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沉湎在京都

　　十月二日，源永德帶著源清美、源清音來拜訪。

　　在酒店的大堂，有環境高雅的休息區，經常有衣著端莊的女性，坐在這里洽談。

　　源清素從樓上下來，看見三人坐在落地窗邊。

　　“清素哥！”源清美站起來，使勁招手，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源永德和源清音也跟著起身。

　　源清素走過去，對源清美點了下頭，坐了下來。

　　“有事？”他問。

　　“沒什么，聽說清素君你來了，所以來拜訪。”源永德坐下來之后，清美和清音才坐下。

　　“不是為了妖身咒？”源清素笑著問了一句，又對走過來的服務員說，“咖啡，謝謝。”

　　梳著和式發型、穿著長袖和服的服務小姐，恭敬地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怎么會呢？”源永德露出略帶謙卑的笑容，“北海道那邊，已經有不少人因為妖身咒，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

　　“我這才明白，”源清美有些后怕地說，“當初清素哥你為什么不公開這道咒了。”

　　源清素沒說什么，端起服務員送來的咖啡，看著落地窗外的南天竹，啜飲一口。

　　他父親因為覬覦「朱雀」的力量被燒死，普通人就算想火中取栗，也沒有那個途徑——冒著生命危險去換取力量都沒有辦法，悲哀的同時，也是一種保護。

　　但「妖身咒」公開，門檻只剩下‘妖怪殘骸’，會有無數人、數不清的家族，耗盡錢財，甚至使用一切手段，去嘗試一躍登天。

　　那時候，死的就不僅僅是這些修行者。

　　奪取修行者身體、重新蘇醒過來的妖怪，哪怕力量只有全盛的十分之一，對歌仙以下的修行者、廣大普通人，依然是一場災難。

　　但沒人在乎，在沒得到之前，他們只會罵立志公開咒法的源清素，說他私藏「妖身咒」。

　　就算得到了，比如說北海道，肯定已經有人說他沒有說出全部的咒文。

　　為了這道咒法，如果沒有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他早就在某個時間，某個山頭，被認定‘變成了真正的妖怪’給圍殺了。

　　一心為天下人好，卻惹來這些罵名，他能忍到現在，除了神林御子、母親、死去的父親，還有萬卷上人。

　　每當他被妖怪殘骸影響，想著干脆公開「妖身咒」，對這些人冷眼旁觀時，都會想起，在那個箱根的清晨，他和萬卷上人走在高大的杉木林中。

　　當時，萬卷上人對他說：

　　‘佛魔不過一念之差，我希望閣下將來面對魔道，能想起我們這些知錯能改、愿意為你灌頂的添柴人。’

　　源清素現在做的，就像當初他所說：‘希望是神在帶路，而不是帶來災難。’

　　三人沉默不語，候著源清素沉思。

　　“妖身咒就別想了，”他放下咖啡杯，“我找些其他咒法給你們。”

　　不給的理由，他也沒細心去解釋。

　　其實所有人都誤會了一件事，源清素并不把「妖身咒」放在心上。

　　一，成功率太低；

　　二，他自身的神力每時每刻都在突飛猛進，成為歌仙，超越歌仙，就在不遠的將來。

　　“非常感謝！”源永德雙手趁著膝蓋，低頭行禮。

　　抬起頭，他又說：“清素君，你是否有想法重新回到源氏？”

　　“回到源氏？”源清素問。

　　“是。”源永德壓低聲音，“族里有很多人，依然認為你才是源氏的族長。”

　　一旁，源清美和源清音兩人臉色變了，有擔憂，有慌亂。

　　一旦源清素同意，源氏流血是注定的事。

　　源清素笑了一下，很想說，‘連歌仙都沒有的家族，一群烏合之眾，拿來能做什么？當孩子養嗎？’

　　但他是一個謙遜的人，至少表面上是。

　　“我就算了，時間拿來修煉都不夠。”源清素說。

　　“也是。”源永德點頭，“不像我們，清素君你的實力，還處在上升期。”

　　“永德叔你要是想，”源清素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很樂意支持你。”

　　“什么？！”源永德愣了一下。

　　源清美和源清音扭過頭，看著自己的叔叔和父親，希望他拒絕，又希望他答應。

　　源永德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說：

　　“源清裕是家族推舉，得到陛下許可的族長，如果是您，陛下不會說什么，您的父親本來就是族長......我們這些人，陛下是不會允許的。”

　　“那還不簡單？”源清素還以為什么事呢，“陛下那里，我會解釋，你放心去做。”

