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少說兩句,你姐夫還在里頭…”
唐奉賢只覺得自己的的臉也要被打得腫了。
他那小舅子中氣十足,說的話內廂里都聽得一清二楚。
偏這一處還有兩個伺候的丫頭,一人才給他換了衣衫,此時正站在角落里頭,動也不敢動,另一人則是扶著門把,猶猶豫豫地看著他,一副不曉得開門還是不開門的模樣。
那蠢貨!難道不懂得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嗎?!
還是被岳父岳母給寵壞了!
家中富貴,人就容易這般不醒目!
唐奉賢站了好一會兒,把胸中的火氣忍了又忍。
他能去荊州任官,除了自家掏錢,老丈人的關系也靠了不少,哪怕再看不順眼,也不能當面給小舅子難看。
他站在原地,直直等到外頭說起其他話了,才示意丫頭開門,走了出去,自同妻子、小舅子說話不提。
然則交接的事情,卻不能放著不去理會。
眼見日子越拖越長,也越發的不像話,再延期下去,說不定觀察使就要送信回京城,朝廷下來查驗倒是還好,訴訴苦,敷衍一番也就過去了,可若是被烏雀臺那些個聞風議事、吃飽了撐著沒事干的御史們知道了,又要上折子攻訐。
在這換地方的緊要關頭,還是不要鬧出什么事情來為好。
唐奉賢叫來了幕僚,幾人關在屋中商量了半日,終于下定了決心。
不愿意補虧空,也不能重新做賬冊,那便只有一條路了。
趁著那顧延章初來乍到,還摸不清形勢,早早把首尾斷干凈了,叫他再沒辦法去核驗。
次日,他便叫來了州衙里跑腿的胥吏,道:“去尋李押司,把本月府衙、府庫中輪班的單子拿給我看看。”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只要贛州的大印一天沒有交出去,唐奉賢一天便還是贛州的通判。
胥吏很快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帶著一名身著吏員衣袍的老者走了進來。
“通判。”那老吏員喊了一聲,把手里薄薄的幾張紙放在唐奉賢的面前,道,“這便是您要東西。”
他約莫五六十歲,看起來就是個和氣的老者,長著一張看到路邊的小孩哭,都會自家填錢去買根糖葫蘆哄人的臉。
“李押司,怎么是你拿過來。”唐奉賢有些驚訝,忙著人看了座。
李定當仁不讓地坐在了椅子上,笑道:“難得通判叫,我便親自來了。”又指了指桌上的輪班紙,道,“這是月頭定下來的,有時候他們私底下換了,第二日才來同我說,也是有的,未必那般準。”
唐奉賢皺了皺眉。
他一貫不喜歡李定說話的口氣,仿佛從不把自家這個通判放在眼中一般,偏偏自李定他老子開始,便在這贛州城中做押司了,對州衙故事門清不說,對律令更是精通不已,說句難聽的,若是判起案來,自家都未必比得上其人一半能耐。
唐奉賢剛剛通判贛州的時候,也想過拿李定來立威,可才來了幾天,他便發覺對方在州衙之中盤根錯節,勢力深厚,不得已,只得觀望了一陣。
觀望來,觀望去,三年都過去了,他還是沒能動手。
州衙上下,大半的胥吏都唯李定馬首是瞻,說句難聽的,今日他借著由頭辦了李定,明日之衙門里頭,就能空蕩蕩的,沒一個人幫他做事。
幸好就要走了!
他收了李定拿過來的輪班紙,說了兩句,便要打發他回去,卻不想對方把椅子拖得近了,驀地開口道:“通判,過幾日便罷了,今、明兩日,可是我那侄兒輪班,若是有什么不好,下官可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唐奉賢一下子捏緊了手里的紙,他面上不露聲色,只看著李定,道:“押司此何意?”
李定哼了一聲,并不說話,拱一拱手,便算是行過禮,告辭了。
唐奉賢面色黑得如同鍋底一般。
被拂了臉面倒是罷了,只怕還要被人看穿了心思…
然而被看穿也沒辦法了,他再沒辦法往后拖延了。
唐奉賢看著手里頭的輪班紙,選了又選,只得選定了一個日子,把幕僚、親信叫來認真商議不提。
無獨有偶,驛站之中,許明也在與顧延章稟話。
“約莫七萬貫的虧空,其實還有些雖然做得干凈,但是也能抓出來的,想著到底要留點面子,省得逼得狗急跳墻了,是以沒有都點出來,算上那些,還有賬冊中沒有痕跡的,唐通判這三年,少說也得了一二十萬貫…”
許明把自家從賬冊里看出來的問題一一說了。
坐在下首的,還有另外一名喚作王廬的幕僚,他乃是泉州人士,原本在國子監就讀,屢試不第之后,索性四處游學,到得今年仍舊不第,便放棄了科考。
他已過了不惑之齡,此次過來,妻女都留在京城,自家只隨身帶了長子。
聽得許明這般說,王廬皺了皺眉,道:“七萬貫…這個數額,已是足夠狗急跳墻了。”
他看了一眼許明,把心中淡淡的不屑壓下。
雖說英雄不論出身,雖說對方已經被放了身契,可從前確實只是個下仆而已,還是在鋪子里頭迎來送往的下仆。
如今要同一個下仆共事,王廬有些嫌棄。
不過他還沒有傻到把自家的想法說出口,跟了這一路,他已經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眼下跟的這一位通判的性子。
其余都無所謂,誰能做事,就看重誰。
此刻來看,這下仆,倒還有兩把刷子。
“這樣一大筆錢物,若說那唐通判會填補回來,確實不太可能。”許明分析道,“他那岳丈還算有點能耐,能幫他使得動銀子,但他這三年的歲考都只是平平,想要去荊州那個地方,沒個二三十萬貫,連口都不好開。”
許明多年在京城,又是管著鋪子,對朝中任官的道道,算得上是略知一二。
“那只能改賬冊了?”王廬插道。
顧延章坐在上首,搖了搖頭,道:“他那賬冊里頭毛病太多,雖然不名下,可若是要改起來,牽一發而動全身,倒還不如重新做一套,只是此時才匆忙趕制,卻也來不及了,沒個一二十天,是做不出來的。”
王廬端起放在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里頭的清茶,皺著眉頭想了半日,道:“既是不能改賬冊,又不舍得補虧空,那能怎么辦?難道他敢不交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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