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京都源氏
裝滿水的鐵皮桶破了一個洞。
源清素早上晨練完，給菜園澆了水，泡在溫泉里時，想著昨天晚上做的夢。
是因為白天優花的挑逗？還是晚上姬宮十六夜對錢包的鞭撻？
上午去學校，繼續解剖尸體。
源清素小組分到的是一具上了年紀的老男人的尸體，女生不想碰，男生更不想碰，但醫科生必須碰。
下了課，他還沒脫掉白大褂，就在神林小姐和她的兩位房客發了自己的上課感想。
「人生在世，不能事事由己，也不能事事為己」（素）
「來咖啡店」（夜）
「20號了，記得交房租」（神）
「人生在世，不能事事由己，在下得回去洗個澡」（素）
「尿褲子上了？（慈祥）」（神）
「神林小姐今天是生理期？脾氣不太好啊」（素）
「（焦糖瑪奇朵、粉嫩嘴唇含著白色的吸管.jpg）」（夜）
照片中的姬宮十六夜，穿著白色短袖襯衫，外面又套了一件淡粉色的無袖針織衫，今天走的是純甜美風。
比昨天少了一絲可愛，多了一些青春少女。
「我要發老男人胃部的照片了」（素）
源清素走在銀杏道上，放大姬宮十六夜的照片，從醫學角度，仔細研究了一下她的鎖骨。
“是源清素嗎？”
“是。”源清素邊抬頭，邊將照片縮小，然后滑動手機界面，取而代之的是人體骨骼正面圖。
“我們有點事想問你。”
眼前三個人，一個中年男人，剩下的兩名女生和源清素差不多年紀，長相都不賴，一個身材高挑，一個嬌小可愛。
三人氣質出眾，像極了什么伯爵子爵，說話帶著一股天然的高高在上。
“你們是？”源清素疑惑道。
“我們也姓源。”中年男人自顧自拿過他手里的手機，遞給身材嬌小的女生。
那女生略帶歉意地朝源清素笑了笑，將手機關機。
源清素看了看三人：“你們是京都源家？”
“你母親和你說過我們的事？”中年男人說。
“不，是姬宮十六夜告訴我的。”
“清素君，”中年男人說，“我們沒有為難你的想法，只是有事想跟你商量，另外再告訴你一些事。”
“我不想知道呢？”源清素問。
那個身高可能有一米七八的女青年，邁著長腿上前一步：“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
“清音。”中年男人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
叫源清音的高挑女青年，挑了下英氣的眉毛，退了回去。
中年男人目光注視著源清素，傳達出的意思，和源清音說的話沒有區別。
源清素有些為難地撓撓后腦勺：“神林小姐......神巫，知道你們找我嗎？”
“這是我們的家事，神巫雖然地位尊貴，但也管不到我們源家。請跟我們來。”中年男人語氣平淡。
說完，中年男人轉身朝赤門走去。
“走吧。”源清音微微讓開身，示意源清素跟上。
“清素...清素哥，”拿著源清素手機的嬌小女孩說，“請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稍等一下。”源清素轉過身，看向林蔭道盡頭的「醫學部本館」。
“怎么了？”少女下意識問。
源清音顯得不耐煩，中年男人也停下腳步，蹙著眉看過來。
“太慢了。”源清素說。
“什么太慢？”源清音正說著，嬌小少女一下子躲她身后。
“怎么了，清美？”源清音低頭問嬌小少女。
“神、神巫。”源清美頭埋在源清音背上，指著「醫學部本館」方向。
源清音抬眼看去，銀杏樹的斑駁樹蔭中，迎面走來兩位女生。
走在前面的，身穿黑色牛仔褲，黑色絲質緞面的襯衣，前襟處裝飾著多層飛邊，氣質極為高貴脫俗。
那仙女似的人，此時卻正用看標本的目光，看著這邊。
源清音連忙錯開視線，看見神巫身后的女生。
甜美的搭配，手里拿著一杯星巴克的咖啡，時不時喝上一口，笑吟吟地望著這邊。
源清音有一種世界飛快變大，自己飛速縮小的眩暈感。
中年男人臉色難看，大步走到源清素和兩位少女之間，緊張地等著兩位女大學生走過來。
神巫陰沉著雪白的臉蛋，走到源清素跟前。
“我昨天和你說什么了？”她對源清素說。
“嗯？”源清素一愣，沒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把我昨天和你說的話背一遍。”說完，神巫又補充一句，“從后往前背。”
“嚯嚯，有人要倒霉了。”姬宮十六夜在神林御子身后，笑得十分開心。
“我記性好著呢。”源清素沒好氣地說。
他想了想，背道：
“第一句，‘是不是還有一位叫青嵐’，這句不是對我說的。第一句，‘走吧。’；第二句，‘為了防止她把這件事說出去以及報復，從今天開始，你除了校園，全都老實待在......’”
