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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接旨

  廣南素來潮熱,還沒到立夏,已經開始鬧暑,等到進了五月,更是叫人只想把衣衫給脫了,光著膀子躲進屋里不出門。

  郭建一臉的汗,戴的幞頭都濕了,他站在城墻上,腳下踩著的是正在重修著的北門城墻,舉目望去,百十個民伕分散在城頭上,或在混土、或在搬沙、或在砌墻。

  他身后跟著七八名州中衙役,三四步開外則是站著一名四十余歲的男子,其人身上服色尋常,看著十分老實厚道,卻是原來贛州府衙中一名喚作黃老二的胥吏,后來辭了吏職,投在了顧延章門下。

  黃老二安安靜靜站著,一句話也不說,郭建走,他也走,郭建停,他便停。

  負責監督修城的差役立在一邊,向郭建回稟著進度道:“…西門同南門已是全數修整妥當,東門也整修過半,眼下只剩下此處較慢,因人力不足…”

  郭建聽得奇怪,皺著眉頭疑惑地打斷道:“西門、南門已是妥了,只剩東、北二門在重修,怎的還會人力不足?”

  那差役便回道:“因前兩個月接連下了幾場暴雨,原來守城時許多百姓拆了屋梁、瓦片幫著運上城頭迎敵,見得小雨還罷,遇得大雨卻容易屋塌瓦漏,勾院聽人說了,便調了西、南兩門空出來的人手去幫著百姓修屋補梁,免得遇到夏汛、秋汛時要塌房…”

  又試探著提議道:“官人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

  郭建聽得“勾院”二字,心中頓時有些尷尬起來,輕輕咳了一聲,道:“倒是并無不妥。”

  那差役是邕州府衙之中積年用的,自然知道面前這一位的來歷,更是知曉前一陣子其人同衙門里頭那一位勾院的過節,見對方這般反應,心中偷笑不已,因旁邊還站著一個黃老二,有心要賣好,面上還特意帶了幾分不以為意出來。

  郭建從前幫著縣令做幕僚的時候,也對付過不少胥吏,雖然才為了冒頭搶功,被顧延章削了顏面,卻并不代表他是個容易糊弄的,一見面前差役的表現,哪里還有看不出來。

  他心下不悅,只將對方在心中記上了一筆。

  ——雖然漏算了那顧延章的狡猾,卻并不代表自己連個小胥吏都對付不了了!

  郭建不同那些個恰才得官的新進,是個有經驗的,在城墻上轉了一圈,想要挑出些毛病來將對面那人治罪,好燒一燒三把火。

  他見得一旁有三四個匠人坐在一旁喝水說話,并不干活,又見角落里堆著不少砂石、石灰、磚塊,便轉頭皺著眉對那差役問道:“監工何在?難道就任由人在此處偷閑嗎?怪不得北門進度這般慢!還有那邊上的磚塊,都是要緊的物料,竟能這樣胡亂堆著嗎?!如此亂為,規矩何在??”

  那差役循著他的側的臉掃眼望去,等回過頭,卻是半點不怵,不慌不忙地回道:“官人有所不知,從前勾院定下過規矩,但凡工匠,每日每工要當三個班次,只要核查過進度無誤,一個班次中間便能休息一刻時辰,若是不想歇息,攢起來早些下工也是妥的,方才監工檢過了進度,想來是跟得上,他們便選了此時歇息罷。”

  又笑著道:“至于那砂石,官人若是走得近些看了,想來便會知曉——都是些不得用的邊角料,工匠、役夫們將每日不得用的物材堆積在此處,在地上用桐油畫了一道大圈,只要出得圈外,便有專司此事的人將砂石拉走,斷不會阻了行路…只此處離得太遠,看不清那畫的圈,才叫官人看漏了眼,著實是罪過!”

