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又是鴨川

　　“我不明白，”源清素說，“我什么時候成坐騎了？我千辛萬苦練成妖身，應該是為了戰斗吧？”

　　“你要是嫌坐騎太難聽，換成人力車好了。”姬宮十六夜安慰道。

　　源清素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嘆氣。

　　兩位巫女乘龍而行，飛行在云海之上，天壁湛藍，一望無際，長空寥落。

　　“快到了。”源清素瞥見京都塔。

　　“京都，你的主人回來了！”姬宮十六夜模仿源清素的‘東大，你的主人回來了’。

　　“哼，模仿我的氣概，你還差得遠！”源清素笑著，十米長的紅金龍身，穿過薄云，俯沖而下。

　　數十道神力光芒，宛如流星，又如箭矢，朝祂射來。

　　“是我。”源清素說。

　　眾人瞪圓眼睛，很快反應過來。

　　“伊勢巫女大人、筑紫王大人、神巫閣下。”他們行禮。

　　“辛苦了。”源清素儼然一副主人的姿態。

　　姬宮十六夜覺得這一幕很好笑。

　　也不是好笑，總之就是讓她想笑。

　　源清素從這些人身前飛過，降落在賀茂大橋上。

　　眼前是鴨川三角洲，橋下就是鴨川，晴朗的天氣，河水波光粼粼，清澈見底。

　　失去京都之主的命令，那三棵如夢似幻的‘八重紅枝垂櫻’，光禿著枝丫，宛如風干了一般。

　　“怎么落在這里？”姬宮十六夜問。

　　“這次不住平安神宮了，”源清素說著，看向神林御子，“我們在這附近找家旅館，早上拉開窗簾，就能看見鴨川，平時也可以來散步。”

　　“從平安神宮走路到這里，只要半個小時。”姬宮十六夜取笑道。

　　“你別管，跟你沒關系。”源清素故作不耐煩。

　　“居然這么對我說話？分手，不，離婚！”姬宮十六夜一跺腳，扭身朝東邊的皇宮走去。

　　“等我找好了旅館，地址發給你！”源清素提高聲音，對她的背影說。

　　“記得大床房哦！”

　　“......你竟然知道大床房？！”

　　“你以為我去東京一開始住在哪里！”

　　“哦！”

　　來往散步的人，看著兩人隔著小半個橋交流，男人身邊還站了一位美女，下意識看向四周，尋找攝影機，以為這是在拍都市情感劇。

　　看三人的長相，應該還是偶像劇。

　　姬宮十六夜走后，源清素笑著對神林御子說：

　　“開大床房？”

　　“你出錢的話，可以。”神林御子笑道。

　　為什么會飛著來京都？

　　是因為快？

　　不，是因為源清素連買車票的錢都沒了——全拿去給諾依、白子買游戲去了。

　　“我現在打電話給源清美。”源清素拿出手機。

　　“開房的錢，都要找自己的堂妹借，我怎么可能和你這樣的男人睡一起？”神林御子邊說，邊朝橋頭走去。

　　“源家的錢，原本都是我的錢。”源清素收起手機，笑著走在她身邊。

　　兩人不急著找旅館，沿著鴨川河岸散步。

　　水面上有各種造型的巨石，烏龜、飛鳥等等，一群穿校服的學生，在巨石上蹦跳，越過河流。

　　看樣子是某個學校來修學旅行的——寺廟眾人的京都，一年四季都有學校來旅行，又以櫻花季和楓葉季最多。

　　一對情侶坐在河邊，男生的臉離女生越來越近，在這個秋天的午后，圖謀不軌。

　　“在上學的日子跑出來散步，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源清素左手插進褲兜，右手勾著香葉冠，邊走，邊望著天。

　　神林御子的目光放在溪水上，也怡然自得。

　　“啊，看，有鳥！”突然有個高中生大喊。

　　神林御子、源清素、差點親在一起的情侶、遛狗的老人，大家齊齊抬起頭。

　　一只鷹，盤旋在天上。

　　從賀茂大橋出發，快走到二條大橋，才找到一家不錯的酒店——中間有一段路沒找，懶洋洋地看風景去了。

　　「麗思卡爾頓酒店」，就在鴨川邊，酒店內假山流水，服務生全都穿著淺青色的和服，采取跪式服務。

　　可以看見鴨川的大床房，附帶早餐和晚餐，平時十萬円一晚，現在臨近楓葉變紅的旺季，二十四萬円一晚。

　　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

　　“你認識我嗎？”源清素問這位姓坂本的前臺女服務生。

　　女服務生打量源清素，臉紅了，害羞地搖搖頭。

　　神林御子望著源清素，一臉笑意。

　　源清素收回視線，看向神林御子：“她不認識我。”

　　“怎么辦？”神林御子問，“回平安神宮？”

　　這里距離平安神宮已經很近了。

　　從平安神宮筆直朝鴨川走，到了鴨川，河對岸差不多就是「麗思卡爾頓酒店」。

　　“不行。”源清素臉色嚴肅，“酒店里能看見鴨川的房間，和不能看見鴨川的房間，是兩個價錢，證明距離鴨川近，和打開窗就能看見鴨川，是完全不同的。”

