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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外出

  顧延章離開之后,趙芮獨自一人坐在桌案后頭,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到得后頭,也不批閱奏章,也不召見臣子,只低頭一頁一頁翻著那一冊筆觸稚嫩的畫作與文作。

  等到天色漸黑,立在一旁的鄭萊終于忍不住上前試探地問道:“陛下,當是用膳的時候了。”

  趙芮抬起頭,看了看角落里的漏刻,吩咐道:“擺飯罷。”

  偏殿中很快布置好了飯食。

  趙芮站起身來,吩咐小黃門尋了個匣子來,將那一本冊子小心放了進去,還特意把邊角給整了整,不叫壓折了那脆弱的紙頁。

  等到將匣子蓋上,他猶豫了一下,卻是把兩枚香囊認真地掛在了腰間。

  趙芮去得偏殿,等到落下座,這一長段時間以來一直空蕩蕩的心里頭,仿佛忽然之間就填進去了什么東西,竟是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那感覺叫他早已涼透的心底里,慢慢生出烘烘暖意。

  他抬起頭。

  前頭桌面上擺滿了菜。

  苦夏之日,桌面上全是些清淡的飲食,另有一盅藥膳湯。

  鄭萊站在一旁,手心都滲出汗來。

  能爬到這個位子的宦官,心思何等機敏。

  他半抬起頭,等著趙芮說話,唯恐這一位又同這半個月以來的每一日一般,只隨意喝兩口湯,便算吃過了。

  ——方才那一個勾院官在殿內說的話,他立在后頭,悉數聽入耳中,若是聽得這樣一番話,見得這樣一番事,天家還依舊無動于衷,怕是當真再無挽回余地。

  趙芮寬厚仁慈,鄭萊跟著他幾十年,除卻忠心耿耿,也真正在心中為他擔憂,更也為自己擔憂。

  所有人里頭,除卻皇后,便要數這群圍在趙芮身邊的黃門最想他快快振作起來。

  鄭萊捏著拳頭,眼睛連眨都不敢眨,只等著座上天子的反應。

  趙芮并沒有察覺,然則他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舌根處已是生出津液來。

  他忽然覺得有些餓,并不想喝那等藥膳湯,只挑著幾碟子開胃的小菜,不知不覺對付著就吃下了整碗細面。

  鄭萊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一頓飯,趙芮吃了半個時辰。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正常進食,也怕吃得太快,胃要不舒服,便一口一口細細咀嚼,一面吃,一面覺得那面條入口全是谷物的清香,道道菜都做得好,該酸的酸,該甜的甜,哪怕是那一道涼拌萵筍,里頭用的茱萸都辣得恰到好處。

  ——什么時候,一碗面也這么好吃了?

  趙芮心中嘖嘖稱奇。

  等到把面湯也喝完,他不但填飽了肚子,也已經填滿了腦子。

  夏至已過,等到入了秋,就要開始催著黃河沿岸的州縣修堤壩,今歲乃是雨水小年,明年就是大年,冬春還要,一旦入夏,說不得就要犯汛,前年黃河下游決堤,死傷上萬,流民無數,要提早叫人防范才好。

  陳灝那一處要打交趾,雖然看起來一應準備已是妥當,可究竟是南下,交趾那般蠻夷之地,深入敵國,難免水土不服,后勤轉運還是要叫中書盯著,免得因為轉運不及時,最后拖了后腿。

  雖然派了張定崖去川蜀平亂,到底這是個新人,不曉得能不能獨當一年,還得安排個監軍過去,許繼宗去了廣南,暫且還回不來,朱保石還要管皇城司,至于鄭萊…

  趙芮腦子里頭亂哄哄的,一樁又一樁的事情冒出來,樣樣都叫他覺得極重要。

  他站起身來,就著桌上銅盆里的手搓了搓,連皂粉都不用,就當凈了手,隨意擦得干了,急急往主殿走去。

  ——要做的事情太多,時間實在太少!

  還有過繼的事情,實在頂頂要緊,回去要同皇后好生挑一個,總歸跟著自己這樣多年,若是自家走在前頭,好歹要給她留一個孝順些的,莫要苦了晚年…

  另有顧卿…等他在提點提刑司中任足了一年,還是召回來留在自家身邊罷…還是放在身邊要穩妥些,若是不小心走得歪了,要上哪里再尋這樣一個來!

  趙芮步伐匆匆,等到回得主殿重新落座,卻是抬頭叫了一聲鄭萊,分派道:“去看看朕昨日批的奏章此時在何處,若是發回了中書,便抬回來,說朕要再斟酌一番。”

  又一連交代了好幾件差事。

  他眉頭緊皺,口氣也有些嚴肅,安排的事情又多又雜,可鄭萊聽了,心里頭卻忍不住念了一聲無量仙尊。

  若是陛下能好起來,他鄭萊便是跑斷了腿,也值得了!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奇怪。

  前夜躺在龍床上的時候,趙芮還心如枯木死灰,早上召見顧延章的時候,也是一絲波瀾也泛不起來,然則才過了半日而已,不過見了廣南百姓上進的香囊、畫作、文作,極莫名其妙,他便似枯木逢春一般,整個人都重新煥發出了光彩。

  當夜,趙芮批了半夜的折子,直到鄭萊再三催促,才回了福寧宮。

  他走在路上,和著沉沉的夜色,看著遠處被御街上燈火映得半亮的天空,忍不住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江山是他趙芮的!

  這天下間子民也全是他趙芮的!

  只要他一日不死,旁人都莫想糊弄他!

  顧延章不過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他雖然已經竭盡己能,卻并不敢奢望自家這一番行事能有什么結果。

  回到家中,他便把白日間的事情同季清菱說了。

  “…我見陛下見得疫病營中那兩枚香囊,并那一本畫、文之冊,仿佛意有松動…”

  季清菱才從杜府回來,聽得顧延章如是說,便嘆道:“當日我只想著要叫慈幼局中小兒做得一份東西出來,叫陛下見了,將來少不得要盯著繼任官員,莫要廢了當日搭起的許多架子…若是早知有今日,從前便要好好想一想,把那一本冊子做得厲害些…眼下后悔卻也來不及了…”

  顧延章便道:“已是夠了,若是想轉不過來,那一本冊子做得再厲害,閉了眼睛也是看不到的。”

  又道:“官低職末,我能做的也不過如此而已,旁的再插手不上了…”

  他見季清菱抿著嘴,頗有些操心的樣子,忍不住微笑著挨了過去,攬著她的肩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莫要再想這一樁了,過幾日我堂除之后,去提刑司中選了宗卷回來,說不得便要外赴州縣,天這般熱,清菱,你想不想留在京中等我?”

  他嘴上問著“你想不想留在京中等我”,可那一雙眼睛直勾勾望著季清菱,語氣里竟是有兩分委屈,分明是另一種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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