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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懵懂

  季清菱與顧延章一處住了五年,期間所歷甚多,雖不是親生兄妹,可自認比起世間那普通的兄妹更要不知道親近許多倍。

  在她的心中,這一個顧延章,早已從原本歷史上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顯名,變成了身邊有血有肉、不可或缺的人。

  此時想了一回若干年后的景況,兩人各有家室,各自相隔,再不能像今日這般,哪怕知道那是應份之事,不知為何,只覺胸中難受,實在是意難平。

  屆時顧延章得了官,便會外放,也不曉得這一世會去什么地方。而自己嫁了人,自然也要隨著夫家安頓,結果必然是十年相隔空望遠,再見面…誰能預到那是何年何月。

  兩世重活,季清菱太明白年歲的力量了。

  剛到大晉之時,她幾乎夜夜夢到前世的那一個家,祖母的笑臉,父母的疼惜,兄長的寵愛,哪怕是身邊伺候的小丫頭舉著燈燭的手勢,每日來給自己看病的老大夫捏著金針的模樣,都歷歷在目。

  然則這才過去五六年,她已是偶爾才會想起那些前生的往事。

  血脈相連尚且如此,她同顧延章,哪怕再親的感情,哪里又敵得過年月。

  想到某一日,顧延章功成名就,外有青云之業,內有嬌妻幼子,只把自己忘在腦后,她心中一疼,覺得呼吸都透不過氣了。

  季清菱胸中難受,忍不住伸手撩起了馬車邊上的簾子。

  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原本隔著簾子還似罩了一層,此時簾幕一開,貨販的叫賣聲,坊間的閑話聲,小孩的吵鬧聲,混著飲食果子的香氣一道涌了進來,一派市井熱鬧的氣象。

  然而看到這樣的景象,莫名的,季清菱卻覺得更難過了。

  熱鬧總是別人的熱鬧,那自己的熱鬧,又在哪里呢…

  其實也不過是想兩人能一直這樣相依相靠而已,看似是小小的愿望,卻那樣不切實際,難以實現。

  也說不上什么緣故,她發了一路呆,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沒有想。

  等到魂不守舍地下了馬車,才回到屋,便見一個人坐在自己外間的桌邊,頭臉皆是薄汗,手里捧著一個杯子,見她來了,登時把杯子撂到一邊,笑著站了起來,口中道:“可算回來了,怎的木著這樣一張臉,誰叫你不高興了?”

  不是顧延章是誰!

  他應是才從書院回來沒多久,也不曉得是什么事情這樣著緊,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便到了自己房中,此時因為熱,早把袖子撩到肘上,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

  廂房得光極好,很容易便看出那肌肉上泛著一層亮色,想是汗水未干,遠遠被日照映出來的。

  顧延章身長直立,全身都透著一股跑馬后的熱氣,似乎從頭到腳都在蒸騰出一種莫名的氣息,不斷往外散發,攪得人忍不住死死盯著他。

  他此時雖才十五六的年齡,然而從小練武,身量已經長開,又因多年支應門戶,氣質沉穩異常。

  這一動、一靜沖撞在一起,再加上那雙見到自己之后亮得異常的眼睛,把季清菱看得不由得心下一跳。

  日日相處,雖然向來曉得他出色,可從未如同今日這般叫人挪不開眼。

  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從前那一個小兒郎,如今已經長成,雖不能說頂天立地,可也…極度地攝人目光。

  怪不得當日射賽,明明還未奪冠,滿場的女兒家都已經在為他喝彩。

  然而…

  這是別人的顧郎!

  她心中一酸,只覺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好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那一絲莫名的心酸與悸動壓在心底,交代自己不能再往深去想,只回了一個笑,道:“顧五哥,今日怎的回來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有了這番刻意掩飾,顧延章并未看出不妥,見她笑,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笑道:“給你帶了點東西來!”

  一面說著,一面引著她往窗邊的桌子走,臨得近了,指著那桌面上的一個陶盆,道:“今日先生回來了,我告了假去拜他,得了許多沿途風土儀產,還得了一簍子大秋蟹。上一回你不是說養的魚總不聽話,大的放不了進屋,小的總躲在蓮根子下頭,喂了魚食看也看不到它吃?”

  季清菱跟著走到那床邊,果然桌上陶盆里養著十幾只螃蟹,有大有小,都是兩只鉗子舉得高高的,在盆子里頭吐著泡泡,興起了還同隔壁的一只打上一架。

  顧延章道:“拿這螃蟹養了,丟幾粒米飯,磨嘴半日給你看,好過盯著那魚兒,它又不理你。”

  說完,果然從一旁的小碟子里捏出許多粒米飯,扔將進去。

  那秋蟹甚傻,也不動彈,直到米粒跌到嘴邊了,這才揮著鉗子夾起來,放在嘴邊磨啊磨的。

  一盆子螃蟹便在此處磨起米飯來。

  顧延章轉頭看向季清菱,見她盯著那螃蟹看,其實并不曉得這一個小姑娘心中在想什么,可見她看著自家拿回來的東西,只覺得歡喜,柔聲道:“我見先生家中的小孫養著這個玩,看著倒是怪有意思的,想著你在家,又嫌棄那鳥兒吵,養了魚兒它也不理你,索性把這螃蟹挑一些出來,咱們將養著玩,也不吵你,得閑了便來看兩眼,或是出去走一走,好過時時埋在書堆。”

  得他這樣體貼,季清菱才壓下的心酸,不由自主地又泛了起來。

  她一面難受,一面又歡喜,掩耳盜鈴地暗暗同自己說了一聲:管他來日是誰的顧郎,反正今日是自己的顧五哥!得一天,且過一天,等到沒這日子,再來哭也不遲!

  因是他送的,哪怕是這樣黑黑白白,張牙舞爪的怪螯之物,等把耳朵蒙上,季清菱心中的甜意就涌了上來。她看著那些螃蟹一粒米飯磨了半日,竟不覺得無聊,反倒似怪可愛的。

  兩人圍著一盆子螃蟹看了許久,也不煩,一面說著話,一面圍觀人家把一頓飯都吃完了,這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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