　　說著，他突然沒了興致。

　　讓源永德成為源氏族長，收服源氏又能怎么樣？

　　統治整個關西的京都之主都是“他的人”，他居然浪費寶貴的時間，在這里收服一個小家族？

　　源永德還是沒下定決心。

　　“請允許我思考幾天，之后再給您答案。”他說。

　　“不急。”源清素應付道。

　　三人又邀請源清素隨時去宇治游玩，帶著滿腔的心事離開了。

　　源清素望著南天竹，把咖啡喝完，回到了樓上。

　　沒去他的208室，去了隔壁神林御子的房間。

　　“我越來越覺得這些人沒意思。”他往沙發上一坐，對窗邊的神林御子說。

　　“你怎么進來的？”

　　“開鎖的咒法，想學？”源清素問。

　　神林御子懶得搭理他，轉而說：“怎么沒意思？”

　　“咒法啊，權利啦，凡此種種，全都沒意思。”

　　“你不也整天愛情嗎？”

　　“那能一樣嗎？”

　　神林御子望著源清素，源清素和她對視。

　　三秒之后，源清素笑起來，他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窗邊，在她對面坐下。

　　“我反思。”他笑道，“大家都是俗人，我也是。”

　　“該反思的不是這里，”神林御子說，“你天賦好，所以才覺得他們沒意思，如果你天賦不好，現在我還帶著你，坐房車去全國各地做小任務。”

　　“那也不錯嘛，只要和你在一起，你總不會嫌棄我天賦不好吧？”

　　“沒發生的事，誰知道呢？”

　　“贊成。”源清素點頭，“我看一本書上說，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偶然，發生的事注定發生，不會發生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停頓了一下，他笑著對神林御子說：

　　“就像你在圖書館找到我，是命中注定。”

　　神林御子好笑又嫌棄似的笑了笑，端起茶，悠閑地喝了一口。

　　仔細想來，源清素的發展，的確超乎她的預料。

　　在陰陽寮注冊的身份，只用了一次，那個‘六郎愛喝美人的酸奶’組合，成了如今的‘高天原’；

　　為了做任務，給了他掩飾身份的衣服和面具。

　　衣服可有可無了，面具現在成了他潛入神道教的玩具。

　　但也沒什么值得惋惜或慶幸的事。

　　就像源清素所說，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偶然，發生的已經發生，不會發生的永遠不會發生。

　　上午修煉，談論咒法，中午下樓用餐時，服務員說有很多人送來禮物，都放在前臺，還有一堆足以燒開一壺水的請柬。

　　“一離開白山神社，亂七八糟的事就來了。”拒絕了服務生幫忙墊餐巾，源清素對神林御子說。

　　神林御子同樣拒絕了服務員的幫忙。

　　“現在還想定居在這里嗎？”她有些嘲諷地問。

　　“仔細想想，和你、還有十六夜，三個人住在孤零零的山上，有什么不好呢！大不了在山上挖條河，種上櫻花和楓葉！”

　　穿和服的服務生，依次端來刺身、天婦羅、牛排、壽司。

　　用餐結束后，源清素說：“好不容易來一趟京都，不如四處轉轉，找些當地的特色小店？”

　　神林御子吃著用高腳杯裝的甜品，點了一下頭。

　　“不知道十六夜有沒有空。”源清素拿出手機。

　　「喂喂」他對著手機麥克風說。

　　「在在」很快，姬宮十六夜回復，聲音很低。

　　“你猜她現在是不是從宮裝里拿出手機，背著京都之主和侍女，偷偷給我回語音？”源清素問神林御子。

　　一想到那滑稽的場景，嘴角就忍不住揚起來。

　　「在做什么，over」他聲音里略帶笑意。

　　「監視情人，他好像背著我和野女人約會，over」

　　源清素坐直身體，用他那雙凜然的雙眸，掃視餐廳。

　　「喂喂」這次換姬宮十六夜。

　　「在在」源清素低聲回答。

　　「我猜，你這個傻子肯定正傻傻地四處找我，over」姬宮十六夜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源清素看著神林御子。