　　“那我出錢？”

　　源清素深吸一口氣：“定吧！”

　　他退開，換神林御子辦理。

　　“兩個人，兩間鴨川大床房，一個月。”

　　“我·的·錢。”源清素心痛極了。

　　“你就當是我的錢好了，心里會舒服一點。”神林御子好笑道。

　　“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能把貸款還完？干脆我找大御所聊一聊，給他做上門女婿，讓他給東京都知事下令，免了貸款。”

　　“這是您的房卡，請收好，會有人帶您去房間，希望您入住愉快。”前臺遞來兩張黑色房卡。

　　神林御子拿過房卡，戳在妄想做上門女婿的源清素的腰上。

　　一位穿和服的漂亮女服務生走過來，接過房卡。

　　“請跟我來。”她帶兩人走進電梯。

　　“乘坐電梯時，請將房卡靠近感應區，當藍色指示燈亮起的時候，請按下二樓的按鈕。”

　　去房間的路上，和服服務生不斷介紹著酒店服務。

　　到了208房間，服務生幫忙打開房門。

　　房間內的裝飾雖然好看，但其實只有一張大床，一張沙發，臨窗有一張茶幾，兩張椅子。

　　“請坐在這里，現在給您辦理入住登記。”

　　源清素和神林御子在窗邊面對面坐下，窗外就是鴨川。

　　負責登記自然是交給“話多”的源清素。

　　服務生跪在腳邊，手里拿了一支筆，放了一張單子在源清素身前。

　　“從今天開始，您會入住一個月，一個人，禁煙鴨川大床房，早餐時間是.......”

　　每說一句，她就在單子的某一項上畫圈。

　　“酒店內的wifi是免費的，操作方法在這里，這里還有具體的用餐時間表、酒店服務、每日餐單。”

　　“如果您還有什么問題的話，請盡管提出。”

　　“感謝您的入住。”

　　一句接一句的敬語，聲音也十分溫柔，去哄睡想必也能掙到足夠生活的錢。

　　“謝謝。”源清素說。

　　服務員外腰鞠躬，又對神林御子說：“客人，您的房間在隔壁，請跟我來。”

　　“不用麻煩，直接把房卡給我吧。”神林御子說。

　　“好的，感謝您的入住。”

　　到這里，穿著和服的女服務員，終于站起身，以一種婀娜的姿勢走出房門。

　　“我們兩個人，一晚48萬円，一個月就是一千四百四十萬！”源清素連窗外的景色都沒心情看了，把自己丟在柔軟的大床上。

　　“一千萬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

　　“如果能讓你心情愉快，加倍努力賺錢，這點是不算什么。”

　　“.....惡毒。”

　　“而且，萬一你死了，這一千萬就算是你的安葬費。”

　　“太惡毒了！”

　　門鈴響了，坐著的神林御子，瞥了躺著的源清素一眼，讓他去開門。

　　“你去。”源清素把臉埋在被子里。

　　“我不能和別人說話。”神林御子說。

　　“五句！”

　　“作為你的引路人，再教你一個道理，一件事不要看表面，要看穿它的本質——我為什么只說五句？是為了盡量避免與人交談。”

　　源清素站起身，打開房門，是來送點心的。

　　點心放在托盤上，還用玻璃罩著。

　　服務生走后，源清素又從柜子里翻出免費的咖啡、抹茶煎餅等等，一起擺在窗邊木桌上。

　　兩人面對面，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

　　源清素對準神林御子和自己拍了張照，發給姬宮十六夜和母親。

　　「在哪？」姬宮十六夜立馬回復。

　　「麗思卡爾頓酒店」

　　「那不是在平安神宮附近了嗎？你是白癡嗎？」

　　「......別說了，心疼錢」

　　「哈哈，多少？」

　　「兩個人，兩間房，一千四百多萬！建議處置這家酒店，狠狠納稅！」

　　「好」

　　「我開玩笑。」源清素又接著發送了一條消息，「什么時候能出來？」

　　「一時半會兒不行了，一堆事等著我」

　　「辛苦了，十六夜陛下」

　　「干脆你來幫我，正好鍛煉你處理政務的能力」

　　「鴨川邊什么都好，就是信號不好，再見」

　　另外一邊，綾子也回復了。

　　「情侶酒店？」

　　想了想，源清素又回復一句：「是的」

　　「你也長大了，去情侶酒店這種事，不用向媽媽匯報，會被女朋友嫌棄的」

　　“神林小姐，”源清素放下手機，笑著說，“我母親說我們在情侶酒店。”

　　距離十分鐘還有一會兒，神林御子只是收回看鴨川的視線，瞥了他一眼，意思是：

　　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我也不在乎，”源清素撕開抹茶煎餅的包裝，背往后一靠，“所以我說，‘我們是在情侶酒店’。”

