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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問話(下)

  被關押在監室之中近月,陳篤才早把常平倉、府庫之中的相應庫、賬想了無數遍,端的有恃無恐,一直自負并沒有什么可以叫人抓到的破綻,然則聽到顧延章提及中牟、祥符二縣,他竟是腦子里咯噔了一下。

  ——自己經手的事情,自然是沒有半點破綻的,賬目更是手下幾波人都核對過,全與庫房對得上,半點沒有脫過手,全在掌控之中。

  可中牟、祥符兩縣,卻并不是他的管轄范圍,從那幾處借調糧谷,除卻自己手下,另還借用過李家的人脈——那李程韋,究竟靠不靠得住的?

  如果被從那一處順藤摸瓜…

  商人膽小,趨利避害,若是被提刑司的招了借口尋上門去,那姓李的不知道會如何應對?按他那欺軟怕硬,欺善怕惡的行事,要是一心想甩鍋,會不會當真露了口風?

  陳篤才心中忍不住有些惴惴起來。

  “陳知縣。”并沒有給陳篤才細細思量的時間,一旁的顧延章已是開口叫了一聲。

  這一回,他改了稱呼。

  “知縣也是布衣出身,少時當也行過商罷?”

  陳篤才有些莫名,因琢磨不清顧延章的意思,只好抬起頭看著他。

  “都言物離鄉貴,知縣當時知道這是何故罷?”

  “平日里一斗米不過六十余文,若是運到泉州,走陸路,當要行上大半個月,走水路要快一些,也要半個月多幾天,其中人力、運力所耗,足要去到米糧價格的兩倍有余,當日延州犯邊,朝中自鳳翔、河中運糧去往前線,足足征召民伕三萬,才堪堪趕在期限之內,將糧秣送上…”

  顧延章道:“陳知縣做官多年,精通律令,自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是自覺自己手腳都干凈,便不必把我這一番話放在心上——常平倉中數十萬石糧谷,當日運送進倉的時候,總計多少民伕,耗費多少時日,知縣當是知曉罷?”

  他頓一頓,看著陳篤才,道:“若是想要運得出去,卻要多少人,多少日?人自何處而來?糧又能朝何處而去?總不會憑空消失罷?”

  陳篤才不敢做聲。

  他頭上冷汗涔涔。

  但凡做過的事情,又怎的會不留下痕跡。

  常平倉中數十萬糧谷,當日從庫房里頭運出去,就足足花了小半個月,因不能白日行事,只好放在夜晚,又怕本地熟人知情,特意交代李程韋,用的全是外地雇工,這般來來回回,好容易才將糧谷全數搬完。

  他一心掛著賬、庫,滿腦子都是經手過的人,卻全然忘了那一大批自南邊過來的苦力。

  ——如果當真被提刑司找著了…雖然是大半夜的,也特囑咐帶頭的領著他們繞了一圈的路,可萬一當真有那一個兩個…

  陳篤才心亂如麻。

  顧延章已是繼續道:“常平倉之外,另有府庫,細究其中賬、庫,別有三萬石糧谷不見蹤影,尋著憑紙,只說乃是用作汴河沖堤時救濟災民,又有明細、相關人等簽字、畫押,還有吃糧之人鄉籍、人數、若干姓名——經手人名喚翁越,乃是雍丘縣中押司,在縣衙任職二十余載——知縣當是熟識罷?”

  陳篤才原本坐在交椅上,其實并不用出力,然則他一面聽得顧延章說,自家的腿腳卻是一面發軟,心中忍不住暗罵起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雖然不曾經手,可翁越自縣衙府庫之中動了不少手腳,他是知情的,只是對方逢年過節,隔三差五都有孝敬,事情也做得還算干凈,他便沒有去細究。

  早知如此,便不該放任其自專!

  翁越那個膽肥的!平日里頭仗著自己在雍丘縣中根深,把縣衙庫房當做他家中后院隨意進出,隨意支用便算了,見得提刑司去巡察,明明已經敲打過好幾回,又是個老人了,怎的還不知道把尾巴藏起來?!

  陳篤才心中早已如同翻江倒海,可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做一副震驚的樣貌,回道:“自是知曉,那翁越難道做了什么違法亂紀之事不成?!”

  顧延章看了他一眼,面上竟是帶著幾分憐憫之色,問道:“知縣難道竟是忘了,雍丘縣的常平倉中,本是誰人領倉?”

  只一瞬間,陳篤才的臉色就變了。

  雍丘縣的常平倉中誰人領倉?

  原本是翁越,后來同李程韋商議好相關行事后,他為了方便收拾首尾,便換上了自己的人手。

  自那時起,使喚起那姓翁的,便有些不順手。

  他一直都知道對方懷著小心思,只是自家是官,翁越不過是個胥吏而已,他并沒有怎的放在心上。

  難道…竟是被對方拿到了什么把柄不成?

  也不是沒有可能…

  翁越在雍丘縣中經營多年,衙門里頭上上下下都是他的熟人,想要收撿什么證據,探問什么消息,其實并不難。

  自家那一番動作,瞞得過提刑司中來查的官員,瞞得過左右縣鎮之中的同僚,瞞得過上峰,卻如何能瞞得過別有心思的內鬼?

  是了,翁越定是因為賬目未弄得干凈,被顧延章抓住了把柄,為求脫罪,想要戴罪立功,竟是將自己給供了出來——以那蠢貨的為人,做出這樣的事情,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陳篤才心亂如麻,顧延章卻是仿佛什么都沒有察覺道一般,復又道:“流內銓的秦官人,陳知縣想必是極熟的罷?”

  陳篤才倏地抬起頭。

  顧延章已是繼續道:“我前日回得京中,帶了好幾個人,除卻雍丘縣衙門里頭幾個,另有祥符、中牟縣中糧行的行首、掌事,他們倒是乖覺得很,一聽得我問話,很快就把該說的都說了,我拿著口供,又去尋了秦官人,聽得我說了雍丘縣中之事,他極為震怒,只說不想從前竟是這般走眼…”

  陳篤才面色難看。

  他能得雍丘縣知縣之位,自然不單單是靠資歷,本來還一心想著,能不能通過幾名從前賞識自己的長官幫著撈一把,現下看來,當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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