　　神林御子面無表情吃著甜品，兩秒之后，終于忍不住了，微微扭過臉去，細削的肩膀抖動著。

　　「你好煩啊！」源清素笑罵道。

　　「傻子，傻子，傻子，哈哈哈！」姬宮十六夜歡快的笑聲。

　　「算了，不逗你了，什么事，說吧」她又發來一條語音。

　　源清素將手機放在嘴邊，說：

　　「我和神林小姐準備YouTube出道，拍攝‘探店系列’，第一站選在京都，你要加入嗎？」

　　「誘什么？」

　　「沒什么，就是邀請你一起吃飯」

　　「我看看，嗯——（這里穿插著一陣文件翻動聲），大概四點」

　　「好，我和神林小姐在賀茂大橋等你，over」

　　「說‘結束’」

　　聽完語音，源清素又拿起手機，說：「結束」

　　「結束」姬宮十六夜回復。

　　吃完午餐，兩人在鴨川散步。

　　走了一會兒，又在河邊坐下。

　　神林御子看白鳥立于水中，看它受驚飛走。

　　源清素躺在草坪躺上，雙手枕在腦后，香葉冠丟在一邊草里，一直看著她的側臉發呆。

　　幾只不知從哪兒飛來的鴿子，比兩人更悠閑地望著河面；

　　河水里兩條黑色的鯉魚，搖動尾巴，并排向下游而去。

　　到了三點四十五，兩人問酒店借了自行車，神林御子一輛，源清素兩輛，推著走到賀茂大橋。

　　夕陽中，姬宮十六夜從西邊走來。

　　還沒走近，和源清素視線一碰，兩人就笑起來。

　　“騎自行車去。”源清素愉快地說。

　　“我不會騎。”姬宮十六夜語氣同樣愉快。

　　以防萬一，源清素確認道：“是真不會，還是想讓我帶你？”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你說。”

　　“......沒有。”

　　在探店之前，三人下了賀茂大橋，來到鴨川邊。

　　神林御子坐在長凳上，看源清素教姬宮十六夜騎自行車。

　　姬宮十六夜騎在女式自行車上，掌控方向；源清素在后面抓住后座，穩住自行車。

　　“我松手了？”

　　“你敢！”

　　“我真的要松手了！”

　　“不準！”

　　“這有什么好怕的？萬米的高空你都待過！”

　　“你說自行車啊？我還以為你說對我人放手呢。”姬宮十六夜天真地說。

　　學會自行車后，三人時而并排，時而成“一”字，時而抓住對方的手臂，自己不蹬，讓對方帶自己。

　　有時候會被有軌電車隔開，這時候，兩人便在對面等源清素，源清素拿出手機，對著等他的兩人拍照。

　　他們穿梭在京都的大街小巷。

　　天黑之后，三人才停在一家居酒屋前。

　　推開一扇木質拉門，屋子里擠滿的橘黃色光線，立馬涌了出來，堆在腳邊。

　　隨之而來的，還有人們高聲談話的聲音。

　　坐下之后，服務員送來毛巾和兩三道小菜，三人要了一壺溫熱的清酒。

　　在正餐上來之前，三人邊喝酒，邊吃可憐兮兮只有一點點的毛豆，還有表皮烤得微焦的銀杏。

　　“差點忘了正事，該通知沙耶加了。”源清素伸手去拿毛豆。

　　“我的。”姬宮十六夜嘴里還吃著一瓣，手就伸過來，拿走最后一瓣毛豆。

　　“至于嗎？”源清素端起酒杯。

　　“搶著吃的東西才香嘛。”

　　“神力小姐不搶，也吃得很香啊。”源清素說。

　　神林御子雪白細長的手指，捏著最后一枚銀杏，沾了一點鹽，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源清素看了下三人跟前的垃圾堆，他吃的最少。

　　留意到他的視線，姬宮十六夜將自己的垃圾，全部推到他那邊。

　　烤得外焦里嫩、肉質緊實的鴨肉上來之后，姬宮十六夜又讓換一種酒。

　　“老板，獺祭。”她用語調柔和的京都腔招呼道。

　　“好嘞！”老板拿來一瓶酒，“小姐一看就很會喝酒！”

　　“哦？有什么說法？”源清素拿著酒瓶打量，好奇道。

　　“沒什么說法，吃口味重的菜，我喜歡喝獺祭而已。”姬宮十六夜說。

　　源清素打開瓶子，給她和神林御子倒了一杯。

　　“干杯。”三人酒杯碰在一起。

　　一起抿了一口之后，又齊唰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鴨肉。

　　鴨肉稍稍吃膩了，老板立馬端來第二道菜。

　　“烤秋刀魚！”

　　三人邊吃，邊閑聊，不知什么時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外面是昏暗的天色，淅瀝瀝的雨聲；店內亮著溫暖的橘色燈光，滋滋聲的烤肉聲。

　　一直吃到雨停，才騎自行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