源清素不背了。
“溫柔一點，我怕疼。”他閉上眼睛，擺出一副準備挨揍的表情。
神林御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用嫌棄的口吻說：“讓開。”
源清素立馬閃到她身后，身邊的姬宮十六夜遞來喝過的焦糖瑪奇朵，他揮了揮手，示意不要。
他們說話的時間內，京都源氏的三人，一不發地等在哪兒。
神林御子看了他們一眼，目光落在源清美手里的手機上。
源清美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雙手把手機遞給源清素。
等源清素接過之后，她又連忙退回中年男人身后。
“神巫閣下，我是京都源氏的長老，源永德。”中年男人自我介紹道。
因為是午休時間，赤門附近來往的人很多。
這些人頻頻看向氣質出眾的六人，又因為氣氛顯得有些對峙，以為在拍電影。
“換地方說。”神林御子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神巫閣下，”源永德連忙道，“這是源氏的家事。”
“我可不知道什么源氏，我和神林小姐才是一家。”源清素說。
以家族為榮的源清音，用鄙夷和憤怒的眼神盯著他。
源永德剛才的話，是對神林御子說的，但神林御子根本沒回頭。
她用警告的眼神瞥了眼源清素，讓他老實跟在自己身邊，然后徑直朝校內星巴克走去。
姬宮十六夜一邊喝焦糖瑪奇朵，一邊用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源氏三人組，笑了一聲，轉身跟上兩人。
“父親？”源清音看著源永德。
源清美則來回望著他們兩人。
源永德沉吟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跟了上去。
六人坐在星巴克一角，源清素買了三杯咖啡，神林御子和他自己一人一杯，又給喝完焦糖瑪奇朵的姬宮十六夜續上。
對面三人面前的桌子上，什么也沒有，一干二凈。
店內放著王菲的中文歌，根本不需要懂歌詞，只聽那婉轉悠揚的聲音，就令人沉靜。
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不開口，把源清素夾在中間，讓他處理這件事。
“放輕松，沒特殊原因，我們不會傷害你們。”源清素說了一句，又問，“你們想和我商量什么事？又想告訴我哪些事？”
“清素君，”源永德開口，“我們是一家人，當年如果不是你母親，你會是我們源氏的新族長。”
“我這么厲害？”源清素問姬宮十六夜。
“十五分鐘都堅持不了，你厲害什么？”姬宮十六夜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托著下巴。
王菲的歌聲在六人之間飄蕩了一會兒。
“十六夜，”源清素喝了口苦中帶甜的咖啡，“《圣經·箴》說，「一句話說得合宜，就如金蘋果在銀網子里」，您覺得如何？”
姬宮十六夜嘴唇松開吸管：“我又不讀《圣經》，我讀《尚書》的。”
“《尚書》？”
“嗯，治理天下嘛，還可以用來取名，比如「永清四海」這句，就被源氏用來排輩分。”姬宮十六夜又喝一口咖啡。
源清素點點頭，忽然想起似的看向源永德三人。
“抱歉，請繼續。”他說。
源清音對他怒目而視，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能看出源清素剛才是故意晾著他們。
源永德面色沉著，沒有惱怒。
“你父親是源氏上一代族長，為了獲得‘朱雀笛’的認可，強行契約朱雀式神，最后不幸被燒死。”
“......繼續。”源清素說。
“你母親當時懷著你，原本就不贊同你父親冒險追求力量的做法，你父親死后，就帶著你退出源氏，離開了京都。京都之主和你母親關系很好，特意下令，不準任何人打擾你母子。”
“我就說，為什么我聽到京都之主滅了柳生全家，心里依然有親切感，原來是遺傳！”源清素對姬宮十六夜說。
姬宮十六夜上下打量他，最后抿著嘴搖搖頭，嫌棄地瞥開了視線。
午后柔和的陽光，透過咖啡店的落地窗，灑在她輕微搖晃的頭發上，像是波光粼粼的黑色大海。
源清素視線轉向源永德，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清素君，你原本不叫這個名字，你父親給你取的名字是‘清顯’，用的是姬宮大人剛才說的《尚書》里的一句，「若日月之照臨，光于四方，顯于西土」，希望你能學習古代的圣王，成為在世的圣人，但你母親把‘顯’改‘素’......”
