酒。
“是我對不起你們。”她情緒低沉。
“事到如今，再說誰對誰錯也沒有意義了，要怪就怪家人之間太在乎彼此。”
糸見雪一說完，源清素和糸見沙耶加對視一眼，同時大笑起來。
“有什么好笑的嗎？”糸見雪皺著眉看兩人。
“哈哈哈！”糸見沙耶加摟住妹妹，遞上自己的酒杯，“來，小雪，喝一口。”
“嗯——”糸見雪緊閉著唇，后仰身體，發出抗拒的聲音。
“果然是姐妹。”源清素撫掌笑道。
吃完野鴨壽喜燒，又聊了好久，四人一起離開。
“好好照顧父母，有什么事記得找清素，別不好意思，也別和他客氣，不讓自己委屈最重要。”店門前，糸見沙耶加叮囑道。
“我每天都在上學，有事的是姐姐才對。”糸見雪反過來叮囑，“有事也記得找他。”
糸見沙耶加笑了笑，點頭說：“當然，我們姐妹這輩子賴上他了。”
糸見雪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源清素，他手托著鍋，笑吟吟地給羽生千歌講解咒法。
羽生千歌一開始冷著臉拒絕，現在已經偶爾開口詢問自己的疑惑了。
糸見沙耶加盯著自己妹妹看了一會兒，然后湊近了，輕聲說：
“利用他可以，給他沾點便宜也可以，但可別愛上他哦。”
糸見雪沒好氣地說：“都不可......”
話音未落，天地驟亮，一輪金色太陽懸在京都上空。
暴風妖臨死前的哀嚎聲中，大霧與狂風，如積雪消融。
四人抬起頭，放眼望去。
金色閃電橫空，無數金色粒子組成的海洋，在一道人形身影周邊搖曳，黑發飛揚，巫女服獵獵作響。
無數修行者拱衛在她身邊，用各色神力保護一些溫和或數量眾多的海底生物。
簡直如天上的神女，在俯瞰人世間。
任何人都為眼前這一幕震撼，為神女的神圣與美麗發顫。
這樣高貴的神女，往四人這邊瞥了一眼。
源清素炫耀手里的野鴨壽喜燒。
“真好啊，”糸見雪聽見姐姐呢喃，“可以站在太陽下。”
糸見雪望著金色海洋中的神林御子，覺得姐姐說錯了——神林御子自己就是太陽。
糸見雪回到旅館，大通鋪里，同學橫七豎八地躺著睡覺。
窗外風停霧散，已經是正常的黑夜。
她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熱水濡濕她的黑發，緊貼在光潔的肌膚上，她回憶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夜。
送糸見雪回去后，源清素也回了酒店。
“神林小姐，夜宵來了。”他打開神林御子的房門。
神林御子正從浴室出來，只圍了浴巾，裸露的肩膀，隆起的酥胸，纖細雪白的小腿。
“我去擦下鼻血。”源清素轉過身，邊抹鼻子，邊往外走。
在外面等了兩分鐘，他敲了敲門。
“進。”神林御子說。
“打擾了。”
神林御子已經換上印有楓葉的浴衣。
她看了眼源清素手里的鍋，說：“我不吃，剛洗了澡，不想再弄一身氣味。”
“澡可以隨時洗，夜晚鴨川邊的野鴨火鍋可不常有。”源清素將鍋剛在窗邊桌上，用神力燒著。
“不吃。”
“快來，我跟你匯報今晚的事。”他開始擺碗筷，又拿出酒柜的酒。
神林御子想了想，超乎常人的控制欲，讓她走過來坐下。
兩人悠悠哉哉地吃起來。
“這鴨肉很嫩。”
“嗯。”
“你也好嫩......疼疼疼！腳，神林小姐，腳，你踩到我了！”
源清素匯報他的情況，神林御子也將討伐暴風妖的事情，通報給他。
“這次討伐結束，是不是也要給我獎勵？”源清素問。
“你做什么了嗎？”小口咬魔芋的神林御子，抬起視線，瞥了他一眼。
“哦？”源清素笑起來，“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下次我做了什么，就有獎勵？”
“沒有。”神林御子喝著酒店房間自帶的獺祭清酒。
“怎么這樣！”
到了天亮，桌邊留下一堆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