  差役口才了得,左一句“官人有所不知”,右一句“才叫官人看漏了眼”,面上帶笑,那笑半點挑不出毛病,說的話也解釋得十分清楚,可話語中陰陽怪氣的,句句都殺到郭建面前。

  不想自己一番質問,竟是得來這樣的回答,郭建氣了個倒仰,正要尋個由頭來責罵,可一直站在旁一聲都不吭的黃老二卻是突然站得出來,一副十分好說話的樣子,道:“勾院雖是從前定下過規矩,卻并非不能改,若是官人覺出其中有什么不妥,或是另有想法,盡可改了,只要的得當,并不妨事。”

  后頭站著的七八個胥吏則是轉頭互相交匯著眼神,人人憋著笑,只做看笑話。

  郭建一肚子斥責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被黃老二這一番看似貼心的舉動一堵,一口口水卡在嗓子眼,險些沒把自己給嗆出毛病來。

  正當此時,一名兵卒從下頭上得城墻來,匆匆到得郭建面前道:“官人,外頭來了天使儀仗,而今離城只有三四里地了!”

  聽得有天使儀仗,郭建哪里還顧得了治這三貓兩鼠的,連忙整了整衣裳,轉頭交代胥吏們好生在此巡查,自家則是帶著兩個兵丁先下了城。

  趁他走得瞧不見了,幾個胥吏才圍著黃老二道:“黃二哥,外頭來了天使,您先回衙門給勾院報個信罷!”

  又有人道:“此處有人同我等介紹便罷了,哪里還勞動您這一邊!且忙您的去罷!”

  黃老二當這個“黃二哥”當了早有一陣子,已是十分習慣,他確實手上大把事情要做,本只是來應付郭建的,此時既是郭建走了,他也不再留,便拱了拱手,做了個回禮,叫了個親隨一同下城去了。

  等到兩人都走得看不見蹤影了,上頭一干胥吏、差役便撩袖子的撩袖子,松腰帶的松腰帶,還有人把幞頭都解開了,拿手做個巴掌狀在扇風,呼道:“真他娘的晦氣!被這人帶累在此處,半日功夫都費了,走來走去的,半點正事不干!他倒是閑的,老子回去還一堆子事情等著呢!”

  旁邊人便嗤笑著回道:“還去同勾院去打擂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什么樣子!上回他背地里說的話你們聽人傳了未曾?”

  這話一說,大半人都露出意會的表情,卻有一個奇道:“說的什么事,我怎的不明白?”

  有人便回道:“你昨日才從武威回來,怕是還未來得及聽說,那時顧勾院不是說要在五日之中做完行抄劄濟民之事?這個姓郭的站得出來,一會說不妥,一會又說行不通,到得后來索性搶著說若是勾院能做得到,他也能做得到,自接了幾個地方去行抄劄。”

  另又有人接著道:“誰成想等到后來,勾院那一處正正是五日之中,把所有抄劄濟民籠統都做完了,縱然有些首尾,卻也不礙事——本就是為著濟民,米糧發下去,也沒發錯,人有了吃的,便算是了結了,偏那姓郭的那一處卻只做了頭,最后又要咱們幫他收尾,這便罷了,你曉得他背地里頭那些個京城來的新官說什么?”

  那人急道:“說了什么?”

  一群人冷笑道:“說勾院那是不照章行事,只由著性子亂來,又說勾院浪費人力,抄劄只抄那一點東西,不如不抄,還說勾院行事陰險,偷工減料,但凡早一點叫他知道只用抄劄那樣一丁點,說得明白了,不要使這陰招,便是給他多管一倍的地界,或是給只給他三天時間,他也管得了!”

  那人聽得眼睛都瞪大了,好一會才呼出一口氣,道:“這屁放的!”

  一面說,一面大皺其鼻,似乎當真聞到了味一般。

  眾人一時都大笑了起來。

  有人便道:“也不曉得這人什么時候才走,討人嫌的很,旁的新來的,雖是也不會做事,都是上頭交代什么,他們便做什么,省心得很!上回勾院派了幾個人去管登記田畝,幾個白生生的官,都是進士,也老老實實光著膀子跟人下地了,口中也未曾叫苦,倒是他,時時指手畫腳的,不曉得的,還以為他姓趙!”

  一人便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罵道:“他也配!”

  一群人說了一陣,便又有人道:“也不曉得今次天使來此是領的什么差,相比是來給封賞的罷?”