　　神林御子緩緩扭過臉來，直勾勾地盯著他。

　　“咔！”源清素咬了一口抹茶煎餅，指著窗外：“神林小姐，看，那里有一只白鷺！”

　　鴨川邊，一只細瘦的白鷺，將腦袋扭來扭去，時不時對著水面啄一口，但怎么也辦法抓到狡猾的魚兒。

　　神林御子白了他一眼，源清素快活地笑了兩聲。

　　兩人坐在窗前，不緊不慢地喝茶、吃點心。

　　吃完點心，源清素拍拍手，說：“出去轉轉？”

　　“去哪？”

　　“去哪都可以，不過今天想順流而下，去鴨川的盡頭。”

　　兩人同時站起身，拿上房卡，走出客房。

　　“聽說大阪的章魚燒、大阪燒、河豚火鍋、炸肉串、油炸豆腐烏冬面不錯。”

　　“我只是說說，沒真要去。”

　　“說話不算話，我是這么教你的？”

　　“......十一月就去大阪！”

　　“反正也只是說說。”

　　“不，這次是真的。”

　　“你現在去哪兒，不需要經過我的允許了嗎？”

　　“......我沒有任何意見了，什么都是您的說了算。”

　　兩人出了酒店，接著剛才的行程，繼續往鴨川下游走去。

　　在三條大橋附近的星巴克，各買了一杯抹茶星冰樂，又買了一塊吐司，一人一半分著吃。

　　到了四條大橋，源清素喝完了，神林御子還剩一半。

　　“不好喝？”源清素問。

　　“還行。”神林御子回答。

　　“我也覺得一般。”

　　“你的‘一般’和我的‘還行’不一樣。”

　　“我的一般是一般般，你的還行是一般？”

　　神林御子想了想，才點頭“嗯”了一聲，然后像是要品嘗到底是‘一般般’還是‘一般’似的又喝了一口。

　　兩人之間的對話，大多像這樣沒有意義，而且不一定說滿五句。

　　源清素也不去算有沒有到十分鐘，因為不管神林御子是回答，還是不回答，他心情都不錯。

　　兩人從四條大橋離開鴨川，去購物中心買了些衣服。

　　神林御子讓他幫忙拿著咖啡，自己進換衣間開始試衣服。

　　第一件，白色針織衫，淡藍色牛仔褲。

　　“溫柔，少女感十足，可以買。”源清素說。

　　第二件，白色毛衣，淡粉色的開襟衫，白色長裙。

　　“怎么說呢？”源清素喝一口咖啡，沉吟著，“當然，好看是毋庸置疑的，我在想這是什么風格。溫柔？甜美？小心機？”

　　神林御子瞥了他手里的咖啡一眼。

　　第三件，白色法式襯衫，米色風衣，褐色長裙，雙手插在兜里。

　　“好看好看！太帥了！世界第一美少年的稱號非你莫屬！”源清素松開吸管，鼓掌道。

　　第四件，稍稍露出鎖骨的慵懶風毛衣，下身是......

　　“丑，太丑了，趕緊脫下來！”下身還沒看，源清素就把她推進試衣間。

　　試衣間內，神林御子對著鏡子，打量鎖骨兩眼，嘴角微微笑起來。

　　等她買好衣服，源清素說：

　　“我手里拿著咖啡不方便，你幫我選吧，而且，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審美在我之上。”

　　“咖啡是我的。”神林御子走向男性服裝區。

　　“是嗎？”源清素看了眼咖啡，“你還要嗎？還剩一點，可以喝兩口。”

　　神林御子拿了一件翻領的深藍色外套，襯衫風格。

　　“這件怎么樣？”她在源清素身上比劃一下。

　　看了兩眼，又說：“就這件吧。”

　　“你可要看好了，”源清素說，“如果只是因為好看，我穿什么都好看，必須是......”

　　“去試試，不行再換。”神林御子將外套塞他懷里。

　　“哦，幫我拿下咖啡，謝謝。”

　　源清素換上衣服，走出試衣間，給神林御子看。

　　“神林小姐，”他說，“我們干脆定居在這里，就在鴨川附近。”

　　轉了一圈，背對神林御子，他繼續說：

　　“你工作又不是非要在東京，這里春天有櫻花，夏夜可以坐在露臺上喝酒，秋天沿岸全是紅葉，冬日可以看比山飄小雪，相反，白山神社什么都沒有。”

　　“正因為什么都沒有，所以我才住在那里。再試試這件。”

　　源清素拿過她遞來的衣服和褲子，很想問她：

　　那為什么庭院里掛著風鈴？

　　神社外是著名的紫陽花景點？

　　為什么允許他移植各種花卉進去？

　　又為什么，要去東京大學讀書？

　　“也好。”他走進換衣間，一邊換衣服，一邊對外面的神林御子說，“住在什么都沒有的地方，才有心情到處游玩。住的地方太好，出去反而沒意思。”

　　神林御子不知說什么。

　　她沉默不語，下意識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等咖啡進了嘴里時，才反應過來。

　　神林御子微微皺著眉，嫌棄地打量有明顯咬痕的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