“別談感情了。”源清素咖啡杯放在一邊，“你們找我什么目的？”
源永德沉默下來。
源清素又看向源清美和源清音，前者低下頭，后者面無表情。
“「大日如來咒」？”源清素問。
“不僅僅是「大日如來咒」，”源永德說，“我們希望你能回到源氏。”
“啊，這個我贊成。”姬宮十六夜插了一句，隨后又說，“不過現在無所謂了。”
“哦？為什么？”源清素好奇地問她。
“以你的天賦，到了八月的鴨川祭，應該能在清涼殿輪到一個座位。到時候我幫你說些好聽的話，創建一個什么四國源氏都沒問題。”
“源氏是皇族，是第三代京都之主的直系血親，從古至今只有一家！你以為你是誰？別做夢了！”
“清音！住口！”源永德低聲訓斥。
源清素看過去，源清音怒容滿面，瞪著他和姬宮十六夜。
“要想學「大日如來咒」，我下次參與戰役會免費教。希望我們下次見面，是在那時候。”源清素拿回咖啡杯，“你們走吧。”
源永德和源清美站起身，向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點頭行禮之后，拉著還在瞪人的源清音連忙走了。
店里放著王菲的《匆匆那年》。
“源清素...源清顯...”源清素呢喃著。
“我覺得你更適合‘源清顯’這個名字。”姬宮十六夜側著臉，看著他說。
“神林小姐，你覺得呢？”源清素問神林御子。
“‘素’也好，‘顯’也好，狂傲也沒關系，只要活得坦蕩，敢做敢當。”
陽光照在神林御子的臉上，她的眼睛仿佛閃爍著藍光，美麗得讓人想擁抱她。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之后，補充道：“最主要，乖乖聽我的話。”
“那就是偏向源清素。”源清素說。
他背往后一靠，雙手抱在后腦勺，懶懶地說：“叫什么不重要，這次倒是讓我對咒法有了更深的理解。”
兩位巫女都看著他。
“神林小姐跟我說過，‘咒既是力量，也是束縛，名字就是最簡單的咒’，我叫源清素，擁有的力量和束縛，和我叫源清顯，擁有的力量和束縛，的確是完完全全不一樣。”
太陽當空，校園內卻刮起狂風，吹得星巴克的的落地窗“硁硁”作響。
四周一片驚呼聲，早早穿上裙子的女大學生們連忙捂著裙子。
四周的神明之氣突然躁動，蜂擁著擠進源清素的身體。
源清素感受著身體里節節攀升的神力，依舊保持雙手抱后腦勺的姿勢。
他心底里驚訝高興，但表面越發神情自若，甚至還悠哉地念起詩：
“大風起兮，云飛揚。”
兩位巫女看他得意的樣子，都有拿起咖啡，倒在他臉上的沖動。
神林御子不會做，但姬宮十六夜直接掀開杯蓋，作勢準備倒了。
“對不起，我得意忘形了。”源清素趕緊坐直身體，“素，素，我要樸素、素凈、素雅！”
“素，在東瀛語里，是純粹、真實的意思。”神林御子提醒。
“那比素雅樸素更簡單，我本身就是一個真實而純粹的人。”
兩位巫女的表情一難盡，看來她們不喜歡甜中帶苦的咖啡。
源清素給手機開機，給母親發消息。
「老媽，最近有人去找你嗎？」
源清素母親直接打來電話。
“當初就不該讓你去東京讀大學！學什么不好？非要學你父親，追求力量！”母親張口就教訓道。
姬宮十六夜將耳朵貼過來。
“我不是為了力量，是為了美人。老媽你知道神林小姐出現在圖書館，讓我加入的時候，她有多美嗎？”
姬宮十六夜以呼吸般輕微的聲音說：“我本身就是一個真實而純粹的人”。
源清素把她推開。
“有多美？！說給我聽聽！”
“纖細白皙的十指，漂亮的黑直發，雪白的連衣裙，手里拿著菲茨杰拉德的《闊少爺》。”
母親沒有應和源清素輕松的玩笑。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說完這句，母親直接掛了電話。
源清素盯著手機屏幕，直到屏幕變暗。
變得漆黑的螢幕，倒映出他沉郁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