  “上回封賞,陳節度同顧勾院幾個大的都沒有落下來,今次怕是要給了。”

  有人便皺著眉道:“這兩個人在這一處,雖說樣樣都好,只是管得太死,想做點什么都不方便。”

  旁人便道:“從前也就罷了,這一陣子還是老實點罷,總共不過三四年,等打完交趾,人都回京了,后頭便松快了,此時家家窮成這樣,人丁也不剩幾個,便是找吃找喝,找點棺材本都不方便,不如幫著把州縣給拉扯起來了,將來想尋摸點好處倒也便宜,一咬一口肥肉同一咬一口骨頭,何等不一樣,想不到你倒是這等短視了!”

  “你還找棺材本呢?前幾年你那二叔從柳州拉回來那兩具被你吃了?”

  眾人在城墻上說笑著略巡了一圈,才各自回衙不提。

  同這些個胥吏想的卻是不一樣,今次天使并不僅僅是為著封賞來的。

  諸人到底是邕州城中的胥吏,地遠而偏,見識自然比不得其余地方,若是京畿之地的吏員,只一聽得天使到了離州城三四里的地方,卻還未叫人進來知會一聲,最后竟是守城的兵丁先行發現再回來通稟的,立時就會察覺出不妥來。

  ——按著頒旨的慣例,若全是封賞的好事,天使自是早早便令人來通知州衙上下官員出城相迎了,只有其中有他覺得不是好消息的,多半不是貶、便是罰,才會這般低調而入,免得抹了被貶被罰之人的面子。

  前頭長長的儀仗隊開道,與十余名官員一同而來的天使由邕州州衙大門進得正堂之后,等了好一會兒,才將所有應該要接旨的人聚齊了。

  他先看了一眼堂中的官員,目光在不遠處一個十分年輕的官員身上停頓了兩息才收得回去,展開手中詔書,道:“陳灝接旨。”

  陳灝上前,跪倒在蒲團之上。

  那天使大聲將詔書念了一遍,等到讀完了,笑著將手中圣旨遞了過去,道:“節度接旨罷!”

  陳灝恭聲道:“臣遵旨。”

  一面站起身來,將那一份圣旨雙手接過。

  這一回的封賞雖然來得遲,卻很豐厚,不但加了爵,賜了田,還賞了金銀,因陳灝的父母一人早得了官,一人得了誥命,其余兒子及冠的都有了官身,天子只好給他那一個七歲、一個一歲的兒子又賜了官,便是才學會走路沒多久的那一個,眼下也有八品官身,月月能領俸祿了。

  縱然沒有升官,可大晉的官品本來就不容易升,況且還要考慮到不久之后陳灝要遠征交趾,為了避免將來封無可封,此時壓一壓,倒也正常。

  賞賜這樣多,陳灝領了圣旨,面上卻是一點笑意都沒有,只站到一旁,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個人。

  世上又怎的可能有比宦官還要善于察言觀色的?

  那天使也不覺得奇怪,雖然遠在廣南,陳灝畢竟也是兩府重臣,若是這樣大的變動還不能早一步知道的話,也不用在朝中混了。

  他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鄭重地打開了另一張圣旨,這一回聲音卻是低了不少,叫道:“顧延章接旨。”

  不遠處那一個年輕的官員便走上前來。

  明明一份圣旨并不長,那天使還特把語速放快了,可不知道為何,他卻覺得這一回的旨意,讀了半日都沒有讀完,讀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等到最后一個字念完,他道:“顧勾院,接旨罷。”

  顧延章站起身來。

  陳灝只站在三四步開外,牢牢盯著他,叫道:“延章!”

  顧延章轉過頭,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復又回頭,雙手鄭重其事地接過了那天使手中的圣旨,道:“臣領旨。”

  場中頓時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音。

  顧延章只做不聞,卻是問道:“不知那幾位接替的官人又在何處?”

  幾乎是他話剛落音,從那天使身后,便同時走出了好幾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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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暫時還不清楚是在明天還是后天,但是寫好了我就直接發,屆時會在章節當中做提示。

  另:不看那一部分內容,并不影響劇情。

  又及,我是寫實派,寫的感情戲可能跟大家想象的有一點點出入,不要抱太大希望:)

  么么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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